“竟然在那麽多人麵前使用冰霜鐵索,原來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嗎?”林逐汐將所有的冰冷和自嘲深深地掩藏在溫婉的微笑後,喃喃自語,不知道是苦澀還是憂傷。

曾經以為即使到了最後關頭,她也可以從容麵對一切,但現在她才知道,她高估了自己。或者說,曾經的她可以做到,但做了母親的她,完全做不到。

她的灝兒,懷胎十月生下的骨血,她在宮中唯一的牽掛和溫暖,於情於理,她都不可能對他的安危無動於衷。

她可以死,但她的兒子怎麽辦?

“清音閣的看守怎麽樣?”她思前想後總感到不安,如今蕭崇烈對未央宮外鬆內緊,她想及時得到確切消息並不容易,與其在這裏猜測蕭景暄和江塵渺的計劃,還不如直接去問。

執素輕輕地搖頭,毫不猶豫地打破她的幻想,“沒用的,沒有皇上的允許,沒人能出入其中。”

林逐汐沉默。

“娘娘不用擔心,事情還沒那麽糟糕,主上留下和鳴小姐,必有用意。”執素看她愁眉不展樣子,心生不忍,連忙安慰。

林逐汐苦笑。冰霜鐵索的凶名她有所耳聞,毫不誇張地說,那東西戴小半個時辰就完全可以凍掉人一層皮,像江塵渺這樣戴上好幾天,不死也要廢,傻子都知道給她戴上這東西的人根本沒打算讓她活。她還能指望她什麽?

“他現在應該還沒到北疆吧?”她喃喃地問。

北疆的重要性,她相信他比她更明白。或許是出於對他的信任,她並不擔心北疆會再次反叛,或許這隻是他重獲兵權的一出戲,但蕭崇烈肯定不會讓他這樣安穩地握住兵權,不過現在大勢所趨,就算蕭崇烈努力反抗,也改不了他最後的勝利結局。

戰事持續的時間夠她準備退路,還沒到最後時刻,她不能自亂陣腳。

求人不如求己,與其等待,不如主動。

雨一下就沒完沒了,直到傍晚時分也沒停,成片的雨水從琉璃瓦簷倒掛而下,拉出煙光迷離的水晶簾。

江塵渺聽著雨聲,想到白天收到的消息,心裏悶得慌,整個下午都在出神。

這世上總還有些放不下,無論經曆怎樣的世態炎涼歲月變遷都不改初心,她是該為這樣深刻的記憶和執著而歎息還是欣慰?

越想越灰心,她懶洋洋地放下書,知道自己看不下去,也沒必要再裝樣子,直接命宮女傳了晚膳。

不是自己用慣的下人很不方便,但好在她也不會在這裏久待,勉勉強強的也能過。

照例練了會兒琴,她安靜地熄了燈。

安靜到平淡的一天就這麽過去,夜色裏江塵渺並沒有入睡,盤膝端坐在床邊打坐入定。

冰霜鐵索,如果是兩年前的她,還真沒辦法,但現在……

她會被在困此地,隻是她自己願意罷了。

越是到最後關頭,越是不能容忍變數的存在。長淨宮裏遇到的那個人,始終讓她有種隱隱的心悸,平時也就算了,但這種決戰關頭,如果留下這個隱患,她難以安心。

她感受著手腕上的冰涼堅硬,無趣地撇了撇嘴

,拉下衣袖隔開鐵索和皮膚,雖然作用聊勝於無,但也可以降低某些人的警惕不是嗎?

她的五指慢慢張開,緩緩地圍著鐵索轉了一圈,窗外長廊透入的黯淡燈光下,眼看著轉動過程中,她的雙手骨節發出細微的格格聲響,漸漸縮小,隨即鐵索從她的腕上自動脫落,無聲地掉落在鬆軟的被褥間。

縮骨功,武功練到一定程度的人都能做到,但被冰霜鐵索鎖住的基本沒人能做到,因為早在他們縮骨前,鐵索那可怕的寒氣就足夠將他們手腳的經脈骨骼全都廢了。

即使是她這種修煉寒冰真氣的人,若非本身的修為足夠抵禦這種寒氣,也不可能例外。

不過話說回來,這鐵索裏蘊含的寒氣對她還挺有用的,她離開之前必須將它們全部吸收,之後這鐵索就可以報廢了。

如法炮製解開腳上的鐵索,她睜開的眼睛裏流光溢彩,活動了一下冰涼的手腳,將鐵索塞進被子裏,她下床穿好鞋子出門。

她給部下爭取了一天的時間,如果他們還沒辦法混進這座清音閣,還不如自己抹脖子死在她麵前來的幹淨。

守夜的宮女抬頭看到她,對她輕輕地點頭,衝她流暢自然地打了串手勢。

江塵渺微微點頭,示意她守好門,無聲無息地拉開門沒入了黑暗中。

到長淨宮的路她已記得很熟悉,一路行來沒有遇到任何阻礙,還是那朱紅宮牆靜謐殿堂,她輕巧地翻過高牆,寂靜宮殿裏不聞人聲,她穿梭在九曲回廊,找來找去也不見熟悉的身影,有些茫然地站在夜色裏,不知是慶幸還是失望的感覺湧上心頭,她的心裏不由生出淡淡的煩躁,沉思片刻,她轉身向著主殿而去。

長淨宮主位韻貴嬪,失寵已久,如今也就是混日子,在宮中一直是被默默遺忘的角色。

主殿寢居裏燈火未歇,意外的還有人。

她凝視著那點飄搖的燈火,悄無聲息地閃身藏在廊下梁柱上,倒掛下來順著窗欞縫隙看向室內。

兩個年輕女子,一個不認識,另一個恰好是她見過的,杜婉馨身邊的宮女不語。

她們聚在一起……看來她們的主子費了不少苦心。

“在找我嗎?”耳邊突然傳來輕細的聲音,帶著淡淡的笑意。

江塵渺心中一凜,倏忽回眸,燈光下有人一身黑衣穿過落花,目光炯炯,正打量著她,他的眼角漾著盈盈的水光,像映著月色的夜泉,任是無情也動人。

暗罵自己大意,竟讓人靠近三丈範圍都沒發現,但她的警惕已提到最高。

她知道這是個強勁的對手,並沒有必勝的把握。

正主出現,也沒必要再盯著配角。她翻身落地,身姿輕盈優雅如落羽,輕飄飄的毫無半分重量。

“咱們又見麵了。”他微笑,眼中波光瀲灩如水,隻一眼就將她打量個遍。“看來你過得不錯。”

她依然是一身紅衣,也沒蒙麵或易容,招搖而囂張地選擇了以真麵目示人。這讓他的觀察結果變得直接而真實,他很滿意。

沉默。

“你這麽急著來找我,莫非是對我念念不忘?怎麽?

打算踹掉蕭景暄改投我的懷抱?”他饒有興趣地問,聲音低柔含笑微微,滿臉的玩世不恭,明亮的眸子緊盯著她欺霜賽雪的容顏,好似真的不在意般,態度十分輕佻,活脫脫的調戲女子的登徒子做派,卻隻有他自己聽到這一刻加快的心跳聲,知道自己不由自主生出的期待。

江塵渺眉毛微挑。

換做平時,她早就一掌拍過去了。但現在,這般華麗如水晶的聲線,每個字都像帶著小鉤子勾動著她的心弦,在瞬間和她記憶裏某個人重合,讓她無法生氣更不忍動手,連罵他一句都無法出口,隻能沉默。

如此清雅秀逸的麵容,卻有如此魅惑的聲音,真的讓人很意外。

明明一點都不像的,但這一刻聲音帶來的熟悉感,卻讓她心裏燃起期待而焦急的烈火。

鬼使神差的,她猛然撲過去,抬手抓向他的臉。

他沒料到她會有這麽激烈的舉動,一時間倒怔了怔,但動作卻絲毫不慢地避了開去。

一抓失敗,江塵渺並沒有放棄,鍥而不舍地追了上去。

意外於她的失控和執著,又暗暗欣喜於她的在意,他唇角微微一扯,抬手隔開了她的手,退開三尺。

兩人一退一追,轉眼間就來到僻靜的小花園,滿目牡丹芍藥映階,涼亭簷下金鈴叮咚作響,亭外的姹紫嫣紅爭相綻放,牡丹芍藥映階,鮮豔葳蕤香氣爛漫,滿目麗色奪卻心神。

但兩人誰也沒興趣欣賞。

隔著一片五彩繽紛的花叢,一男一女的兩人,互相瞪眼對視。

“怎麽?發現我長得比蕭景暄好看,所以看呆了?”對瞪了近二十個呼吸的時間後,他悠悠淺笑,眼裏有一抹亮彩。

江塵渺這下連反應都欠奉,應該不是他吧?他哪有這麽自戀?雖然他的確是貨真價實的容顏絕世,但並不喜歡別人拿他的容貌做文章,更不要說和蕭景暄比誰的容貌更好看了,這麽幼稚無聊的事他怎麽可能會做?

那種失望和慶幸交織的感覺又來了,她煩躁地皺了皺眉,忽然道:“你不是南疆人吧?”

“哦?何以見得?”他興致勃勃地追問。

沉默,答案她心知肚明,卻根本不想回答。

他笑了笑,並不介意她的避讓,繼續追問,“你希望我是嗎?”

“是或不是不重要。”她收斂起心情,很快平靜下來,不閃不避地迎上他的目光,淡淡道:“隻要你不壞我的事。”

語氣清淡卻暗含殺意,那種森冷的意味展現分明,清楚地昭示著她的決心。

他注視著她冷若冰霜的容顏,臉上笑意漸深,眼神裏驀然多出幾分得意和欣喜,像偷到糖吃的小孩子,“如果你是說右相府那位,我不會幫他。”他兩手一攤,無所謂地道。

“最好如此。”江塵渺暗暗鬆口氣,殺意漸漸淡去,無奈和心悸卻有增無減,不願多留,她轉身走得無影無蹤。

那速度,對她而言,近乎逃離。

他注目著她的身影,並未追尋,隻抬手撕下臉上的麵具,轉頭看向悄悄尋來的花不語,淡淡道:“準備行李,咱們也該行動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