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而幽深的密道,設計精妙而周全,留著細小的不易發覺的通風口,以至於明明很少使用,依然不顯憋悶。

甬道上鋪著青石板,縫隙裏偶爾有青苔冒出頭來,安靜得能清晰聽到水滴聲。落足於其上的腳步聲,被放大無數倍,在密道裏不停地回響。

一團漆黑裏,宮女服飾的女子滿臉戒備懷抱小孩,正緊張地盯著擋住去路的兩人,明亮的眼睛裏閃著冷凝的光,指間寒光閃閃的弓弩蓄勢待發,箭尖直指對方的心髒。

蕭祺灝縮在杜雲玲懷裏,臉色發白,卻安靜得沒有出聲,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瞪著對方,眼神清亮得令人不敢直視。

杜雲玲嘴唇緊抿,瞪著眼前的攔路虎,內心一籌莫展。

原以為這個密道足夠隱秘,沒想到還是有人守株待兔,看對方的動作,明顯是衝著蕭祺灝來的。

他們是蕭景暄的死對頭?

好在對方隻是想活捉,出手有所顧慮,但想也知道這樣的顧慮不會持續多久,他們的處境依然很危險。如今的平局,也不過是開初的好兆頭罷了。

耐心耗盡,對方終於瞅準時機,不耐煩地發動了攻擊。

箭光飛閃如電,疾射向兩人,弓弩連發之下速度依然不減,雪亮的箭頭在漆黑的密道裏折射出白得亮眼的光。

杜雲玲單手持弩卻絲毫不見慌亂,神情冷靜,動作飛快。

蕭祺灝緊張地抓緊自己的衣袖,卻沒有閉上眼睛或撇開頭,隻目不轉睛地盯著看,眼神裏無波無瀾不辨情緒,像是被嚇傻了,又像根本沒反應過來,隻呆呆地任由杜雲玲抱著閃躲。

箭終究是有限的,即使杜雲玲盡了全力也沒能將兩人都殺掉,隻一死一傷,餘下的那人還隻是輕傷。

“皇貴妃何必負隅頑抗?我們要的隻是蕭祺灝。”男子盯著她的目光陰鷙如蛇,看一眼便覺得冷到骨子裏,漠然而緩慢的嗓音不斷回**在耳畔,帶著某種森然的奇特韻律,陰惻惻的冷。

杜雲玲置若罔聞。從她答應林逐汐的要求開始,她就沒有了退路,別說她的女兒和愛人的生死還控製在蕭景暄手裏,就算為了保證她不會在交出蕭祺灝後被殺人滅口,她也不可能答應他。

沒有弓弩,不代表沒有防身辦法,僅僅林逐汐給她的戒指裏就有防護機關,隻是必須要尋找合適的機會用而已。

手心裏沁出薄薄的冷汗,她的心卻是平靜的。

“想要,你憑本事來搶就是。”她態度淡然而冷漠。

男子眼中怒色一閃,冷笑提刀。

敬酒不吃吃罰酒。

刀鋒犀利,直指杜雲玲咽喉,被她靈活地躲開,那身法雖算不上迅捷,但也比普通人快上數倍。

“你會武功?”男子震驚地盯著他,神情難以平靜。

杜雲玲冷笑,明擺著的事還用問?

她從腰帶裏抽出一柄軟劍,淩空一抖,劍光宛若千堆雪,分毫不差地迎上對方的刀鋒,劃過明亮的弧。

刀劍相擊擦出淡淡的火花,杜雲玲的動作迅

速而靈動,她反應迅捷,完全不像久居深宮養尊處優的妃子,招招狠辣直擊要害,那種拚命的執拗令人心驚。

鴆酒的味道一如想象中苦澀,流入胃裏的感覺都是冰冷的,像捂著一塊冰,冰裏藏著刀,胃液融化了冰,露出尖利的刀刃,直往她肉裏紮。

林逐汐扔開酒杯,唇角含一抹平靜的微笑,淡定地迎上猛然轉過頭來的蕭崇烈的視線。

死到臨頭,她越發的平靜,幹脆放任自己的思緒落空,什麽都不要想。

悠悠時光,歲月沉浮,眨眼間已是經年,她再沒有當年的天真明亮,勾心鬥角罄竹亦難書,連心也跟著疲倦蒼老,幾乎不知道輕鬆是什麽滋味,在這最後的時刻裏,為數不多的輕鬆,她為什麽要放棄?為什麽還要去思考那些令人疲倦的算計?

如今的局麵,已經是她無法控製的了。她何必要讓自己那麽累,在最後一刻依然殫精竭慮?

那些未盡的紛擾,就交給活著的人操心去吧,她隻需要靜靜地等待,用自己還算清楚的視力,記住庭院裏的花。

明明是看慣了不以為意的景致,卻在離別的時刻生出濃濃的不舍來,覺得特別美。

嘴角有濕熱的觸感,她知道那是血。她知道蕭崇烈不確認她的呼吸停止是不會罷休的,但她不想閉眼睛,更不想在他麵前示弱。

蕭崇烈盯著她清亮的眼眸,心亂如麻。明明恨她入骨,但當她真的要死時,他發現自己依然感到悲傷,更有淡淡的舍不得。

多麽陌生可笑的情緒,他想笑,卻不知道該笑自己還是笑她,但很快他就沒時間再笑。

門外,傳來暗衛的稟報聲,沉靜,低沉,透出公事公辦的漠然。

“皇上,攝政王妃中毒昏迷,太醫說凶多吉少。”

蕭崇烈霍然回頭,眼神雪亮,心裏說不清是震驚多些還是荒謬多些,煩躁之意不斷湧來,他一時猜不透江塵渺的用意。

選在這個節骨眼上死,是真是假?她的目的是什麽?

局勢越發撲朔迷離,似有失控之勢,他隻覺自己裹在一團巨大的迷霧裏,找不到出路。

隱約的他有種自己如今所麵臨的困境不是一人手筆,而是多人合作造成的感覺。

然而不論真假,他都不能置之不理,不甘地看一眼林逐汐,他心裏不知道是解脫多些還是遺憾多些,緩緩深呼吸平複下自己翻湧的情緒,他轉頭吩咐:“雷柏,確認她的死訊後再來報朕。”

雷柏掩在袖子裏的手緊握成拳,指甲深深地掐進肉裏卻渾然不覺疼痛,低垂的眼瞼掩去眼底的掙紮,他從神情和聲音都一如既往的恭順,“屬下遵命。”

再怎麽山雨欲來,宮中依然表現得很平靜,即使隻是表麵上的平靜。

來往巡邏的侍衛絡繹不絕,不放過任何死角,明哨暗哨無數,看守比平時更加的森嚴,然而再怎麽嚴密的防備,在有心人的麵前,依然顯得薄弱。

侍衛裝束的男子飛速穿行在皇宮裏,懷抱著短小的一團,隱約可以看出那是個小孩子,但從頭到腳裹著巨大的深黑

披風,根本看不清身影。

他對宮中的地形和侍衛巡邏換防的路線都很熟悉,幾次有驚無險地避開,像一隻靈巧潛伏的貓,迅速向清音閣而去,極速掠動中,他的眼眸極亮。

他突然頓住腳步,沒有半分預兆,就像狂奔的馬突兀停步,眼中神采不散越發的明亮,但仔細看就能發現他全身肌肉緊繃,目光警惕地環視四周,神情微露不安。

一條人影唰地一下從一座假山後掠出,身姿輕靈如半空展翼梳羽毛的大鳥,輕巧如羽般落在他麵前,擋住他的去路。

深黑衣角垂落如流雲,在半空中悠悠漂動,隱約可見淡銀色雪花紋在陽光下若隱若現閃耀微光,一張宜嗔宜喜傾盡風華的臉出現在他的視線裏,精致風流如水墨畫,衣袍在風中翻飛,似一抹雲遮蔽視野。

那人流光四射的眸子如碧水如明鏡,清澈得照見微塵,清楚地映出他緊張的神情,他的目光飄忽也如風,淡而涼地從他懷裏的孩子身上一掠而過,唇角噙一抹意味難明的笑。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他神態悠然從容,俯視著對方目光炯炯滿臉戒備的樣子,聲音輕柔如落花,卻讓對方的麵頰抽了又抽。

悠哉悠哉堵在必經之路上的黑衣男子,饒有興趣地打量著對方懷裏的孩子,對他異常的沉默表示滿意,心情不錯地衝炸毛刺蝟似的對方一笑,緩緩補上後半句:“隻是你這隻黃雀,想沒想過背後還有獵人的存在?”

砰——他話音未落,卻先毫無預兆地出手,袖風如石狠狠地砸向對方的肩,巨大的衝力逼得對方連退數步,腦袋重重地撞上假山。

他承認他是故意的,也不怕直接將人給撞死了。反正頭骨是人體最堅硬的,這人又不傻,自會運用內力護住腦袋,哪有那麽容易死?

“咳咳。”撞不死,卻這記袖風擊得肩骨碎裂的男子一口血吐出來,不可思議地看著眼前氣定神閑好似閑庭信步的人,實在無法想通,“你怎麽會在這裏?”

“我在哪,你管得著嗎?”黑衣男子高傲地一挑眉,理所當然地反問。

男子險些被他的話氣得吐出一口血。

他問的不是有沒有資格管,而是他出現在這裏的原因。他不是應該在他老家嗎?江塵渺都跑回去撬他的牆角了,他居然還在外頭到處逛,他到底有沒有腦子!

“我最近心情不錯,不想多造殺孽。”他盯著他的眼睛,摩挲著光潔如玉的下頜,笑眯眯的溫和無害宛若彌勒佛,好聲好氣地和他說話,似是萬事好商量。

男子卻絲毫不敢掉以輕心,深知麵前這人的可怕,聽到這話他不但沒感到喜悅,反而更加擔憂警惕,神經緊繃,半分不敢大意地緊盯著他,等待下文。

“你是自己主動點將你手裏的蕭祺灝交給我,還是我動手搶?如果是後者,我可不保證你的安全。”黑衣男子欣賞著他的色厲內荏,唇角的弧度微微加深,態度越發溫和,笑容也越發輕柔。

男子卻瞬間色變。

他萬萬沒有想到,不過短短小半個時辰的時間,他就也落得和杜雲玲一樣的處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