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報聲悠長地響在耳畔,眾人慌忙起身各自行禮,甚至有年歲尚小禮儀不夠嫻熟的千金小姐帶翻宴席上的酒盞,好一會兒這些聲音才消失。上頭皇子皇子妃也都離席起身,到前頭拜伏行禮。
林逐汐悄悄看去,皇帝並沒有穿朝服,而是穿著普通的燕居服,平靜地叫臣屬們免禮。他身邊的蕭靈菡穿著丁香紫寬袖掐腰銀絲水雲暗紋宮裝,裙裾悠悠曳過深紅地毯,恍若漾開一片深水漣漪。
跟在皇帝和六公主身後到來的,還有韓淑妃、柳妃和其他妃嬪,應該是在路上看到龍輦,不敢搶到皇上前麵。
雖然這很正常,可這效果看來就像滿宮妃嬪都跟在公主身後一樣,保不準真相還就是這樣。她一點都不懷疑以皇帝對蕭靈菡這個女兒的寵愛程度會讓她和自己同乘輦駕的。可滿宮妃嬪當真會甘心讓一個已嫁的公主騎在自己頭上?不說別人,單說為新進布料大發脾氣的柳妃就肯定不甘。
林逐汐目光環視一圈,詫異地發現自己依然沒看到七皇子的身影出現,悄悄扯了扯身邊林逐淵的衣角,暗地裏衝他比個“七”的手勢,林逐淵怔了怔才反應過來她的意思,眼神古怪地瞅著她,半晌用她仔細聽才能聽到的聲音道:“七殿下他從來不參加這種宴會。”
林逐汐看他那眼神就知道他想多了,也懶得和他解釋,覺得這位七殿下很有種猶抱琵琶半遮麵的神秘感,可越是躲躲藏藏越讓人好奇,什麽時候能見一麵也好啊!
後來的人已陸陸續續入座,竊竊私語的交談聲也停下來,氣氛漸漸變得正經。
人到得差不多,宴會也正式開始。
觥籌交錯,輕歌曼舞。
每年宮中都會舉行不少類似的宴會,大家對歌舞的興趣都不高,見上頭皇帝和蕭靈菡談笑風生,對底下的情況並不在意顯得很輕鬆的樣子,也逐漸放鬆下來相互應酬,氣氛很快就被帶起來,說話聲漸漸壓過歌舞聲。
林逐汐漫不經心地挑著自己喜歡的菜肴填肚子,靜靜觀察著排位比較靠前的達官貴人,偶爾也看兩眼上頭的皇族,心裏默默地盤算著眾人之間交錯複雜的關係網,雖是心分二用,但不知不覺間也吃到個八成飽,放下筷子飲了杯酒嚐鮮。
“這是荷仙酒,味道幽香又不刺激,很適合女子,感覺怎麽樣?”華夫人一直在悄悄地觀察著她的一舉一動,見她好像很喜歡桌上那道仙女散花,心想回去倒可以讓廚子給她多做幾次,見她放下酒杯沒個動靜,便輕聲問。
“還不錯。”林逐汐想了想也隻能給個大概的答案。
的確不錯,味道很淡,吞下後又有一股淡淡的荷葉香氣在口中繚繞,甘甜卻不濃烈,很容易讓人喝完一杯還想喝第二杯。
她對宴會本身倒沒什麽惡感,反正宴會嘛,在哪裏參加宴會不是吃?
至於酒水,這東西和男人一樣,好那麽一口很正常,但真要離開就活不成,那這輩子也算完了。
華夫人卻似乎對她的反應很滿意,微微點頭後笑道:“這樣很好,酒水不過是消遣。貪杯誤事,
什麽事都不用過分沉迷。”說話間,她已動作十分自然地拿開女兒麵前的酒杯,給她換上一盞冒著騰騰熱氣的清茶。
“謝謝母親。”林逐汐雙手接過茶杯低聲道謝。
華夫人微微一笑,在她耳邊低聲說起殿內這些皇室宗親各自的身份和各家關係往來。
林逐汐靜靜地聽著,心想當年皇帝會力排眾議冊立出身民間的文昭皇後,恐怕也不是因為喜愛她吧!
至少不全是!
如今宮中這三個高位妃子,淑妃無子,婉妃病重,柳妃娘家是個空殼子。這意思已顯而易見,皇帝恨外戚掣肘,他不會讓宮妃的娘家得勢威脅到自己的地位。那個人人豔羨的文昭皇後,其實也未必有傳言中那麽幸福。
這世上最痛苦的永遠不是一刀兩斷,而是藕斷絲連。
摻雜著利益算計的所謂愛情,有還不如沒有。就算有再深的愛再濃的情,也禁受不起權勢的腐蝕,會在權謀糾葛中逐漸變質,最後變成愛恨交織五味陳雜的一杯鴆酒,飲下即可斷腸。
文昭皇後去在年華最盛時,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至少不用經曆那樣漫長而纖細堅韌的痛苦,更不用看原先的恩愛夫妻陌路成仇,相互折磨幾十年,最後磨成一對怨偶,你恨不得從我身上咬下一塊肉,我恨不得叫你生不如死。
那樣的日子還有什麽意思?
隻可惜了六公主和七皇子,年幼失母,在波詭雲譎的後宮朝堂艱難求存。不過他們都是堅強勇敢的,即使再苦再難,也活下來了,隻要還活著,總能有希望。
她突然覺得興致索然,再看上頭父慈子孝天倫團聚的一大家子就有些犯惡心,連忙收拾心緒專心聽華夫人提點介紹才壓下去。
梳理出大概的人物關係,林逐汐邊點頭邊給華夫倒了杯茶潤喉,見華夫人神情滿意地停下話頭,她漸漸放鬆下心情,轉過頭卻發現葉銘檀不知何時已不見蹤影,不由有些驚訝。
同坐一席,她竟然沒發現他是何時不見的,這麽小心隱秘,難道有什麽事?她有心想出去看看,便和華夫人悄悄打招呼想出去看看。
“你別去。”華夫人眉毛都沒動一下,淡淡道:“現在是晚上,不安全。他又是男子,不容易吃虧,你卻未必。真要擔心,讓下人出去看看就是。”
林逐汐覺得華夫人說得也有道理,便不再堅持,見華夫人遣身邊得力丫鬟出去查看,幹脆放下心來吃東西。
她在關心葉銘檀,生怕他出意外時,葉銘檀正在有心人的帶領下穿梭在宮廷中。
皇宮的夜晚很安靜,懸掛在梁邊的宮燈明亮炫目,一盞盞將燈上的花紋印在地麵上,斑駁的影子像是暗夜裏盛開的繁花。
葉銘檀安靜地跟著引路太監的腳步,繞過花園轉進小路,向著目的地而去。
皇宮的路設計複雜,行走其中很容易迷路。他也不做指望記住路途。太監輕車熟路地避開巡夜侍衛,走過兩刻鍾多,已停在一座老舊的宮殿前。
這座宮殿位置偏僻,年久
失修,沒有半分其他宮殿的華麗富貴,倒顯得有幾分陰森。
太監麵無表情,帶著他徑直而入。
宮殿很大,院落比他們剛才走過的更加複雜,樹影森森盤根錯節,撐得地上的石板路都四分五裂,頭頂上的星月之光也黯淡許多,宮殿裏不時可見斷壁殘垣,房間也都破敗不堪,大多數寢殿都是空置已久密布蜘蛛網,根本不像人住的地方。
太監熟門熟路地避開一些麵無表情的太監宮女,朝宮殿深處而去。
又轉過兩個庭院,太監默默停住腳步。
葉銘檀抬眸看去,前方視野四麵開闊的小亭裏燈光熒熒,映出寬袍大袖難辨男女的身影,正端坐在亭中石凳上,看著那盞香瓜式碧紗宮燈出神。
他斂袖垂眸,躬身微笑道:“宮中多的是僻靜地方,婉妃娘娘何必非要選擇此時此地?冷宮風大,還請娘娘小心身體。”
“本宮不過是老樣子罷了,可惜不能遂某些人的願。”亭子裏傳出的聲音慵懶,分不出喜怒,即使是這樣似帶怨氣的話,聽起來也淡得像陽光下的一抹輕煙。
宮女步下台階前來迎接。
葉銘檀的目光從杜婉馨身上的水粉色宮裝上一掠而過,看著她即使煞費苦心保養卻隻勉強殘留三分昔日秀色的容顏,被日複一日的疾病痛苦折磨得蒼白荏弱難掩疲倦的神態,淡淡薄薄恍若輕煙似乎風一吹就消失的身影,心裏想笑的同時又忍不住可憐她。
杜婉馨當年也是數一數二的美人,在將門世家裏嬌養長大的她,那種驕傲張揚盛氣淩人的氣質,十丈外就可以感知到。理所當然,她無論喜好還是性格都與溫和素淡半分沾不上邊,如今卻因宿疾纏身久病不愈完完全全地變了個人,連衣服顏色的挑選都身不由己。
苟延殘喘地活著,偏偏還要硬撐著一口氣連死都不能,這種生活也不知道還有什麽樂趣。
秦以彤,還真是殺人不見血。
葉銘檀緩步踏入亭子裏,微笑行禮的動作如行雲流水。“娘娘金安。”
婉妃淡淡瞥他一眼,看神情對蕭崇烈看重的人並不感興趣,“趙嘉說的那個人就是你?”
葉銘檀聽她的語氣就知道她並未上心,也不在意她輕慢的態度,“娘娘今日吹冷風,隻怕身體不適,三殿下知道恐怕難免擔心,還是診治一下為妙。”
杜婉馨略微點頭,伸出手,由宮女在她腕上覆上薄絹。
葉銘檀見她手腕白得枯木似的,隱隱浮出青色的筋絡,心裏不由得冷笑:杜婉馨病懨懨的這麽多年,總是一副將死又始終不死的樣子,白白讓那些等她死的妃嬪們浪費青春直到紅顏老死,也沒能等到她去死。可見她命硬得很,誰死了她也舍不得死。
他手腕懸空,雙指並攏輕輕擱在絹帕之上。
杜婉馨的脈象隱隱緩散,時有阻滯,他悄悄用內力查探,發現她五陰脈相纖細微弱,幾不可察。他輕輕按下她手腕正中幾個穴位,隻見其手心微微泛紅。此外,她脈間虛虛****,倒是半點內力也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