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雙低下頭,她沒聽見小姐這麽大膽的話。公子說得沒錯,小姐真的很相信他的人品。這實在太出格了,比私相授受還出格。

朔月默然注視她半晌,已經不知道該用什麽話來評價她,心裏有幾分哭笑不得幾分無奈幾分複雜幾分氣惱幾分不知所措。

這樣駁雜的情緒,他已很多年沒有過。他默默平靜下心緒,“那你覺得能去哪裏玩?這夜還長得很,你難道打算一直在這夜市上逛到天亮?”

誰晚上不睡覺?就算夜市攤子會擺到天亮,他們又到哪裏去歇腳?難道還去夜生活場所不成?

林逐汐扁嘴歎氣,有些不開心。“你怎麽這麽嚴肅?腦子就不能轉個彎嗎?”

朔月淺淺瞟她一眼,“我把你帶出來,自然要對你的安全和名譽負責。不然我管你?”

林逐汐啞口無言,心裏頗為咬牙切齒:什麽叫不然我管你?他什麽意思?這也太看不起人了。“我們能去看日出自然也可以去看星星,這有什麽好想的?”

朔月忽然覺得心累。

看她這鍥而不舍的勁頭,今天是肯定不會安安分分回去休息的,他也懶得再嚐試勸她。或許她以後都不會再有這樣的任性機會,這般執著可以理解,選擇寬容。他認為自己這點心胸還是有的。“你想現在出城?”

“嗯。”林逐汐用力點頭。

“行!”朔月點頭,“我帶你去。”

林逐汐眼睛一亮。

成雙倒抽冷氣,心情驚懼,但這兩個人做下決定她完全沒有反駁的餘地,隻好深深地低下頭降低存在感。

“那我們去買酒。”林逐汐興奮得嘻嘻連聲。

“買酒?”朔月一怔。

“對啊,不然等下喝什麽?”林逐汐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我以為,”朔月慢吞吞地道:“你應該會選擇買果汁的。”

林逐汐:“……”她覺得這人實在太不解風情太討厭太不會說話了,他能不潑冷水嗎?她恨恨磨牙,“看不起人是不是?我十歲時就和阿檀哥哥偷酒喝了。”

話衝口而出的瞬間她怔了怔,刹那竟有種莫名的心虛,甚至不敢看朔月的表情,隻訕訕地閉上嘴。

朔月有些詫異,原來小姑娘從小就不是乖巧聽話的,難怪現在這麽野。他搖頭失笑,看來自己對她倒是看走眼了。想到他們在這裏討論也耽誤不少時間,如果蕭崇烈真的有什麽想法派人跟在身後也是場麻煩,“走吧。”

林逐汐眉開眼笑,興衝衝地奔著附近的成衣店而去。

到店鋪後朔月安靜地在外麵等著,悄悄地攔住成雙低聲吩咐一番,又找來店內一個和林逐汐身形差不多的侍女,讓成雙帶她去準備。

裏頭林逐汐興致勃勃地選好男裝換上,成雙已帶來侍女換上她的衣服假扮成她出門。

林逐汐默然在店鋪內等著,心想朔月不愧是混江湖的,經驗豐富準備充足,做事就是比自己周到。

外頭侍女已改裝成林逐汐由朔月護送著和成雙一起回公主府,至少在蕭崇烈派來盯梢

的人眼中是這樣。那人看到朔月見主仆倆進門後轉身離開,連忙跟上去,眼見他買完酒悠然回到客棧,悄悄地上去向老板打聽過他的情況,馬不停蹄地回去向蕭崇烈報告。隻留下客棧老板滿臉笑容,捧著那錠分量十足的銀子合不攏嘴,感慨這天降餡餅的意外之喜。

客棧?蕭崇烈眉毛微抽,老實說他對這個結果有點意外,同時心裏也悄悄地鬆口氣。

那人既然不住在公主府,想必和蕭靈菡的關係也沒那麽親密,這個發現讓他暗暗鬆口氣,他實在不希望這樣一個一看就知道不簡單的人增強蕭靈菡一係的實力。

“公主府的人對那位公子的態度非常恭敬,屬下隔得遠聽不大清楚,隻聽到他們對他送回林小姐表示感謝,還請他入內和公主一敘,但被拒絕了。”下屬眼觀鼻鼻觀心,小心地回稟。

“知道了,你下去吧。”蕭崇烈心不在焉地揮手。

這邊蕭崇烈暗暗鬆口氣時,那邊輕而易舉打發掉他的朔月已抄近路找回成衣店。

隨後林逐汐驚異地發現他還帶來兩匹馬,有代步工具自然是好事,但為什麽是兩匹而不是一匹?她心裏頗為遺憾,不然同騎多親近,說不準還可以有些意外收獲。可惜現在隻能偷偷想想。

朔月看見林逐汐一身男兒裝束不禁沉默:耳洞都沒遮掩住,眼睛沒問題的人稍微細心點就能發現她是女孩。不過她也不用扮得多像,不過圖個方便,還是別打擊她的信心,免得小姑娘受不了。

“上馬。”

馬蹄噠噠,踏花而去,兩人很快出城。

雲霧山在京郊,山如其名多雲霧,秀麗峭拔,奇峰多景,山腳下一方湖水,以水質清美如翠玉而聞名。

朔月在山腳下駐馬,看向林逐汐勸道:“咱們就在這裏休息半夜,等下半夜再上山怎麽樣?”

林逐汐連連點頭。這時候上山他們難道要在山上坐一夜?不說山間令人頭疼的野獸蟲蛇,僅僅是夜間山裏氣溫低濕氣重看不清路就夠不方便的,而且上山後想輕易找個地方歇腳都不容易。

將馬兒拴在樹上,兩人在湖邊草地上碧草茵茵的小山坡上坐下。四下無人,朔月也懶得再戴麵具,撕下麵具塞進懷裏,轉頭打量起四周景致。

清湖碧波瑩若翡翠,倒映出一天明月更加流光溢彩,像無數雙眼睛正在其中眨動。

“真漂亮。”林逐汐鬆口氣,軟骨頭似的靠在朔月身上,態度自然大方,完全沒把自己當外人。“借我靠會兒,累了。”

朔月心中歎氣,對她的自來熟簡直無言以對,“你好歹是個女孩子,注意形象。”

“誰說的?我現在明明是個男的!”林逐汐反應迅速,理直氣壯道:“都是兄弟還見外什麽?”

朔月:“……”誰跟你是兄弟?我什麽時候多出來你這麽個兄弟?

他覺得自己和她似乎沒辦法溝通,幹脆不再提這個話題,心裏對林鈞的佩服更上一層樓,教出這麽個不著調的侄女也是種本事。

“你鬧著要出城就是為來這裏睡覺的?”那何必找虐地出來?還不如睡到後半夜早點起來去雲霧山

“先休息會兒不行嗎?”林逐汐不以為意,“以前在右相府看天空,總覺得四四方方的壓抑,隻能看到那麽小的一個角落,不像跟著二叔出門在外時,張開雙手就覺得自己可以擁抱住整個天空。每當這時候,我就希望有機會能到野外將日月星辰一次性都看遍。”

“你現在不是有機會嗎?”朔月心不在焉地答,覺得這話有點耳熟,他聽誰說過類似的話。其實不用想也知道是誰,但對那個已永遠離開的孩子的一切,他都不敢仔細回憶,怕自己經受不起那樣的錐心之痛。

人要有多堅強,才敢念念不忘?

“可惜這樣的機會不多。”林逐汐搖頭。現有的時光像偷來的,命運賜予的減法,她用一次就少一次。

“有些東西就是因稀少而珍貴,珍惜當下就好,未來的事何必在意那麽多?何況不走到最後一步,你怎麽知道自己的路是怎樣的?”朔月聲音極淡,淡得像夏日午後掠過的若有若無的風。

林逐汐轉頭看向他,星光下她看見他的側臉線條繃緊,像一筆凝練的畫。她直覺他的心情不好,“經驗之談?”

朔月微怔,隨即搖頭一笑,“是遺憾之談。”

遺憾?林逐汐有些恍惚,原來他也有遺憾,果然人的一生誰也未必會比誰如意,她也不用羨慕他。

“什麽樣的遺憾?”她不由自主地問出口,反應過來後自己都被嚇了一跳。

這句話,有些逾矩。

“親人逝去,我還沒來得及幫他達成他的願望,再也沒有兌現承諾的機會。”朔月淡淡答。

林逐汐默然,她沒經曆過這種感覺,不大懂,也希望自己永遠都不要懂。

“喝些酒會舒服點。”她抬手遞給他一壇酒。

他看一眼酒壇,接過來喝了一口。

顧及到女孩子酒量多半不好,他買的兩壇酒分別做過記號,這壇是他自己的烈酒。他素來很少喝酒,但如果喝必然是烈酒。

他這次買的是桑落酒,色比涼漿猶嫩,香同甘露,質清香醇,入口綿甜,剛入口時似乎和普通的甜米酒果酒沒什麽區別,但酒液滑入胃裏卻突然變得火燒一般的灼熱,像在胃裏撒下一把鋼針,砰一聲燒起來。

他漠然抬頭看向天邊星辰,想起這人生中很多事,就像這酒,在最安祥的環境裏遇到陰謀和殺機的笑裏藏刀糖衣炮彈,當時不明白,被那外表的繁華所惑,直到刀光劍影掠過,才突然感覺到那火燒一樣的痛苦。

隻有自己才知。

心裏忽然湧起燥熱,他覺得手裏的酒似乎很有**力,拎著酒壇咕嚕咕嚕灌了兩口,那種燥熱感立刻平複很多。

林逐汐偷覷著他的表情,雖看不出任何變化,但她感覺他的心情起伏很大,大概是想起那難以忘懷的遺憾。

她忽然也覺得很失落,也沒心情再說話,拎起餘下的那壇酒打開往嘴裏灌,酒液清冽灌入喉嚨,可林逐汐覺得自己整個胃都不舒適了。

她憤怒地放下酒壇,怒瞪著朔月,臉都黑了。

“怎麽是甜果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