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題 第297節

穿過三重院落,再沿著一條被大片竹林遮得幾乎看不清楚路的小石子道向北,再走三五分鍾路光景能看到一片池塘。池塘不大,被三條長廊環繞著,差不多也就一個院子的大小。中間有塊長滿了青苔的假山,依稀可以看到上麵大大的,還沒褪光陳年老漆的三個草體字——‘荷風池’。

本新伯說荷風池是易園裏最有特色的景點之一。

顧名思義,荷風池就是一個種滿了荷花的池子,不過可能花期還沒到的關係,雖然已經算是入夏了,我到了之後沒看到一朵盛開的荷花,有的隻是一大片一大片墨綠的荷葉和花苞,在下午好容易露出一角臉的慘白色陽光裏有點疲憊地擁擠在枯萎的浮萍上,一層疊著一層,把水麵遮得嚴嚴實實。偶而風吹過,那些厚厚的葉子抖出沙沙一陣清冷的碎響,而樹上的麻雀也緊跟著嘰嘰喳喳鼓噪起來,鳥聲和碎響聲,讓這片空一無人的地方聽起來熱鬧非凡,可是也僅僅是聽上去而已。更多的是一種奇怪的空虛感,不論是景色還是風景。

本新伯說得不錯,沒什麽地方能比這裏更適合打發午後一個人的無聊時間,隻需要往池塘邊的長凳上一躺,那些從池子裏散出來的幹荷葉的味道,和背後那片被太陽曬出來的微燙,就足夠讓人感到眼皮子發沉。

我找了條還算幹淨的長凳坐了下來,打開手機看了看,裏麵沒有狐狸發給我的留言,於是躺下身準備小睡上一會兒。可是周圍的聲音和光線一時又讓我很難入睡,它們是那樣明亮和吵鬧,即使閉著眼睛也像群不安分的精靈在你眼皮子和耳膜外舞動。於是隻好睜著雙眼幹巴巴看著池子裏那些濃密的植物,看它們蓬勃張揚著它們旺盛的生命力,從很多年前開始一直持續著的重複的過程。

忽然想起它們或許是這房子裏最持久也最鮮活的見證者了,雖然看上去那麽柔軟而脆弱,但即使是房子都在逐漸老去,惟獨它們依然是年輕的,每一年生長開花,每一年靜靜目睹著這裏的物是人非。更有甚,在它們前一刻的記憶裏,坐在我身下這條凳子上的還是些梳著油光可鑒的頭發,穿著錦色華服的男女,轉眼卻成了我這麽個和周圍一切格格不入的人,而這條長凳又曾經有多少人坐過?他們有著什麽樣的身份,什麽樣的心思……

這念頭讓我覺得有趣了起來,它就像一個漫不經心間把一些流逝的東西抓住並給你看的小小魔術,你能呼吸得到它,感覺得到它,但無法觸摸它。這種感覺實在是妙不可言。然後我忽然留意到了一些劃痕。

就在我眼前那根柱子上,一轉頭就看到了,那些斜斜的一行連著一行的痕跡。不過這發現起先並沒有讓我太在意。畢竟這種老掉牙的木頭上有再多的痕跡,都是不會讓人覺得突兀的,那些草草的痕跡和柱子漆水班駁的表麵混雜在一起一點都不起眼。

直到後來我突然意識到,那些亂七八糟的劃痕都是些文字。

字跡潦草簡單,並且透著點稚嫩,它似乎是首不知道在哪一年被哪個調皮的小孩用刀子刻上去的兒歌。我仔細看了一下,它們這麽寫著:

木頭娃娃光著腦袋

搖啊搖啊什麽也看不見

你拍一下我拍一下娃娃出來

最慢的一個娃娃在……

最末那行字的尾部看不到了,似乎是被刻到了柱子的背麵,我忍不住爬起身依著它們朝後看過去。但柱子背麵什麽文字都沒有,那裏隻是一大塊快要剝落的漆皮。

我伸出手指在那上麵小心刮了刮。

幹燥的塗料隨著我的指甲一點點從柱子上剝落,片刻隱約看到裏麵有劃刻的痕跡,就在這時,我頭頂上突然響起一陣啞喉嚨女人尖笑般的聲音:

“呱啊!”

我的手一抖。

抬頭看到隻漆黑色的鳥從天而降落到對麵的廊簷上,一邊抖著毛,一邊張開大嘴再次發出那種讓人毛骨悚然的叫聲:“呱啊!”

我認出它是烏鴉,那種在我居住的城市裏是看不到的鳥類。第一次不是通過屏幕而是真實地見到這種動物,它的個頭比我想象中要大,並且醜陋。叫聲和電視電影裏那種配上去的聲音不太一樣,更尖銳,帶著種沙沙的顫音,每一次都能讓人聽得一激靈。

第二次尖叫後它住了嘴,然後合攏了翅膀蹲在廊簷上一動不動看著我,像團漆黑的髒東西。我沒理它。凡是那種毛色醜陋並且性格詭異的鳥類都讓我覺得不舒服,比如麻雀,比如貓頭鷹,比如烏鴉……於是回過頭繼續用指甲剝著柱子上的油漆。而越往下那些漆水越是難剝,因為它是完全貼在柱子上的,我不得不加大了力道往下摳。

說不清為什麽,那下麵也許什麽都沒有,也許有的不過隻是那首短短童謠裏某幾個毫無意義的字,可我非常想知道它到底是什麽。

“呱啊!!!”突然又是一聲尖叫。

眼角瞥見那隻漆黑色的鳥突然翅膀一張朝我方向直飛了我來,我大吃一驚。忙跳下凳子試圖躲開,手一滑卻把手機甩進了水池。這當口一陣冰冷的風從我臉旁刮過,沒來得及反應過來這意味著什麽,我邊上那根柱子上砰的發出聲悶響。

然後一些溫熱的東西濺到了我的臉上,我看到一隻淩亂不堪的黑翅膀在柱子背後**似的抖動著,一邊扇出些淩亂得讓我腎上腺素急增的聲音。

片刻聲音停了,那翅膀從柱子上滑了下來,通的聲掉進池子裏,就是剛才我手機掉落的位置。沉下,再浮上,露出一隻巨大尖銳的啄,還有半邊血肉模糊的身體。

那隻剛才突然間莫名俯衝向我的烏鴉……

腦子裏有什麽東西尖銳地叫了一聲,沒再管掉進池子裏的手機和柱子上那片被我刮得差不多了的油漆,我拔腿朝著走廊外倉皇奔了出去。

才奔出那條狹窄的石子路,耳邊一聲驚叫,我同眼前突然出現的一道人影一頭撞到了一起。瞬間天旋地轉,我和那人同時摔倒在了地上,與此同時遠處一道咆哮般的大嗓門響起:“卡卡卡卡卡!又是你!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