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聽說了嗎,河西林家的媳『婦』兒昨晚去了。”

“啊呀!就是那個醜……”

“噓……噓……阿彌陀佛百無禁忌……他嬸,話不要隨便『亂』說。”

“怎麽啦,不都那麽叫的……”

“聽說她走得蹊蹺,那模樣很……男人們都在給釘棺材呢。”

“釘棺材?林家死了人不都是先送去祖墳供著麽。”

“那哪兒能呐,她不守『婦』道,進祖墳是要壞風水的。”

“啥,就她那樣兒還不守……“

“噓……你不知道,這事詭著呢。而且……哎,不說了不說了,大白天的怎麽就覺著一陣陣的發冷,回去吧回去吧。”

“話不要說一半呀七婆,噯噯,要不帶我去看看吧。”

“看什麽看,回去啦……”

“就看一眼。”

“有什麽好看的,你男人也在那裏,小心他抽你。”

“他敢。”

“聽七婆的,回吧。”

埠溪是個統共人口不過數百的小村子。

方圓百裏都是山,緊挨著那些環狀的山脈,它坐落在埠溪河邊上一塊地勢比較低,也比較平坦的穀地裏。從我所居住的城市坐火車過去,最少大概要六七個小時能到達那個村所在的城市,之後換坐三小時的長途,再走上將近一個多小時的山路,差不多就能看到這個村了。這個村是我爸爸出生的地方。

爸爸是姥姥的上門女婿。

據說以前為這個他同家裏鬧得很不愉快,因為鄉下地方保守,尤其是那樣一個年代,總覺得當別人家倒『插』門是件丟麵子的事,以至很長一段時間都沒了往來,直到我出生,兩家才重新開始恢複走動。

記憶裏對爸爸老家的印象是模模糊糊的,因為統共才被帶去過兩三次,而且都是在我年紀很小很小的時候。唯一記得比較清楚的是到那村子之前一段走了很久都似乎走不到頭的崎嶇山路,一段窄得我跪在上麵才勉強爬過去的獨木橋,還有那個我總也不肯開口叫聲爺爺的老頭摘給我吃的青青紫紫的果子。記得那種果子小小的,身上是一團團小疙瘩,聞上去有種很特別的香。顏『色』青的吃上去除了酸幾乎沒有別的味道,紫的很甜,帶著種泥土的腥,吃完了還想再吃。老頭每次看我吃的時候總會皺著張臉笑,一笑滿臉就像團幹枯的**,那個時候覺得他的樣子很可怕,所以雖然不斷地被爸爸搗著我的頭讓我叫他聲爺爺,我就是倔著不肯開口。

最後一次去,在那裏過了個春節,之後,我就再也沒有去過那個地方。

不知道具體是為什麽原因,到後來聽姥姥或多或少談了點,才慢慢知道,那年春節我似乎生了很大一場病,被爸爸連夜抱回家,掛了好些天的針才把我搶救回來,差點得腦膜炎。之後,他們就再也沒帶我去過那個家,而那裏的叔叔伯伯也沒來接過我,就像以前每到逢年過節,而我爸媽忙得脫不開身帶我去的時候。一直一直也都沒再有任何聯係,像是突然之間斷了所有音訊似的。隻在後來父母的葬禮上和他們見了次麵,也是匆匆而過,因為當時的場麵很『亂』。

這一晃眼十多年時間就過去了,如果不是這次突然收到那邊寄來的信,我還真的幾乎就已經忘記了,在那個同我居住的城市相距五六個小時車程的小地方,還有著一些同我血緣關係那麽近的親戚。

信是二叔寄來的。說是那麽多年沒有聯係,不知道我過得怎麽樣。還說近來爺爺常念叨起我,本來打算過年時和叔叔他們一起來看我的,可是最近風濕發作腿腳不方便,所以,希望我在今年過年的時候能抽空回去看看他。

於是我再次踏上了前往埠溪的旅途,帶著狐狸和單獨放在家裏的話估計會餓死的麒麟。

“狐狸,看到大牌子了沒有。”

“沒有。”

“你確定你能看見?”

“當然。”

“那前麵晃來晃去的是什麽?”

“樹叉。”

“你晃點我,前麵什麽都沒。”

“還有完沒完啊小白!”

“喂!說什麽哪!”直起脖子瞪著那隻囂張的狐狸正想爭辯幾句,一陣山風從邊上刮了過來,直灌進我脖子裏,凍得我一陣哆嗦。

遠遠聽見什麽東西在那片一眼望不到底的路盡頭輕輕地叫喚了聲,噓溜溜一陣被風吹著在耳邊『**』過,鳥不像鳥,獸不像獸。

脊梁骨一『毛』,我不得不放低了姿態朝狐狸身邊挨了挨。

一直沒想過天黑能夠黑到什麽程度,平時走慣了路燈照耀下的夜路,一下子陷在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山路上,唯一的光源是頭頂上那隻難得透過雲層『露』一下麵的月亮,這種黑,黑得讓人有種『毛』『毛』的緊張。偏這種時候邊上還跟著兩隻人不人鬼不鬼的妖怪,好好的走著路突然回頭看你一眼,眼裏那道鬼火似的光活脫脫會把人嚇掉半個魂。

然後聽到吃吃吃的笑聲,那肯定是狐狸,雖然周圍烏漆麻黑除了輪廓之外什麽都看不清。

真是夠鬱悶的。

“嘖,我說,”嘬了嘬牙,狐狸在我邊上甩著他的尾巴:“要不再打打看手機。”

“你是想再嘲笑我一次是吧,狐狸。”

“哦呀,真敏感。”

“我早晚有一天會把你尾巴做成圍巾。”

吃吃吃……

耳邊又響起狐狸的笑聲。看不到他的臉,想象得到他的表情,那副欠揍的表情。所以立馬從他邊上跳開,我走到鋣身邊掏出手機。

一路撥打著那個總也發不出去的號碼,一路又餓又冷又累,最重要的,還現在見鬼的超級急著想上廁所。這叫什麽事呢……明明也不算是太複雜的地形,我怎麽就『迷』路了,白白還讓那隻狐狸嘲笑了去,早知道這樣,還不如在車站湊合一晚上等人來接呢。

話說在車站同那個“術士”分開之後,我們三個就上了火車。

本以為還能再見到他的,因為他離開時說的那句話,不過直到我們下車都沒看到他的影子,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就上了這趟車。雖然這也算是意料中的事,不過多少還有點遺憾,因為從看到他的那刻起,我在心裏頭壓了那麽些年的疑『惑』一骨腦又被勾出來了。

一直想知道那晚在車上發生的一切是不是真的,如果確實是真的,那麽那個死而複生的男人在我失去意識的那段時間到底去了哪裏,是被“術士”治服了,還是被殺了,還是自己離開了。而地上的屍體又是被誰,以什麽樣的方式給處置了,處置得幹幹淨淨,包括那些弄得滿地都是的血跡。

很多很多的問題,一路上車的時候就已經在我腦子裏都打好稿了,可惜最終又一次和他擦身而過,就像第一次遇到他時那樣。

那麽突然而來地出現在了我眼前,又波瀾不興若無其事地在我眼前消失得幹幹淨淨。

這個自稱為術士的男孩,幾年前這個樣子,幾年後仿佛歲月在他身上停止了似的仍然還是這個樣子,可他就那樣站在你麵前,普普通通,簡簡單單,簡單到你會忘了他隔了幾年樣子一點沒變這個事實。

他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而狐狸又是怎麽跟他認識的。

帶著那樣一肚子疑問下了車,我們在小小的車站台上等二叔來接。等等半個多小時過去始終沒見到二叔的影子,忍不住打了個電話過去,結果接聽的人居然是二叔。一聽到我說已經到站了他吃驚地啊了一聲,半晌呐呐地說,他把時間給搞錯了,以為明天這時候我才會到,所以這會兒他……

我傻眼。

後來好說歹說才阻止了二叔跑出來接我,因為那時候都下午三四點了,從村子到火車站少說也要五個小時,等他過來天都黑了。往埠溪的汽車一到傍晚就歇業,他來也是白來,還不如在車站附近找家旅館先住一晚。

不過雖如此,回頭真準備找旅館的時候我倒有點犯愁了,主要是覺得這周圍不像是塊太平地方的樣子。

巴掌大塊地方聚集了不少的人,幾個人一作堆,看到有人從車站出來就把人往自己圈子裏拉,不是單身的他們也會纏著在邊上問個半天,不搭理還好,一搭理就沒完沒了了,看著都覺得有點不安。

似乎從我們剛才一出站就開始注意起我們了,那種閃閃爍爍的眼神。有過一兩個人在我們等二叔的時候跑上來問過我們要不要車,倒也精明,不去問我邊上的狐狸和鋣,偏盯著我說個不停。我就裝著沒聽懂,他們說上一會兒也就走了,而狐狸和鋣兩個男人,由始至終一個對著鏡子抹潤唇膏,一個靠著柱子打瞌睡,居然沒一個對我這個剛剛身處危機的弱女子稍微留意那麽一點點。

拿腳指頭想想也知道,和這種家夥一起在這種地方找旅館住,能安全麽。

剛巧這時一輛開往埠溪的車在我們麵前停了下來,我就跳上去了。因為到爺爺家的路很遠,而且交通不方便,但路倒也簡單。記憶中下了車以後似乎是一直走一直走,到有個大牌子的岔口轉個彎再直走,就到了。雖然說已經過去了十幾年,但既然到現在交通都還進不去,看樣子裏麵的路也不會有太大變化,所以我決定試著自己去找找看。反正找不到還能打電話問的,到時候最多讓叔叔騎車出來接一下就是了。

可是結果,事實總是和人的理想差得很遠。

憑記憶走,一直走,一路倒也沒確實見到別的什麽岔路,正得意於自己記憶力的強大,還沒來得及跟邊上的狐狸炫耀,突然發現我們似乎麵對著另一個問題。

問題是那個有著塊大牌子的岔口也始終沒有出現過,那塊對我來說起著絕對標識『性』作用的大牌子,雖然它到底長什麽樣對我來說早就已經模糊不清了,隻知道它很高,很大,在岔道邊上巨人似的指著爺爺家的方向,每回來每回都能看到它。可是這回走了都快兩個小時了,它始終沒有出現。

眼看著天一點一點地暗下來,前麵那條山路依舊沒有頭似的朝前延伸著,一直前一直前,看不到個終點。後來終於忍不住去打手機,誰知道手機居然沒信號。我傻眼了。

上車前什麽都想過了,偏偏忘了把手機在這種大山裏是收不到訊號的這一點考慮進去。這一下,如果按照我的記憶沒辦法找到那條岔口的話,我們三人那是被隔離在這條除了我們以外看不到一丁點人煙的山路上了。想著,不死心地把手機開了關關了開,因為存著僥幸,琢磨著沒準這牌子信號比較強,在這種地方也可以接受到,而那種幸運我隻要一分鍾就可以了。後來感覺到狐狸在邊上瞥著我,從我掏出手機開始他就用那種曖昧的眼神看我到現在了,那眼神明明白白就是在說:小白……小白……小白。

就這樣一路又走了半個多小時。

走到現在,我『尿』急急得想撞牆,可是仍然看不到岔口的影子,手機也依舊的打不通,終於忍無可忍,我捏著手機發泄地在手裏一陣『亂』拍,卻很快被狐狸從邊上一把將它抽了去:“喂,這個月沒錢給你換手機。”

“拿來,再讓我撥個。”

“省點力氣吧。”

“萬一有訊號了呢。”

“這鬼地方能有訊號嗎,還當你早就覺悟了呢,看來是高估你了小白。”

“我是說萬一呢。”

“行啊,求上帝吧。”

“狐狸居然也知道上帝哦!”

“狐狸還和真主一起喝過茶呢。”

“去當幼兒園老師吧,你的故事會很吸引他們的。”

“哦呀,我不正帶著個幼兒園出來的小朋友嘛。”

“死狐狸!男人那麽八婆!”

“哦呀,為什麽小白隻有在罵我的時候嘴皮子才最利索。”

“喂!你……”剛梗著脖子跳起來一把揪住那隻狐狸洋洋得意的耳朵,冷不防一直安靜跟在身後的鋣忽然快走了兩步,出其不意擋在了我的麵前。

步子一個沒收住,我一頭直撞在了他的背上。抬頭剛想抱怨他的突然,卻看到他手指朝我點了點,然後往?都市小說左前方一指:“那是什麽。”

我愣了愣。

循著他手指的方向往前看,可除了一眼望不到頭的那條路,以及路上一片無窮無盡的黑以外,我什麽也看不見。可鋣的眼神又不像是和狐狸一樣在拿我開心,隻一味地看著那個地方,似乎那個地方有著什麽特別的東西在吸引著他的注意。

一時周圍變得很安靜,鋣不再說話,我不知道該說什麽,狐狸也沒吭聲,周圍靜得連爬蟲的腳步聲都聽不到,仿佛一種突然而來的古怪感覺無聲無息朝我壓了下來,我感覺渾身有種說不清的不自在。

“颯……”這當口一陣風吹過。

吹得我邊上那片樹叢一波搖曳,那聲音讓我不由自主地吃了一驚,剛下意識靠到鋣邊上,忽然聽見一點若隱若現的聲音夾雜在那波搖曳聲中低低傳了過來:“嘶……嘶嘶……”

像是塑料紙被『揉』皺的聲音,又好象是人抽泣發出來的動靜。

“什麽聲音??”壓低了嗓子,我看著鋣問。

他沒回答。目不轉睛望著他所指的方向,似乎對我的話充耳不聞。我隻得看向狐狸,可黑暗裏他的臉一團模糊,我看不清楚他的任何表情。

“嘶……嘶嘶……”又一陣風吹過,那聲音更清晰了,似乎離得很遠,又似乎近在我的邊上。覺得有點不對勁,我用力拉了拉鋣的衣裳:“聽,什麽聲音。”

“什麽聲音。”總算把注意力轉向我,鋣反問了一句。

我指了指樹叢:“那裏。”

“什麽聲音。”再問。

正準備回答,忽然樹叢裏一道白光倏地閃過,伴著緊跟而來咕嘎嘎一陣怪叫,一團灰撲撲的龐然大物驟然間從那片樹叢裏騰空而起!

毫無防備,我嚇得腳一軟一屁股跌坐到地上。

回過神才看清楚原來是隻很大的鳥,似乎受了什麽驚,撲愣著翅膀在我頭頂一圈盤旋,然後怪叫著朝遠處飛了開去。

“發什麽呆呢。”還在驚魂不定地對著那隻大鳥消失的方向發愣,後腦勺突然挨了重重一巴掌。抬頭就望見狐狸閃著雙藍不藍綠不綠光點的眼,看了看我,又朝前麵方向抬了抬下巴:“看看,那邊是什麽。”

我順著他指的方向抬頭望了望,前麵依舊一片沒有盡頭的黑,什麽都是模糊的,黑不溜秋的模糊。我把他的手從我頭上拉開,正準備從地上站起來,冷不防感覺眼角似乎瞥見了什麽,再仔細對著那方向看了看,整個人不由得一呆。

麵前那條隱在黑暗裏的山路,之前周圍還是被夜『色』陰韻成一團的黑,離到十多步開外幾乎連邊上山岩輪廓都看不清楚,這會兒隱隱約約,似乎從前邊一道彎口附近滲出些白『色』的光斑來。

細看也不是什麽光,可能是和周圍的黑對比的太強烈了,那塊『露』在路邊上的石頭邊角,被好容易透過雲層路出一星半點光亮的月『色』一照,遠看就跟鍍了層熒光粉似的。再往上,斜斜一片飛梁般的物體從樹叢間破空刺出,連著下麵這根巨大的石柱,一眼望去就好象一塊巨大的招牌在山路彎口邊指著樹叢深處。

“大牌子……”

“哦呀,這……牌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