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望從來沒想過, 有一天路停舟會有這樣卑微的姿態。

這讓他原本百無聊賴的世界,發生了微妙的變化與別樣的驚喜。

說來有些不道德,眼前的分明是第二人格, 江望心下卻總能想起那個冷著臉的第一人格。

“你這麽做, 他知道嗎?”江望口中的那個“他”是第一人格。

既然兩個人格公用一個身體,又怎麽能如此衝動,擅自做出決定。

路停舟輕輕搖了搖頭, 隻道:“不知道, 我本來不該這麽冒險,但要是不這麽做, 您就要走了。”

他話裏帶著些委屈,眼尾也紅紅的, 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又像是離開江望就會枯萎的菟絲花。

“不想我離開?”路停舟問他。

“對。”

路停舟垂眸, 目光落在江望的鞋尖。

喉頭滾動, 整個人都被不安籠罩,他不想江望離開。

從前驚鴻一瞥,還可以用“萍水相逢”之類的話安慰自己,眼下真真實實再見到,往後這四個字就不夠用了。

這世上沒有人會期待他的到來,即便是第一人格,也沒有真正喜愛過他。

隻有江望會不顧所有人的勸誡, 進入火海, 將他帶出去。

他是他的希望, 他不得不去賭一把。

“您會不會, 覺得我很討厭。”路停舟忽然問了一句。

“怎麽這麽問。”

江望心裏更多的是吃驚, 還沒有思考這些。

他並不覺得路停舟討厭, 反而覺得這樣的小心翼翼的人,帶著些莫名的可愛。

“我,我擅自喜歡您,還偷您的東西……”路停舟說到這兒,臉已經紅的厲害。

這樣的行為,怎麽看怎麽不妥,像是窺伺人的變態。

但他也僅僅是拿過這些,絕對沒有拿別的,也沒有偷偷監視過江望。

“不會。”江望輕笑,再次伸手抬起路停舟的下巴。

兩人的視線並不對等,一個微微抬起,一個居高臨下。

辦公室的燈不太亮,但江望卻能看到路停舟眼中清澈的光。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帶著一種不可言說的篤定與堅持,就好似在仰望高不可攀的神袛。

江望很難想象今天這番話,耗費了路停舟多少。

他跟著親信隊的人在各種場合混多了,也漸漸明白了一個道理。

這人嘴裏但凡是能說出來的話,沒有一句是真的,大多是虛情假意,用以達到某種目的。

但一個人的嘴巴會說謊,眼睛是不會的,路停舟的眼眸卻已然足夠打動他。

路停舟,謁川的總經理,未來的接班人。

一個對什麽事都應該唾手可得的人,眼下在求他不要離開。

難道,他真的這麽重要嗎。

“你不怕我是路登雲的人?”江望問了一句。

路停舟愣了一愣,像是現在才反應過來這件事,額間驟然出了一層冷汗。

如果江望是路登雲的人,那他今晚的樣子,明天就會出現在路登雲的終端裏。

江望看路停舟嚇了一跳,停在他下巴上的手挪了挪,落在臉頰上輕輕蹭了蹭以做安撫。

“放心。”

江望的聲音很沉,讓路停舟一顆心也沉了下來。

江望沒有幫助路登雲的理由,那麽一個劣跡斑斑的人,他不會跟隨。這世上也沒什麽人,值得他去跟隨。

路停舟聽見這句話,神情頓時緩和了許多。

“那,您會離開嗎?”路停舟再次問他,這對他來說,仿佛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他寫滿執著的雙眼,也再一次打動著江望。

江望沒有回答,他不知道該不該告訴路停舟自己的計劃。但路停舟已然告訴了他這麽重要的事,他再藏著掖著,仿佛也不是君子所為。

“不會,你和我之間,不是一張紙的關係。”江望收回手。

“真的?”

江望的話似一種無形的承諾,路停舟眸中泛出了一絲喜色。

如果說第一人格的眸中唯有冷漠與隱忍,第二人格便是個感情十分豐富又細膩的人。

他喜歡江望,所以一定要說出口,一定要得到。

他知道人生苦短,更知曉感情上的事沒有那麽複雜,無非是看誰先邁出步子。

他心下慶幸江望沒有厭惡自己,一股腦說完這些,整個人也跟脫了力氣似的,坐在了自己的腿上。

江望見路停舟還在地上,便向他伸出了一隻手。

這隻手曾經將路停舟帶出恐懼與絕望,如今也將帶給他無限希望。

“上來。”

江望道了兩個字,路停舟聞言眼中亮了亮,閃過世間最絢爛的花火。

他抬了身子,拉過江望的手,借著力氣跨到他腿上。

“你倒是會找地方。”江望的本意,是讓路停舟坐在身側的沙發上。

路停舟低了低頭,沒有說話,隻是向先挪了挪身子。

兩個人的姿勢曖.昧無比,遲早會走火。

“回去嗎?”路停舟問了一句,順勢攬住了江望的脖頸。

他心底下潮呼呼的,在北方幹燥的天裏,黏黏膩膩的不爽利。

江望沒有回答,隻扶住他的腰身往懷裏按:“你不是說這兒也行。”

這句話叫路停舟愣了一愣,他垂眸看了一眼早已被自己扔在地上的腰帶,眸中的火忽明忽暗。

“嗯……”

路停舟的聲音很低,動作卻越發大膽,他的唇落在江望的衣領上,一點點解開他的扣子。

江望看他這麽動作這麽嫻熟,隻問道:“從哪兒學的?”

蹭在領口處的唇齒微微吐出溫熱的氣息:“片子裏,書上……”

路停舟回應的很快,打從上次在酒店見過江望看的東西,他便把那個演員所有的作品都觀摩了一邊。

演員很漂亮,一雙眸像受驚的兔子,一雙手卻十分會討人歡心。

他想著江望既然喜歡那樣的,那麽他就變成那樣的。

“不用學這些。”

騙人的東西,竟誤導人。

江望托住他的腰,將人抱在懷裏,然後站了起來。

路停舟身下空了一空,隻能勾緊身前的人,來讓自己不掉下去。

江望把路停舟放在辦公桌上,路停舟坐穩時,臉上帶著幾分期待。

下一秒,一雙腕子便被方才的領帶錮在一起。

路停舟聞到熟悉的琥珀香,他眸中的光跳了跳,分明期待,神情上卻多了些糾結與惶恐。

他知道欲拒還迎最撩動人心,猶抱琵琶最惹人心癢。

他甘心情願,接受自己沾染上江望的味道。

……

.

江望到底沒有把實習報告交上去。

辦公桌上所有的東西劈裏啪啦的落在地上,路停舟的腿死死勾著他的腰,要不是尚寸一線理智,他得死在這人身上。

“小江,路總讓你把這個送到李經理那兒。”昭昭把文件放在江望的桌上,目光中帶了些同情。

江望看著一大摞需要簽字的東西,瞅著空閑時間,給李經理送了過去。

江望在公司跟第一人格相處的這幾天,判斷出了一件事。

第一人格對第二人格那晚的發言和舉動,是一點都不知曉的。

他不明白這兩個人格之間怎麽溝通,但心下卻已然確定兩個人格各有各的心思,溝通時也各自藏著那份心思。

路停舟的第一人格雖然沉穩些,但臉皮卻薄的很,要是知道自己的身子做了那樣的事,必然會有所表現。

江望每每想到這兒,都覺得這種偷偷摸摸的歡情,有種很詭異的感覺。

路停舟這兩個人往後要是喜歡上不同的人,會打架嗎。

心中的疑惑剛起頭,林助理就發了消息過來,說是路停舟有事見他。

江望放下手上的工作往辦公室去,剛進門便看見路停舟少有的戴了眼鏡,正在跟一個客戶說話。

這人本來就斯文,眼下架了副金框的眼鏡,看著就更像那麽回事了。

分明夜半還在索吻纏綿的人,白日就和他生疏的形同陌路人,這種感覺,很是新奇。

客戶是個很熱絡的人,說到激動處便不自覺湊近了些。每當這個時候,路停舟總會不聲不響的離遠些。

對客戶嫌棄如斯,嘴上卻還能輕鬆應酬。

路停舟是真的潔癖,也是真的很有能力。

第二人格提起第一人格時,眼中也有敬佩和向往。

江望見兩人還聊著,便站在門外等了一會兒,等裏頭沒了聲音,才走進去。

“路總有吩咐?”江望問了一句。

路停舟見到他,隻涼聲道:“帶著王經理去一趟市場部,順便把劉總監的手稿給我一下。”

他看向江望的眼眸中,是一如既往的冷漠,就好似兩個人依舊就是上司與下屬的關係。

“好。”

江望跟坐在一邊的王經理打了聲招呼。

王經理是個自來熟,剛才在辦公室跟路停舟聊的火熱,這會兒出門跟江望說的話也不少。

晚上路停舟跟王經理去吃飯,江望留在公司,看肖擇顏發給他的文件。

看得入迷,終端忽然收到了一個陌生賬號的添加請求。

對方並沒有發送任何消息,但江望已然知道這人是誰。

天越來越冷,臨城的冬天雪總是下個沒完。

江望還沒有進門,便看見了燈火通明的小別墅。那是路停舟給他安排的“宿舍”。

江望看著眼前的房子,逐漸意識到,打從一開始來到謁川,他與第二人格,就已經互相成為了對方的獵物。

進屋後,江望把鑰匙放在了門口。

廚房裏,一個高挑的身影正在做飯。

“您回來了。”路停舟回過頭,看向江望的眼裏滿是光彩。

江望從來沒見過如此具有生機的人,如果是第一人格是塊陳木,第二人格就是春日剛剛生發的芽。

路停舟現在的狀態,讓江望想到了小六,如果這人有尾巴,一定是翹起來晃個不停的。

江望點了點頭,還沒開口說話,路停舟就快步撲進了他懷裏:“您有沒有想我?”

“我在公司裏,就沒離開過你。”

“那不一樣,那不是我,我是問您有沒有想我。”

路停舟攬著他的胳膊,見江望隻笑不說話,心下便有些著急。

他想聽江望說想自己,但又明白,江望跟他不過也就幾天而已。

索性就不等這個回答了。

“飯馬上就好了。”路停舟鬆了胳膊,跟江望分開。

“你會做飯?”

“嗯,隻是沒告訴別人。”

他會做飯的事,連第一人格都沒告訴。第一人格說做飯是最浪費時間的,他不想討人嫌。

江望走進廚房,看了一眼鍋裏的排骨湯,問道:“明天也有嗎?”

“有,您喜歡排骨湯嗎?”

“對,想帶去公司。”

比起食堂,江望更喜歡這個。

“那我再做一些。”路停舟很高興,能被江望肯定他能高興很多天。

兩個人吃飯的時候,江望明顯感覺到路停舟有話要說。

“想說什麽?”江望先聲問了出來。

欲言又止,最是難受。

路停舟見他吃完飯,這才放下手裏的勺子,走過去,直接坐在了他的腿上,問道:“我能跟您約會嗎?”

“為什麽不能。”江望反問他。

更過分的事都做了,眼下倒回去約會又有什麽不行的。

“我怕你不願意。”路停舟說話的聲音輕輕的,聽起來甚至帶著些可憐。

他與第一人格最大的不同便在這裏。

第一人格將被人憐愛視作恥.辱,第二人格卻十分享受。

憐與愛從來都是分不開的,有時候甚至是欲愛先生憐。

“不願意約會,卻願意跟你上.床?”江望很快明白了第二人格的意思。

這人看著步步後退,實則是以退為進。

約會不止是約會,是登堂入室,表明他和自己的關係。

在這方麵,第二人格比第一人格要聰明些。

“我隻是,不想隻當您的……”

“沒人把你當這個。”

江望把路停舟拉進懷裏,兩個人的腰肢貼的近,他很快發現了路停舟的變化。

“易感期不是過去了?”江望調侃他。

路停舟的目光動了動,隻道:“我就是想您了……”

他嘴上說著,手也開始不老實。

細長的手指撩撥在人身上,讓心底下的火苗也搖曳不定。

“還吃飯嗎?”江望問他。

“待會兒吧。”

路停舟的聲音沉了沉,兩人的腰貼的更近了些。

“今天有個人添加了我的賬號,是你嗎?”在路停舟的唇落在耳邊時,江望問了一句。

“是,我想給您單獨發消息,不給他看見……”

路停舟不止弄了新的賬號,還弄了台新的終端。

他想留下和江望之間的一點一滴,這些往來他並不想讓第一人格知道。

“你這樣,打算瞞到什麽時候。”

“我不知道……”

路停舟沒再回答這個題,隻讓自己專心於這場歡好。

他有時候希望自己不是路停舟,而是別的什麽人,這樣就能光明正大的站在江望身邊。

.

打從開了葷,江望與第二人格在一處便很少有素著的時候。

第二人格總能給江望帶來新鮮感,明明那樣純粹,卻偏偏被豔色沾染。

兩人晚上鬧到的厲害,但不論多晚,路停舟都會洗漱幹淨後再回到自己的臥房。

第二人格不想兩人之間的事被第一人格知道,江望也尊重他的選擇。

白天第一人格在公司跟他相安無事,晚上第二人格便化作纏繞他的藤。

在兩個人格之間轉變態度不算是件很容易的事,但不到幾日,江望也就遊刃有餘了。

“小江,你中午打算吃食堂,還是訂外賣呀?”坐在對麵的的同事問了一句。

江望對周圍的餐飲很了解,每到中午便會有人征求江望的意見。

江望這次沒有給出自己建議,隻道:“我帶了飯。”

“帶飯?天呀,你怎麽有時間帶飯呀。”對方感歎了一句。

坐在一旁的昭昭聞言,開口道:“你還不知道呢,小江帶了好幾次飯了,一個星期都沒重過樣兒,看著可好看了。”

“小江會做飯呀?”

“人家家裏有個賢惠的Omega呢。”昭昭提醒了一句。

對方這才想起來前不久聚會的事。

“我什麽時候也能娶個這麽好的老婆回家。”

對方忍不住感歎了一句。

從前流傳在秘書部小群,有關江望和路停舟的謠言,也因為這個賢惠Omega的出現不攻自破了。

江望笑了笑,沒有搭話。

他心想路停舟可不是那麽好娶的,一般人也不敢娶。

大家正討論著中午吃什麽,林助理忽然下了樓:“小江,路總找你有點事,正好我們也在吃飯,一起吃吧。”

“好。”

江望收拾了東西跟林助理往樓上去。

路停舟此刻正在辦公室吃飯,林助理訂了不少東西,一開始就是照著三個人的量來的。

路停舟原本打算說什麽,但在見到江望拿來的飯盒後,忽然沉默了。

他記得江望自己不會做飯,怎麽會帶便當到公司。

“路總,有急事?”江望的語氣比平時多了些輕鬆。

路停舟沒說話,隻將目光落在江望手裏的飯菜上。

“過兩天新年,你有事嗎?”

江望家裏隻有一個舅舅,路停舟知道他沒事。

“路總不會要讓人加班吧。”江望問了一句。

“不是加班,是想讓你跟我回一趟老宅,大概需要三五天的時間。”

“老宅,是董事長的家嗎?”

如果是這個時間點過去,肯定能看見路登雲。

這可是個近距離接觸路登雲,以及其他路家人的好機會。

“有的,路總放心。”江望答應了這個安排。

說完了正事,路停舟沉默了許久才試探著問道:“你從哪裏買的午飯?”

“午飯?”江望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飯盒,忽地笑了笑,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隻問他,“路總喜歡嗎?”

“看上去不錯。”

“那您嚐嚐吧。”

路停舟把自己的飯盒推了過去。

林助理見狀,剛想說路停舟不吃別人碗裏的東西,話還沒出口,就見路停舟伸筷子夾了一個土豆。

“好吃嗎?”江望問他。

路停舟把土豆咽下去,才道:“還行。”

其實味道很好,但路停舟沒有誇出來,他誇不出口。

作者有話要說:

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