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見過洮河縣淩晨四點鍾的夜燈嗎?

你聽過十月的清晨滾滾的洮河嗎?

你聽過白衣鎧甲在遠征前夕的鏗鏘誓言嗎?

你感受過奔赴前線為人民的豪邁心情嗎?

很榮幸,這一切我正在經曆,蘭州加油,我們來啦!”

車子即將到達洮河縣人民醫院,身後,李文歸一字一句認真地念著,張岩聽到了,他問:“李總,這是?”

“提速,嵐嵐他們要出發了。這是她一個小時前發的朋友圈,你聽聽,這文案,讓人看著振奮又難過,誰不是爹媽的孩子啊,嵐嵐也是兩個孩子的母親,想想都心疼!”

李文歸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李總,中華兒女多奇誌,不愛紅裝愛武裝。兩年過去了,疫情還未散去,多少個像嵐姐一樣的白衣戰士奮戰在一線,他們舍小家為大家,這種大無畏的犧牲精神的確讓人欽佩,願疫情早日散去,人民安居樂業。”

張岩安慰道。

“會的,我相信明年就會結束,病毒不可怕,隻怕有心人。”

一腳油門,車子飛奔起來。很快到了洮河縣人民醫院。

大門口的馬路上,停著三輛大巴車,一群醫護人員站在寒風裏,一個個拉著行李,和家人告別。有老人,有孩子,有同事。

李文歸上了年紀,看不了這種宛如“生離死別”的場麵,他忍不住掉下了淚水,黑夜裏,沒人看得見。

“小張,鮮花呢?”

張岩從後備箱裏拿出一束鮮花,遞給李文歸。

他撥通了嵐嵐的電話,很快,嵐嵐出現在李文歸的麵前。

她一臉納悶,接著眼眶一熱,不知道說什麽好,隻是一個勁兒地傻笑著點頭。

“孩子,給,李家的女兒最勇敢,有骨氣,叔今天專程來送送你,去了蘭州,一定要做好防護,聽黨指揮,打一場勝仗,回來我給你接風洗塵!”

說罷,李文歸張開雙臂,緊緊抱住侄女,他拍打著她的背,久久不忍離去。

“快上車了!”突然,有人用小喇叭喊了一聲。

“二叔,我要走了,您放心,我會平安歸來的!”嵐嵐眼裏含著淚。

“去吧!快去!”李文歸揮揮手,轉過身,淚水忍不住大顆大顆掉下來。

張岩看在眼裏,不知道怎麽安慰,他很疑惑:這麽多人都去了,如今已經有了成功的防疫經驗,不會出什麽大問題吧!

嵐嵐是李總的侄女,何必搞得這麽悲傷呢?女兒遠征,為什麽不見她父親親自送行?

所有人都上了車子,隨著一聲悲壯的“出發”,三輛車子發動了馬達,一聲鳴笛,如衝鋒號角,刺破暗夜的枷鎖朝著黎明緩緩開去。

有人激動地扯著嗓子喊了一聲口號:加油蘭州!平安歸來!

於是,眾人不約而同地跟著喊起來,呐喊聲催人奮進,震動山河。

黎明將至,過不了多久,天就要亮了。

“孩子,保重!”李文歸也趁機喊了一聲,他高高舉起右手,朝著車子使勁揮手,左手,拿著一點衛生紙,頻繁擦著眼淚。

車子消失在沉沉夜色中,秋風吹來,冷得叫人打戰。

“回吧!”李文歸招招手,示意張岩開車回公司。

回去的路上,車內的空氣異常安靜,連掉一根針都能聽見。唯有窗外的風,還有車輪的胎噪聲,才打破了這死一般的寂靜。

“疫情何時是個頭哇!那些奮戰在一線的醫護人員,隨時麵臨感染的風險啊!”寂靜中,李文歸自言自語說了這麽一句。

“李總,疫情兩年了,國家掌握了一些防疫經驗,現在情況好多了,您放心好了。”張岩安慰道。

“也是。嵐嵐這孩子啊,性子倔,她決定了的事,十頭牛都拉不回來,隨她去吧,這是大家的事。”李文歸的語氣裏,充滿了責怪和無奈。

“李總,您別生氣,有句話不知道當問不當問?”張岩小心翼翼地說。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女兒遠征,他爸為什麽沒來送行,是不?”

“李總,您真是……”

“哎呀!又是一個悲傷的故事,嵐嵐的父親,我的大哥,先於我父親五年就走了,他是個好人呐!”李文歸又是一陣歎氣。

“李總,真對不起,我……我不該問這些,對不起!”張岩很自責,怎麽這麽多話呢?

“沒事沒事,回縣城的路上,我不是已經答應過你了,以後我會告訴你一些有關李家的故事,你要給我寫傳記的嘛!”

為了不讓張岩難堪,李文歸刻意裝作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你好好開車,我給你講講我大哥李文勝的事吧!”

張岩這才反應過來,勝利公司這個名字,難道是借用了他大哥的名字?

“勝利公司,這個名字我好像知道怎麽來的了。”張岩像是發現了新大陸。

“好小子,你真聰明。沒錯,我大哥李文勝,我二姐李文利,我李文歸,我弟李文來,聽懂了沒?”

“勝利歸來?”張岩脫口而出。

“對,文字輩,勝利歸來,這便是家父對兒女們的期望。”

“噢!好有寓意的名字。”張岩打心裏佩服李望宗老人的智慧。

“我祖上是地主大戶,早前過得很好,後來,吃大鍋飯時期,劃分成分,我們家便成了村裏人的眼中釘肉中刺,地主老財嘛,人人罵人人嫌。

“唉,地主個錘子,那都是老祖上的事了,就因為這,我的父輩還有我們,那個時期沒少挨批鬥,差點餓死了!”

提起那段灰色歲月,李文歸像是憋著一肚子怨氣。

張岩沒多發言,隻是靜靜地聽著,作為一名寫作愛好者,他最喜歡聽這些素材了。

“長話短說,我大哥李文勝,膝下一兒一女,嵐嵐老大,護士,兒子軍軍,現在縣城當老師,混得還不錯。我哥的死,至今讓我無法釋懷,我總認為,他是被我害死的。”

說到這裏,李文歸點燃一支煙,猛抽了兩口接著說:“我哥去世那一年,正值秋天,土豆收獲的季節……”

他頓了一下,接著說:“當時公司一位司機生病了,沒法去鄉裏收購土豆,為了不影響生產,我便安排他去跑一趟,因為其他人不熟路,我擔心出問題。

“後來,我哥拉著一卡車收來的洋芋,走到半路,在一段下坡路,突然刹車失靈了!”

又是一聲哀歎,“都是我害死的,我欠嵐嵐和軍軍一個好父親……”

車內突然安靜下來,通過後視鏡,張岩看到李文歸在抹眼淚。

“李總,對不起,讓您傷心了。”

“沒事!都過去了,我爹說,那都是他的命,怪不了任何人。可是你知道不,這些年,我心裏一直壓著一塊石頭,是我害死了大哥。

“那以後,我爹像發了瘋似的開始信佛了,也不知道從誰嘴裏聽說的,說勝利公司賺了不義之財,要做一些善事衝一衝。

“後來,在父親的強烈建議下,我出資修了村裏的路,即便這樣,可在當時,人們還是在背地裏議論紛紛,說李家這麽做,是在散財消災!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

“我無話可說。那陣子,我整個人都快抑鬱了。我父親成了佛教徒,開始吃齋念經,他說這是在幫我消災。

“他教我處處謹慎,好好做人,規規矩矩做事,不要欺負人,不賺黑心錢,我聽信了。

“可以說,勝利公司能走到今天,也是大哥在天之靈保佑我,還有父親教會我很多為人處世的道理。

“五年後,2006年的那個夏夜,父親為了救人搭上了性命。

“我能想到,他當時為什麽執意要那麽做,全然是聽信了佛家的那一套說辭,他為了勝利公司能走得更久遠吧!

“如今,我對父親的話深信不疑,勝利公司能有今天的輝煌,相信是父親給我積攢了無量功德。佛家說得好: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何況二十來條人命,福報能淺嗎?”

李文歸停頓了一下,他說:“小張啊,你還小,這世上的好些事啊,很玄妙,說不透說不透的!”

張岩點點頭,說:“李總,我聽懂了,既然這樣,那就放心吧,遠征的兒女們一定會平安歸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