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辭述安靜許久, 好半天都沒說話。

不過他很快鎮定下來——即使溫長盛在試探他,那也可能隻是知道他失憶,並不能有什麽證據證明他的身份。

隨即他想到另一個問題, 為什麽溫長盛會忽然懷疑他?甚至要抽血這麽嚴重。

他不由想到一個人,常勳。

既和溫長盛相熟,也和他相熟的人,除了鍾可欣外,似乎就隻有常勳。

鍾可欣見他臉色不太好, 問道:“是不是姑父跟你說什麽了?”

溫辭述語氣平靜:“我爸估計已經確認了我失憶的事,一會兒你往我身上推就行, 別再辯解什麽。”

“可是我沒告訴過他, 團裏那幾個壓根不認識姑父……”鍾可欣反應過來,咬牙切齒道,“常勳這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小人!肯定是他!”

溫辭述問:“他平時跟我爸經常來往嗎?”

鍾可欣說:“不算, 他隻跟你回家過幾次, 我也不知道他怎麽聯係上姑父的。”

溫辭述蹙眉,他早就翻過之前的溫辭述用的電腦, 裏麵除了一些有用信息外,絲毫沒有常勳這個人的痕跡,以至於他以為二人的關係也就是“好朋友”而已, 但現在的指向好像哪裏不對。

等了二十分鍾, 溫長盛的車總算來了。

上車後, 他沒什麽反常的表現,溫和地詢問溫辭述拍攝的怎麽樣。

溫辭述一一回答, 鍾可欣坐在後排, 惴惴不安地看著這倆父子。

溫長盛說:“我年前其實體檢過一次, 但最近血壓不是很穩, 反正這次是免費的,就想順道再查查。”

他臉上幾乎看不出任何異樣,溫辭述也紋絲不動,關心地問:“你最近高血壓又犯了?”

溫長盛說:“前兩天去學校的時候,有點不太舒服,可能這幾天太勞累了。”

聞言,溫辭述隨手拉開副駕的抽屜,從裏麵拿出一盒降壓藥。

“這裏有備用藥,上次忘記告訴你了,以後要是需要就在這兒拿。”

溫長盛和鍾可欣俱是一愣。

溫辭述把降壓藥放回去,淡淡道:“上次聽欣姐說你在吃藥,我就找你的醫生拿了相同的藥放在車上,以防萬一。你不是請了司機嗎,要是不舒服別自己開車。”

溫長盛的眼神變了變,轉頭看了他一眼,那一眼中帶著無數複雜的情緒。

溫辭述突然說:“爸,你應該知道了吧,我撞到腦袋的事情。”

鍾可欣沒料到他這麽不按常理出牌,本以為要“以不變應萬變”,卻聽他主動提起這個話題,頓時倒吸一口涼氣,腦袋飛速運轉思索說辭。

她總不能真把鍋都推到溫辭述頭上。

還沒等她想好,溫辭述又說:“這件事是我讓欣姐別告訴你的,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鍾可欣:“……”

他的口吻,完完全全是站在一個兒子的角度。

溫長盛重重地歎了口氣,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明顯被他的先發製人弄得措手不及。

他剛準備說點什麽,溫辭述先一步道:“你先專心開車,其他的等到醫院之後,我再跟你細說。”

車上陷入短暫的安靜,鍾可欣冷汗都快流下來了。

醫院離拍攝地不遠,溫長盛停車後沒有開門,沉著臉道:“說吧,到底是怎麽回事。”

溫辭述便將他客串時滾下山的事說了一遍,順帶隱晦地提了一句,當時附近沒有其他人,事發後常勳很講義氣,第一個跑去醫院看望他。

溫長盛望向鍾可欣,她連連點頭:“是這樣的。”

溫長盛若有所思:“所以醫生診斷你暫時性失憶,這麽大的事你們倆居然瞞著我,摔到哪裏了我看看。”

鍾可欣見他態度轉變,輕輕鬆了口氣。

溫辭述掀起頭發給他看:“傷口不大,幾乎沒有留疤。”

溫長盛皺眉:“常勳早就知道這件事了?”

“嗯,他最先來醫院看的我。”

溫長盛好半天沒講話,問他:“你現在想起什麽了嗎?”

溫辭述坦誠地說:“暫時沒有,不過醫生說會隨著環境變化慢慢好轉的。”

他從胸前取出玉佩,那是一塊底子細膩的和田玉,正麵皮色雕刻了王靈官像,背麵是一副八卦圖,在八卦的正中央出現一道貫穿裂紋。

“摔下去的時候,媽媽送我的玉也裂了。”他說。

溫長盛伸手觸摸那塊玉,上麵猶殘留著體溫,他的眼神緩和了許多,不再像先前那般防備。

他回憶道:“你五歲那年生了一場大病,這是你媽媽特地托人求得開光玉佩,沒想到會裂成這樣。”

溫辭述心念一動,問:“她是不是向一個姓時的道人求的?”

溫長盛怔了怔:“你想起來了?那位道長確實姓時。”

溫辭述心想,那也太巧了,時堰寧就是他師父,也是當朝太傅。

看來這塊玉的由來和他的一模一樣,都是他生病時母親去向師父求得的,冥冥之中,有一種奇妙的巧合。

他順勢點頭,又試探說:“想起來一些,時老師是不是囑咐我成年前不能靠近河流,這塊玉要隨身攜帶,必要時能夠擋災。”

溫長盛的表情愈發奇怪:“這麽多年的事你居然能記得,越靠近現在反而記不得,你這腦子是真撞得不輕啊。”

鍾可欣在後排聽得一臉驚奇,馬上說道:“醫生說過,他的記憶是一段一段的,沒準兒哪天就完全想起來了。”

溫長盛揉揉他的頭,沒好氣地說:“真是怪病。”

三人下車去醫院,體檢的流程比較繁瑣,中間果然抽了血。

在等待報告的過程中,他們找了個餐廳坐著。

鍾可欣看著比溫辭述還要不安,眼睛一直到處亂瞟,緊張得不停喝水,也不知道在擔心什麽。

溫辭述倒是顯得異常淡定,溫長盛說:“叫點吃的吧,一會兒還有個人要來。”

“啊,您約了人嗎?”鍾可欣茫然地問。

溫辭述笑笑,沒有多問,起身去點餐。

沒多久,他端著餐盤走過來,上麵兩份撈麵,一份車仔麵,還有四份檸檬紅茶。

鍾可欣說:“怎麽不都點撈麵,你喜歡吃車仔麵嗎?”

溫辭述將車仔麵和紅茶放到溫長盛麵前,說:“欣姐往我新手機裏存了爺爺奶奶的電話,我閑下來給他們打過幾次,奶奶說我爸跟著她在兩廣長大,很多時候都吃不慣洛城的麵食,爸爸小時候最喜歡吃車仔麵。”

溫長盛盯著那碗麵,像是陷入了某種回憶,確實他來到洛城後,就很少會再吃這種麵。

溫辭述把筷子幫他掰開:“給,爸爸。”

從第一次見過溫長盛之後,他就明白木已成舟,以前的溫辭述不知所蹤,但溫長盛並不知曉這件事,自己應當替他照顧父母。

鍾可欣輕聲提醒:“姑父。”

溫長盛這才回過神來,接過筷子吃了起來,吃幾口又停下,眼圈微微發紅。

他問:“你這孩子,什麽時候給你爺爺奶奶打的電話,我怎麽不知道?”

溫辭述溫聲說:“你去公司看我的第二天,蜜三刀很好吃,我跟他們說今年過年會回去的。”

溫長盛大口吃著麵,點了點頭:“必須得回去,我和你一起去。”

他們吃完東西,一個身影出現在餐廳。

常勳走過來,手裏拿著兩個文件袋,意味深長地看著溫辭述笑。

鍾可欣馬上直起後背:“姑父,你約的人是他?”

常勳禮貌地說:“叔叔好,欣姐好。”

溫辭述不動聲色地回視他,他這次卻沒再主動打招呼,而是將手裏的文件袋遞給了溫長盛。

“叔叔,這是你和他的體檢報告。”

他甚至連溫辭述的名字都不願意叫。

鍾可欣差點沒從椅子上蹦起來,看向常勳道:“報告不是在醫生那裏嗎?你拿著做什麽?”

常勳理所當然地說:“是叔叔讓我去拿的。”

他在空位上坐下,看著檸檬茶翹起嘴角:“這種又苦又酸的東西,會好喝嗎?”

鍾可欣被他的陰陽怪氣給氣到了,皺眉道:“你愛喝不喝,又不是幫你點的。”

“欣姐啊,有些東西不能隻看表麵的,表麵一回事,內裏可能又是另一回事了。”常勳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嫌棄地推到一邊。

三人全部看向溫長盛,他手裏拿著的兩份報告,雖然隻是薄薄的文件袋,卻猶如分量千斤重的磐石,鍾可欣的心髒都快提到嗓子眼了。

溫長盛抬眼,和溫辭述視線交匯。

溫辭述淡然一笑:“爸爸,不是你要體檢的嗎,不看看結果?”

溫長盛看了他良久,那雙眼睛是他從小看到大的熟悉,裏麵蘊含著一絲從未改變的坦誠。

他終於拿起手上的報告,就在眾人以為他要拆開時,他卻把報告給了鍾可欣。

“這上麵的內容太複雜了,我年紀大了看不懂,可欣,你幫忙看看有沒有問題。”溫長盛說。

常勳臉色一變,欲言又止。

鍾可欣睜大了眼睛,完全沒想到他會給自己。

溫辭述接過報告放到她麵前,說:“姐,爸讓你看報告。”

她咽了口口水,努力保持雙手平穩,拆開了兩份報告。

上麵寫著密密麻麻的字,鍾可欣眼前白花花一片,表情慢慢變得愕然。

她保持一個動作許久,這才收起報告。

“沒有問題,除了血壓要稍微控製一下,其他都很健康,辭述也沒問題。”她聽見自己說道。

聲音還算穩定,手心一片濡濕。

常勳忍不住了,說:“叔叔,你不自己看一眼嗎?”

溫長盛看向他:“我不看了,既然可欣說沒問題,那肯定是沒問題。你和辭述馬上要進組錄綜藝了吧,路上多互相照顧點。”

常勳的臉色變得極其難看,憤恨地瞪著對麵兩個人。

溫長盛起身道:“我下去開車,要送你們回去嗎?”

溫辭述說:“不用了,我和欣姐得回公司一趟,小陳會來接我們,你路上注意安全。”

他聽起來從容不迫,好似剛才什麽都沒有發生,隻是和父親吃了頓簡餐。

溫長盛離開後,鍾可欣終於舒了口氣,將報告收好抱在懷裏。

溫辭述看了眼一動不動的常勳,對她說:“你先下去等小陳,我晚點下來。”

鍾可欣應了一聲,拿著報告走了。

常勳忽然冷笑:“你很得意?敢情你早就安排好了,弄這一出耍我玩是吧?”

要麽是報告真的沒問題,要麽鍾可欣提前被買通了,但按她臨場反應來看,前者可能性居多。

溫辭述喝了口檸檬茶,酸酸甜甜,像那天莊澤野給他做的。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他嗤道。

“別裝了,我比誰都清楚,你根本不是溫辭述。”常勳的目光陡然變得狠厲。

溫辭述輕笑:“是我撞到腦袋還是你撞到腦袋,你要不去樓下掛個精神科?”

常勳說:“你偽裝的很好,但是瞞不過我的眼睛,我不管你今天是怎麽做到的,總之不揭穿你我不會放棄。”

溫辭述意有所指:“看起來,你好像很在乎我們的關係。”

常勳露出一個堪稱狠毒的笑容:“不是我在乎,是‘他’在乎,你不好奇我們原先是什麽關係嗎?你以為真像外人看起來那麽簡單?”

溫辭述心裏漸漸明了,難怪常勳會那麽堅定地懷疑他。

可惜的是,原先的手機壞了,不然還可以看見他們以前的聊天記錄。

常勳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以前的溫辭述就是我的一條狗,他為了我什麽都願意去做,你把我的狗取代了,還享受他的一切,你覺得事情會這麽簡單?”

他和溫辭述擦肩而過,留下一句:“節目組見,‘溫辭述’。”

溫辭述頭疼地按了按眉心,別太荒謬,他享受什麽了?是被逼著學習唱跳,還是被節目組黑出翔,亦或者是被他這種神經病纏上?

哦唯一的好處,或許是他沒有生命危險了。

這個常勳不愧是男二號,先前幾次見都是一副弱不禁風的嘴臉,沒想到內裏還是個瘋子。

他的保鏢今天沒有現身,如果那人真是封效滿,那一切就能合理解釋了——假設有封效滿的存在,那常勳才能在隻見了他幾次的情況下,更加篤定他不是溫辭述。

他現在暫時還不能對付常勳,隻為了確定那個幕後的人,到底是不是封效滿。

如果真的是他,那在常勳一係列操作失敗後,他肯定會按捺不住的。

溫辭述坐了一會兒,就下去找小陳他們。

車門從裏麵打開,上麵伸出一隻手,他看也沒看的握住那隻手上車。

等到握住後才發現不對,微微一驚看過去。

“你怎麽來了?”溫辭述詫異道。

莊澤野坐在中間的位置上,伸手把他拉上來,鍾可欣坐在最後麵。

他輕描淡寫地說:“想吃醫院門口的煎餃,就順道一起來了。”

小陳在前麵說:“那煎餃排隊可真夠久的,我在太陽底下等了快一小時,他才出來。”

溫辭述看著他的眼睛挑眉:“哦?煎餃呢?”

“吃完了。”莊澤野大言不慚地扯謊。

溫辭述彎了下唇角,也不揭穿他。

鍾可欣癱倒:“總算能回公司了,估計他們會都開完了,瞿總肯定又要點我名。”

溫辭述扭頭:“你不是說有東西要給我爸,給了嗎?”

他注意到,那兩份報告已經不見了,不過也沒有再追問,鍾可欣的態度明顯自然起來,已經能說明情況。

他甚至在想,會不會其實這裏的溫辭述就是一千年後的他?

鍾可欣說:“給了。”

又叮囑他:“你明天去學校要和同學們好好相處,這幾天抓緊時間上課,等音綜開始後就隻能上網課了,我真擔心你的成績。”

莊澤野噗嗤笑了,學著她的語氣碰碰溫辭述的手:“溫小朋友,明天去學校,要和同學們好好相處哦。”

溫辭述揮他:“走開。”

鍾可欣看他們打打鬧鬧,猜測搬家的事應該是不了了之了,忍不住露出意料之中的笑容。

溫辭述到公司後,瞿懷民叫他去辦公室。

他將一份合同拿給溫辭述看,坐在椅子上道:“找你過來,是想聊一下你上次提的要求,你先看看這上麵的條款能不能接受。”

或許是受了上次談話的影響,他這回沒再兜兜轉轉,邊喝茶邊觀察溫辭述的表情。

溫辭述大致掃了一遍,這老狐狸果然不是省油的燈。

確實按照他提的要求進行了整改,給團體請的作曲老師咖位直接飆升,舞蹈團隊和新練習室什麽的都安排上了,隻是在個人定位欄裏寫著“必要時需配合調整”,且商務要求比他之前擬的要多了一倍。

溫辭述問:“這些您給其他成員看過嗎?”

瞿懷民眼裏染上一層笑意:“那就是你該做的事了,既然要求是你提的,你也應當負責協調他們不是嗎。”

溫辭述心想,所以你是什麽都不用做,動動嘴皮子躺著賺錢。

瞿懷民終於扳回一局,心情明顯好了許多。

他放下茶杯:“你不用太擔心,上麵的商務都是由專業人士去對接,報酬分配依舊和以前一樣,不會虧待你們的。新的練習室正在裝修,等裝完了你們就搬過去,我不是個眼裏隻有錢的人,年輕人的夢想還是值得支持的。”

最後一句完全是廢話,在溫辭述走之前,他提醒道:“對了,你明年就要高考了吧,好好學習,開學之後要定期向經紀人匯報月考成績。”

溫辭述點頭答應,拿著合同走了出去。

練習室裏隻有莊澤野和顧鳴赫,林南之去補課了,溫辭述把合同遞給他們,大致說了下這件事,問他們向晚在哪裏。

莊澤野拿起合同翻看,隨口說:“在隔壁聲樂教室,預期投資這麽多錢?你確定這是瞿總擬的?”

溫辭述無奈道:“你往後看看再說,我先去找向晚,大家一起商量一下。”

他來到隔壁,隔著門聽見裏麵在練聲。

向晚是他們當中最刻苦的一個,他不算是天賦型歌手,幾乎靠後天練習和自身熱愛走到這一步的。

潘慧表揚他最多就是“刻苦努力”,而不是“嗓音獨到”。

溫辭述站在門口聽了一會兒,他同一句歌詞反複唱了幾十遍。

他們合作過兩次舞台,向晚的細節處理從來挑不出毛病,每個字的發音他都會私下重複糾正,但他也很明白自己的弱勢——聲音條件有限。

潘慧說話直白,這些話從來不避諱他們,有次她說大家要跟向晚一樣努力,隻有這樣才能將天花板拔高,可隨後看了眼溫辭述,笑著說你也要努力,盡管你的起點已經超過很多人的天花板了。

這番話是無心,“很多人”指的也並不是向晚,但溫辭述能明白,身為歌手這麽多年的向晚,聽見這些話會做何感想。

按照向晚的正直和秉性,或許不會對他心生嫌隙,隻是這其中的苦澀和自卑在所難免,聲音上限對一個歌手來說,太難以突破了。

他想起剛來到這裏時,在露台上聽見向晚給他媽媽打電話,他應該是那位母親此生最大的驕傲吧。

溫辭述抬起手敲了幾次門,裏麵的歌聲停下來。

他推門進去,看見向晚關掉正在錄的視頻,回頭笑道:“下次敲門大點聲,我剛才差點沒聽見。”

溫辭述也笑笑,說:“你練得太專注了,有空嗎?想找你聊聊。”

向晚說:“當然,什麽事?”

溫辭述說:“我把新的《半個盛夏》的歌詞分配發你了,是欣姐那邊剛改好的。”

向晚疑惑地拿起手機:“不是已經定了嗎……”

他在看見歌詞時話音戛然而止,好半天才說:“這段副歌原先定的是你,怎麽換成我唱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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