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七章 新城
大宋宣和五年秋末,一代嫋雄阿骨打終於死了。
盡管金國內外對此事都有準備,但他的死仍然造成很大的震**l北國上下,或者如張覺般幹脆行動,或者如耶律餘賭般仍在觀望!張覺等剛剛造反的人覺得自己反對了時機,而耶律餘賭則很奇怪的沒有任何不穩的跡象一一是阿骨打對蕭慶的那幾十杖把他們打怕了嗎?不!不是!他們是在等待。
相對於張覺,耶律餘賭由於投降女真較早,因此更加了解漢部的實力!遼口城一燒,所有明眼人便都知道完顏部與漢部之間的裂縫再也難以縫合了。所以耶律餘賭知道對他來說,最大的契機不是阿骨打的死,而是漢部的反!他就在那裏等著!等著看漢部什麽時候反!
懷著這樣心思的人,懷著這樣心思的部落,在大金境內不知有多少!所以吳乞買即位後,第一件事就是冊封諸將列候,而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莫過於金國多了一個新的勃極烈:折彥衝!
折彥衝會不會接受冊封呢?
詔書到達遼南後,幾乎就在當天,楊應麒馬上安排張玄素率領一個隆重的文官隊伍前往會寧,一來是吊喪,二來是婉拒大金新主的美意。
一些直心腸的人見折彥衝竟然拒絕不禁有些緊張,認為漢部是決意要反了!但宗翰在會寧的文官代表韓防見了心中好笑,趕緊上書金主,告訴吳乞買:折彥衝的這種舉措不是有意拒絕,而僅僅是在履行漢人“應有”的受封程序而己。於是吳乞買便第二次下詔,不許折彥衝拒絕。折彥衝再次上書請辭,吳乞買第三次下詔冊封,折彥衝才在津門“扶病望北而拜”,接受了“漢部勃極烈”的封號,位在己有諸勃極烈之末。
總之,向來不遷腐的折彥衝和向來直接野蠻的會寧王侯都假惺惺地將這場政治秀表演完。接到折彥衝謝恩表的吳乞買知道漢部暫時會老實了,他可以安心地去料理那些公開反叛的部族、安撫那些蠢蠢欲動的兵將了。而拿到冊封詔書的折彥衝也知道漢部又贏得了寶貴的時間,趁著這個空隙,楊應麒趕緊動手要把遼口城重建起來,他知道下一次如果是由吳乞買來發動攻勢,隻怕就不能再像這次這樣有驚無險了!
這一場持續數月的政治作秀讓北國的百姓都鬆了一口氣一一不但漢部的民眾放下了一塊心頭石,連女真的兵將也都暫時安心。漢部不比他們己經征服過的其它國族,折騎馬摩下的那幫人硬得讓女真人也沒有必勝的把握!而折彥衝的威望在金國又如此之高,以至於中層以下將領其實都不讚成討伐漢部一一他們通過交換也能從漢部商人手中得到財富,為何要動刀動槍去搶呢?就算要動刀動槍,去動其它國族顯然也比去動漢部劃算得多!比如大宋!由於通婚的緣故,許多女真人其實都與漢部的民眾沾親帶故,阿骨打和折彥衝的矛盾他們未必看不出來,但在他們心中那隻是勃極烈們的權力鬥爭而己,與女真的對遼戰爭在性質完全不一
樣!
正是在這種民情底下,女真大軍一旦班師,遼南的商路馬上又活躍了起來。甚至有這樣的情況:“南巡”的會寧兵將還沒解甲,他們的家人己經開始和漢部的商人做生意了。吳乞買要冊封折彥衝為漢部勃極烈的消息傳開以後,原先還在躑躅的部分人也都放下了心,人手與物產源源不斷地向正在重建的遼口湧去,這種自發的流動人口比阿骨打憋得半死憋出來的三萬精兵在數量上至少要多出好幾倍!
熱火朝天的遼口工地上,堆滿了楊應麒留下給蕭鐵奴卻沒用上的石料,擠滿了從遼河流域、燕雲地區、海外諸島湧來的大量人員。材料足,人手夠,加上原先的地基還在,所以工程的進度出乎意料的快。折彥衝上表接受漢部勃極烈封號的時候,遼口的新城牆己經基本成型。這是一座依河傍海的新城,城池規模比舊城更顯野心,而城市的風格也更加傾向軍事化。當然,此時城內的設施都還隻是胚子,由於貫徹軍事優先的原則,民用的房屋暫時沒有多少,即便是遼口原來的居民也大多還住在帳篷之中。
這一次遼口重建,在政治意義上是完顏部對漢部第一次準軍事攻勢宣告失敗,而在商業意義上則是大量宋籍商家的逐步北侵!其中最明顯的莫過於浙東商人的介入。
由於和漢部接觸較早,所以福建籍商人在漢部內部勢力極為強大。初期尚有趙、劉等燕雲家族與之抗衡,但生意做大以後,燕雲商人便顯得後勁不足,反而是兩浙的商人漸有迎頭趕上的趨勢,但由於他們進入較晚,許多領域早己被其它家族瓜分一空,盡管楊應麒有意平衡各方麵的商業力量避免壟斷,但各個主要的商業領域卻己經不可避免地為先來者所占領,所以這時遼口重建,有遠見的商家大族無不出錢出力,其中尤以浙江陳、王、張等九大家族最為熱心。原來在遼口勢力雄大的趙、劉、張等世族由於害怕女真人再次南下又把遼口燒了,反而把資金都投往他們認為更加安全的津門、琉球和塘沽去——哪怕這些個地方遠沒有遼
口那麽多的空白領域。
宣和五年的最後三個月是浙江商人登陸遼東的重要歲月,在這三個月中他們幾乎是承擔了半座遼口城的重建資金,而得到的報酬就是這個軍港一半的商業經營。趙履民等見這些溫州人和明州人竟然“毫無遠見”地把錢投進這個兵家所爭之絕,認為他們是想錢想瘋了!而6E接下來的幾年裏,這批浙東人也確實經營得舉步維艱,可是在更遠的將來,曆史將證明誰更有遠見!
宣和六年春,為了報答浙東商人的慷慨,漢部元部民會議通過破格提案,縮短了對浙東九大家族的考核期,允許他們的子弟成為漢部元部民會議的一員。這個時候,浙東商人在漢部元部民會議中的勢力還很弱,弱得隻能依附於福建商人,不過,這畢竟是一個不錯的開始。
宣和六年的東北平原很平靜,但貌似無風無浪的水麵下其實隱藏著大危機!
阿骨打的南巡,對遼南的經濟造成了很大的負麵影響。在“南巡”前後的一個多月裏,津門的北部通路幾乎完全隔斷!直接的經濟損失就占了津門當年一半的稅收!雖然遼口城的重建讓整個東海的經濟都活躍了起來,但漢部的財政卻又再一次付出了沉重的代價!這一年的財政結算讓楊應麒很頭疼:一向寬裕的漢部竟然出現了虧空!幸好有曆年存下的積蓄在頂但看著點滴積累起來的國庫存資每夭像黃河決口般傾瀉出去楊應麒的心啊,就像被人捏起來鋸一般疼痛!而就在這個時候,蕭鐵奴還在叫囂著要擴軍!
“擴軍擴軍,擴個鳥軍!”
從某個角度來講,以民生為導向的社會結構,在戰爭麵前是比較脆弱的。遼南還算不上是完全以商為本,農業人口依然是漢部人口的基石,所以它的抗打擊能力也還十分強勁,但畢竟沒有女真社會那樣適應戰爭!
如果真的把軍隊擴展到蕭鐵奴希望的那種水平,那對楊應麒這個守財奴來說簡直就是一場惡夢!蕭鐵奴的意思,是讓漢部全體勒緊褲袋,將生活維持在最低的水平線上,全力以赴把外敵平了再說!但楊應麒卻知道漢部發展到現在這個程度,己經沒法走回頭路了。
“沒好處的戰爭,打來幹什麽!”楊應麒想。其實如果可以選擇的話,楊應麒幹脆就不想擴張了。現在漢部的民眾其實都過得很不錯了,大家有飯吃有錢賺,為什麽還要打打殺殺呢?
可惜他這個想法在部內幾乎找不到知音人!現在不但蕭鐵奴整天想著“打打殺殺”,連那些商人也都很希望漢部的軍隊能帶著他們把商路擴張到任何他們還沒法進入的地方去!商人也就算了,甚至連管寧學舍也開始有儒生暗中做文章要來證明折彥衝應該積極進取的種種“合法性”了!
儒家是一個極為複雜的流派,原始儒家本是文武兼備、陰陽並蓄。當時局不利的時候,儒生們或許會被迫偏安於內聖,以學術上的傳承來保護這個民族不至於在惡劣的政治環境中論為夷狄。而一旦這個民族的發展呈現上升趨勢,儒生們的外王理念爆發出來也是極為可怕的思想力量。
而我們的楊小七,這時卻很不討人喜歡地扮演著一個拖後腿的角色。在漢部的總人口超一過一百萬人以後,楊應麒就常常居於保守派的陣營!這時漢部的經濟、政治、社會結構己經建立起來,就算沒有楊應麒也會不可避免地走上擴張的道路,但由於剛剛興起,所以它在某方麵強大的同時在另外一些方麵也顯得十分脆弱,而楊應麒最怕的就是漢部因為行差踏錯而走入覆滅的歧途。在楊應麒看來,現在對漢部最怕的不是走得不夠快,而是因走得太快留下致命的隱患!
“現在部內要擴張的聲音,真是擋也擋不住啊!”楊應麒說。
“既然擋不住,又何必擋?”陳正匯正變得越來越積極:“拔苗助長固然不好,但壓住不讓它生長也不行啊!”
“我知道。”楊應麒說:“但問題是,我們沒法擴張啊!”
向北,是軍事力量勝過漢部的金國;向東,是己經臣服於金國的高麗;而向西南則是大宋!金國漢部暫時不想動,高麗出於戰略考慮暫時不能動,所以這些年來漢部擴張的方向一直是向南一一沿著大海在南洋擴張!可是由於漢部的中樞設在津門,在眼前的技術條件下,漢部的直轄力在囊括麻逸之後便達到極限了!如果想要取得更大的海洋幅圖,除非漢部能得到福建和嶺南!否則眼前這種頭重腳輕的海島統治遲早要出現分裂的危機。
“七將軍!我們不能繼續呆在遼南了!陳正匯說道:“這裏對漢部來說,己經太過狹隘了。”
“嗯,我知道。可是你希望怎麽樣呢?真的聽從吳乞買的意思作為他們女真人的前鋒麽?”
“那當然也不行!”陳正匯道:現在還不到時候!而且我們進入中原也萬萬不能以這種形式進入!”
陳正匯在“想通了”以後,對趙宋政權拋棄得比楊應麒還徹底,但他也知道,中原的士子絕大部分都不可能有他這麽“高”的思想覺悟,當然,
思想覺悟這個東西可以慢慢教育,但他更怕的是這場侵宋打仗打下來,得到中原的不是漢部而是尾隨漢部而來的女真!那樣漢部除了在外部白白得一個漢奸的惡名之外,隻怕內部也要因此而分崩離析!
可是,宗望己經透露了消息,要漢部準備南下。他選擇在那種情況下透露的消息,絕不會是空穴來風!眼下金國的局勢還不穩,所以吳乞買還沒有明詔,可等會寧安定下來,吳乞買把宗望、宗翰兩派勢力統合起來後,那時折彥衝就難以抗命了!
“七將軍,不如我們就出擊吧!”
“出擊?擊哪裏?”
“北”北,那就是會寧了:“現在金國新主之所以不敢動我們而要用冊封的手段來安撫大將軍,就是因為女真內部正不穩,如果我們主動出擊,未必沒有勝算!”
楊應麒卻搖了搖頭說:“不錯,女真內部不穩!因為他們豬肉還沒分完!可是他們現在的虛弱卻僅僅是進攻力量不足,卻不是連自保都不成!如果我們現在反戈,結果隻有一個,那就是促使宗望、宗翰和吳乞買團結起來對付我們!那是我最不想看到的事情!難道你還沒有發現宗翰這次在對付我們這件事情上並不積極?那是女真內部分裂的隱病!但如果現在我們進攻會寧,隻怕反而會把女真這分裂的隱患給醫好了。”
陳正匯聽得暗暗點。
楊應麒又歎了一口氣,說道:“正匯兄,還有一件事你想過沒有?驅我漢部南侵的策略,本來是該秘藏到會寧有足夠的力量迫使我們不得不服從時才拋出來的,可宗望卻偏偏先泄露了——這是為什麽?”
陳正匯眉頭皺了一下:“難道……難道這根本就是一個幌子?”
“不!”楊應麒道:“這絕不是一個幌子!我覺得這是會寧深思熟慮後的步驟!他們根本就不怕我們有時間來應對這件事情!因為我們根本就想不出兩全其美的辦法!這件事情討論得越久,事情隻怕就會越糟糕!”
“七將軍的意思是……”
“會寧要分化我們!”楊應麒道:“而最要命的就是,我們明知道他們要幹什麽,卻一點辦法都沒有!”
陳正匯沉默了。就在這時,下屬來報:“啟享七將軍!二將軍回來了。”
“啊!二哥回來了!這麽快!”
和曹廣弼同時到達津門的,還有一個很重要的消息:平州陷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