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雨夜。中共上海地下組織得到情報,因叛徒出賣,作家林冰之和她的丈夫洪南周在寓所被捕。組織負責人江漢年,連夜聯係地下黨召開秘密會議,準備營救。
會上,左聯負責人石雪說,我手中有林冰之的一些手稿和信件,我們可以在報上組織版麵,發表一些文章,為營救林冰之造聲勢。
“他們憑什麽要抓一個作家?”
“咱們要喚起民眾,給國民黨當局壓力,讓他們放了冰之!”
“對!一定要救出林冰之!”
“左翼作家聯盟,行動起來!”
江漢年說,石雪同誌的建議很好,大家分頭行動,另外,營救林冰之的方案還要細化,我們再多想想,越細越好。行動之前,一定要有具體方案,切不可冒然行動。
林冰之秘密被捕,她被國民黨關在南京的一個監獄裏“反省”,丈夫洪南周就在身邊,而她卻背對著他,就是不理他。 她懷疑丈夫洪南周叛變敵人。
洪南周站在林冰之身後,冰之不理他,他還在不停說話,就像窗外的雨,連綿不絕。
“冰之,請不要懷疑我,我對天發誓,我沒有出賣你!”
“證明呢?怎麽證明你沒有叛變沒有出賣我?”冰之說,“那天的事我記得清清楚楚。那天我買完早點,在樓梯上就看見你準備出門。你要我中午12點離開結果12點沒到,還差15分鍾,你就帶人來抓我了!
林冰之又說:“洪南周,請你仔細回憶一下,當時是不是你帶著三個男的衝進屋,把我帶走的?當時江漢年也在屋裏,可以作證。”
洪南周著急的時候,說話竟有些結巴。
“哎!我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冰之,咱們再捋捋,是不是那三個特務先進屋抓人,我過了幾分鍾才到家的,我們不是一起的,我也是受害者,冰之請你相信我!”
敵人把他倆關在一起的目的,就是為了他倆“窩裏鬥”。希望他們能耗盡能量,不再相愛。
2、
林冰之是一個作家,比一般人要情緒化,她一旦懷疑誰有問題,動了這根筋,就不容易拔出來。在狹窄黑暗的監獄裏,冰之自然不好受,就越容易懷疑人,她一遍遍地回憶起那天的往事,就越發覺得丈夫洪南周有問題。
那天中午,那三個陌生人衝進家裏,態度粗暴,開始盤問林冰之。
過了幾分鍾,洪南周就來了。三條大漢把他倆同時抓走了。
令冰之感到悲傷的是:她親眼目睹了“湖畔詩人”白鷺萍的死。
林冰之和洪南周被三條大漢帶到樓下,剛走出門洞,就聽到一聲清脆的槍響,再打眼一看,有個年輕女子倒在血泊中。
“她是那麽年輕,那麽美!”
早晨下樓買油條還跟她打過招呼,還約過稿,還說了半天閑話,轉眼就不在人世了。“令人不敢相信,不敢相信啊!”
林冰之一提起這件事就哭,她一遍遍跟洪南周敘述這件事,隻有在講述“白鷺萍之死”的時候,她允許丈夫摟抱著她的頭,靜靜地聽她說。
她講起小時候,又講起送回湖南老家的孩子。
“哎!真想他啊!你不知道他有多可愛!”
“他大名叫什麽?”
“林海明。”
洪南周說:“如果,我是說如果啊,如果咱們再生一個女兒,就叫她林海月,怎麽樣?”
林冰之說:“你怎麽跟我媽一樣啊?我媽說‘海上升明月’是極好的!”
洪南周試探著問:“那咱們就生一個女兒?
林冰之忽然醒過夢來了。
“生孩子?誰要跟你生孩子啊?”
“冰之,你聽我跟你說啊,我知道你現在懷疑我,恨我,以為我叛變了。其實你不想想,你是我妻子,我為什麽要害你呢?現在他們把我們倆關在一塊,還不是因為咱們的夫妻關係嗎?我愛你還愛不過來呢,為什麽要出賣你呢?”
“冰之,你想想,我之所以走上今天這條路,還不是因為你。我原來是翻譯局的翻譯,好好的一個單身小夥兒,不愁吃,不愁穿,有空還可以下館子,逛公園。跳跳舞,唱唱歌,日子好不好過?但是有一天,我遇見了你,你就是一道光啊,你是我眼中的女神。自從我看見你那一刻起,我就已經不是我,我的精神世界與你合二為一。‘我愛你’成為一種信仰,我每天都愛你,每一分、每一秒都愛你,我怎麽可能出賣你,愛還來不及?”
“洪南周,你說話像寫詩。”
“那是,你丈夫是誰,洪南周,大才子!”
“又吹。”
“怎麽是吹?我在描述事實。”
“困了,睡覺吧!”
“睡覺。”
這一晚,他們關係緩和許多,雨也停了。月亮出來了,從監獄的高窗中照射進來,雖有一絲慘白,但也使人看到了一絲希望。他們好好地睡了一覺,等待明天,明天總有希望。
3、
她又一次夢見白鷺萍的死。
女詩人倒在血泊中,鮮血染紅了她長長的白絲巾……
空氣凝結,變成了透明的綠色。
“回家的路,好漫長啊
太陽照在我臉上
一半是暖,一半是甜
愛上你的那天
我選擇
風輕輕吹散了雲
雲在樹梢若無其事地掛著
雲的縫隙
就像你的眼睛
有了這雙眼睛
再黑的夜也如白晝
我們一起走
讓我陪你到世界的盡頭。”
4、
這年11月,莫幹山開始下雪。
林冰之和洪南周被國民黨秘密押解到莫幹山一處私人別墅。這座別墅以前一個船王的別墅,後來充公成為關押犯人的地方。四處布滿崗哨。
“插翅難逃。”
林冰之對丈夫洪南周說:“咱們恐怕要死在這兒了!”
“別這麽絕望,組織上一定會派人營救咱們的!”
“營救?組織上會營救一個叛徒?”
“冰之,你怎麽又來了?我已經說了不下一百遍,我沒有出賣組織!我沒有出賣同誌!我不是叛徒!”
雪夜。莫幹山靜掉地上一根針都能聽見。到了後半夜,月亮悄悄露出半個臉來,把窗外的雪映出些許光亮。這朦朧的雪,勾起冰之無限回憶。
冰之回憶起在上海大學第一次看秋白演講,第一次就被他迷住了。他的觀點是多麽新鮮,“要打碎舊世界,創建一個更美好的新中國”,冰之從來沒有聽說過。後來冰之去北平,“小海軍”到火車站來接她,行李放在人力車上,他跟著車在後麵跑,他身體多麽好啊,像個長跑健將。
他們在香山租了房子,種葡萄,看紅葉,湖中泛舟,圍湖長跑。有一回,他倆收到一封信,竟是魯迅先生寄來的,誇讚林冰之小說寫得好,大有前途,說林冰之的小說寫得比於清華還要好,那天把他倆高興得啊,在院子裏跳啊跳,又下湖遊泳,還捉到兩條大魚。
這一切都像電影一樣在眼前浮現,是回不去的過去,卻又那般美好!
回憶是美好的,現實卻如此殘酷。
冰之感到混身發冷,她快要撐不下去了。她披一條破棉被在身上,伏案寫作。她想念兒子,想得快要發瘋。她真想結束這樣的日子。一天夜裏,她嚐試自殺,被從夢中驚醒的洪南周發現了,把冰之救了下來。當時她已把頭伸出繩索,想要自行結束生命。
“冰之,再苦再難,咱們不能做傻事啊!”
“我想寶寶了,想得要發瘋!”
“不能這樣做。死了就再也見不到寶寶了。”
“是的啊!死了就再也見不到寶寶了!我要活,好好活著!”
“這就對了!你是媽媽,你必須好好活著!”
1934年9月,林冰之在獄中生下一名女嬰,取名林海月。滿月時送人,送給上海的表姐顧童彤。一年之後,在地下黨的營救下,林冰之終於逃出莫幹山。在路口,與洪南周告別,“一別兩寬,從此永不再見。”
5、
這次和石雪見麵,決定了一件事:林冰之要去延安了。石雪通過朋友跟延安方麵取得聯係,延安方麵很快回複石雪:同意,並派通信員小張秘密來到上海來接女作家林冰之,在此之前林冰之已做好一切去延安的準備,義無反顧,投身革命。
“我這隻手拿得起筆,怎麽就拿不起槍?”
在延安,初見大首長,林冰之就覺得十分親切,共同的湖南鄉音讓她覺得很熟悉。首長問她,來延安想做點什麽,林冰之說,那還用說,打敗唄!
“你會打槍嗎?”
“你會騎馬嗎?”
“首長,請給我三天時間,三天之後如果我騎馬、射擊不及格,你把我退回上海去。”
“好,女子一言,駟馬難追!”
國民黨“西北王”胡宗南正在組織大部隊對延安進行圍剿,冰之來延安正好趕上打胡宗南。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
此時的林冰之已是素顏戎裝。飛身上馬,如影如風。組織上派教導隊的教員夏明漢教她騎馬,她悟性極高,半晌工夫,便學會策馬飛奔了。射擊、扔手榴彈更是不在話下,“比寫文章容易多了”,她說。
林冰之來延安之後,還多了一個愛好:照相。來延安采訪的美國記者每一位都給美麗的女作家林冰之照過相,有的記者回美國還給雜誌寫專欄文章,文章寫到這位延安女作家的風采。
6、
前方戰役激戰正酣,她明天就要上戰場了。槍支馬匹都已備好,從上海帶來的那一麻袋雜物,被她丟在角落裏。素顏戎裝,她不再需要那些東西。她在腰裏別了把手槍,合衣而睡。半夢半醒之間,冰之聽到的最後的聲音,是闖王李自成帶領起義軍嘶喊著向前衝殺的聲音,那聲音由強變弱,漸漸地,就什麽也聽不見了。
“最好一顆子彈擊中我的胸口,開出火樣的花來,那樣我就可以和我的愛人相見,我們又在一起了!”
成名後的林冰之,本可以做個乖乖女,但她不順從命運的安排,她去了延安,到達延安第三天就帶槍騎馬上了戰場,跟胡宗南部隊展開激戰。她從不在意別人眼光,炮火中麵不改色,溫柔中我行我素。她活成了一個真女人,一個作家、軍人、母親,她說:“如果人生可以重來,我仍按原有軌跡重來一次。”
女作家自己就是一顆發光的星球,照亮自己,也照亮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