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人心

在那排天黑色巨浪的間隙中,一個淡綠色的身影隨風漂流,雖是身形有些許搖擺不定,但是每每將要栽倒那黑色河流中時,他卻是總能極為準確地能辨認出哪道風向,能使他向前飄去。

蕭原微微錯愕,再定睛去看時,卻見那道身影卻是從半空中落了下來,似是踩著什麽東西般,急速向著那條巨大的角龍奔去,而且嘴裏還不時驚呼著什麽。蕭原凝聚一絲靈力於耳邊,凝神聽去,卻聽那人大呼小叫叫道,“這是角龍啊,我終於見到活的啦。”話語之中,竟似是有幾分歡欣雀躍,哪裏又有方才還驚慌失措的求救。

蕭原突然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找錯了人,但是他環目四顧,這茫茫河麵之上除卻自己和那條淡綠色身影外,確實是別無他人啊。他暗自搖了搖頭,借助又一朵,湧過來的浪花,足尖輕點,向著那道碧綠色身影又靠近了些許。他這才看清,那條淡綠色身影,腳下所踩的東西是什麽。蕭原腳下生了一個趔趄,站立不穩,差點就栽倒那巨河之中。蕭原哭笑不得地望著,那條淡綠色身影,竟是腳踩著那角龍巨大的身軀,急速向上奔去。

那條淡綠色身影,似是也察覺到背後動靜,轉頭望來。蕭原這才看清,做出這荒唐事情的,卻是一個麵容極為年輕幹淨的少年,那少年有著極為白皙的膚色,一頭短發顯得甚是幹淨利落,一對修長劍眉之下,卻是閃著兩隻頗為精靈的眼眸。此刻嘴角邊帶著淡淡笑意,不知是不是,因為又看到個活的修道者而感到高興。

蕭原隻覺自己最近是不是出門沒看黃曆,每次總是不經意間遇到一些奇葩,他心下狠狠下了一個決定,回去一定要隨時帶本黃曆在身上。蕭原心下這般開啟吐槽模式的同時,那淡綠色身影,卻是竟大步向著蕭原奔了過來。蕭原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兩步,那道淡綠色身影,卻是已來到蕭原身前三尺之處,仔細打量了蕭原一番,笑嘻嘻說道,“這位兄台,你也是來看這活的角龍的?沒想到我折丹今日也能碰上同道中人?”

“吃貨”,不知為什麽,當蕭原聽到折丹這兩個字的時候,他腦子裏首先映現的竟是當日瓊蘿對他說的這兩個字。蕭原瞥了他一眼,冷冷說道,“方才我聽到這大河之上有求救聲,因此趕來瞧瞧,卻不曾想閣下倒是有欣賞這角龍的好興致。”

折丹聽蕭原如此說道,臉上卻是染上了幾分失望之色,嘟囔道,“你們這些人好沒趣,這角龍不世出已有數千年之久,而且我方才觀天地風雲變色,這角龍似是要馬上要化成應龍了,這般驚心動魄的場麵,你們卻還怪我有興致。倒是你們這些修道者整天修行,我卻不知除了滅掉一個門派外,還有什麽別的用處?”他竟是一副慷慨激昂,指點江山的神色,頓時把蕭原說得啞口無言。

折丹見蕭原啞口無言,自以為他對自己言論有所折服,卻是又喜笑顏開,笑道,“既然道兄認識到自己錯了,我卻有一樣寶貝給道兄看看,道兄看了這寶貝後,我們再去看那角龍迎風而化應龍不遲。”蕭原聽他在耳邊如此聒噪著,微微皺了皺眉頭,卻見折丹從懷中掏出一本古籍來。

那古籍卻是破爛不堪,卷角處也多有褶皺,連帶著扉頁上的字跡都是泛黃,折丹卻是將那本書當寶貝般,小心翼翼地一頁頁翻開。蕭原目光瞥去,卻見那古籍書頁之上,每頁卻都是繪著些許圖畫,畫麵卻多數都是些上古異獸。當那古籍翻到中間部分時,折丹卻是語調激動地說,“快看,最精彩的部分到了。”蕭原心下好奇,定睛看去,卻見那書頁之上雖仍是插圖,但是篇幅和內容卻是不同。蕭原瀏覽而去,瀏覽數頁後,才恍然明了,這竟是本人間的才子佳人畫本。

蕭原抬頭望了一眼那滿臉笑意的折丹,心裏默默地在瓊蘿給他的吃貨評價後,又加了倆字,二貨。折丹卻是並不知曉蕭原此時的想法,還猶自以為蕭原的沉默,是和自己一般喜歡,兀自在一旁絮絮叨叨地說著,“可惜這畫本不全,後麵這故事到底怎麽樣,我卻不知曉。我總是想,我們這些修道人,為什麽非要把一顆七竅玲瓏的帶有溫度的心,修成一個冰冷淡然不為外物所動的心呢?空活百年,卻不如凡人精彩,這樣活著又有什麽意義?”

蕭原看著他一副心灰意冷頗為懊惱的神色,心中突然一動,有什麽東西在他心底猛然暴烈開來,突破一些阻礙,慢慢顯現出來。他周身那原本冰冷的氣息,突然變的,淡淡溫暖起來。一束束黃色的光芒,從他體內,漸漸彌漫而出,在他身體周圍形成了一個黃色的光罩。他心中疑惑,許久之後,方才搖了搖頭,再抬頭看折丹時,嘴角邊卻帶了淡淡的溫暖笑意。

通玄山,後山,祖師祠堂,一個身穿灰色道袍的老者,突然仰頭望天,凝視前山某片天空許久,臉上的皺紋有那麽片刻竟是舒展起來,他欣慰一笑,喃喃自語,“顧師兄,蕭兄弟,你們的努力終是沒有白費。”

通玄山,前山,冰火穀禁地,一襲白衣的梅長蘇,衣袂飄飄,神情淡然地立在一處百丈高的絕壁上,本是疲憊的臉色卻是突然多了些許舒心,笑意。他目光眺望前山第一殿的方向,目光中卻是多了幾分釋然。

通玄山,後山,暗影禁地,正從洞穴暗格中取出一個個石盒,擺放在洞穴地麵上的清影,突然一愣,怔立在當地。許久,他目光才緩緩向前山的方向望去,兩行清淚卻是不自覺地,從眼眶中奪目而出。

通玄山,後山,玲瓏閣閣頂,一襲白衣,眼神暗淡的蘇三,大口飲著“墜凡塵”。他突然眼光一亮,卻是猛然一嗆,吐出了口中未咽下的酒。他突然長身而立,大笑道,“好你個顧守真,我蘇三終究是敗給你啦。嗬嗬嗬,人道,人道,這個天下終究是屬於人道的。”他猛然撩起衣襟,大步踏空,向著前山的方向而去。

話說,折丹一番“痛心疾首”自己那本才子佳人畫本沒有完本之後,卻是想突然想起了什麽一般,猛然轉頭去看,然後不等蕭原有所反應,一手執了蕭原的手臂,就那般大步踏空乘風,迎著那角龍而去。蕭原想要掙脫,卻覺自己手臂卻是被折丹攥地緊緊的,他微微搖了搖頭,又想到方才折丹的那番慷慨激昂,隻好臉上堆起一副苦笑,任他拉著自己,向那角龍奔去。

通玄山,前山,第一殿。映在四大掌門和清言眼中的景象,卻是被分割成了數部分。清虛輕捋須髯,眼角瞥了那圖像中的右上角的畫麵,微微轉了轉頭,對著圓覺大師,淡淡笑道,“菩提寺不愧為天下佛門領袖”,他話語卻是在“佛門”兩字上停了一下,然後才繼續說道,“不過一盞茶的時間,大師門下弟子,竟是盡數通過了這輪回洞府,這般佛心當真稱得上,菩提之心啦。”

圓覺卻隻是微微一笑,絲毫不在意清虛語氣中的醉翁之意,隻是一雙枯槁手掌,緩緩轉動著脖頸中掛著的那串紫珊瑚佛珠,淡淡笑道,“清虛真人過獎啦,哪有什麽菩提之心,就算當年神秀尊者明鏡靈台,也會染上塵埃(注一),何況我輩?”清虛真人淡淡說了聲,“大師自謙”,然後目光又轉到右下方的那格圖像中去。

那格圖像中卻是一眾青色道袍的人,也依次緩緩從一處地方入了那“輪回洞府”。清虛眼角微挑,向斜對麵的宋凝看去,見他仍是一副憊懶神態,一副絲毫不以為意的神情,眉頭微皺,似是思索什麽。許久,他眼光移到左上方一格,卻見一眾白衣飄飄,身形妙曼的女子,周身泛著青黃兩色光芒,疾馳在那黑色河流的上空,竟是要橫渡那條詭異的大河而去。清虛一愣,虛按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掌,卻是輕微顫抖起來。

那青嵐卻是豁然睜開雙目,望向清虛,麵目表情地說道,“清虛真人,怎地臉色如此蒼白,莫是有什麽不適?”清虛幹笑兩聲,口中說道,“青嵐齋主說笑了,我隻是有些擔心我門下弟子而已。”心中卻直罵果然最毒婦人心。莫不說他們這般法力修到至為高絕者,就是玉清之上的修道者,已是能避百病。她這般說來,雖言辭並不鋒利,卻滿滿是諷刺,挖苦。

更讓清虛心中焦急的是,那黑色巨河的另外一側,卻是玄元門一直保存的一角山河社稷圖所化。若是讓慈航齋的人先獨自入了那片景色,自己的全力謀劃定會落為一空。他心中焦急萬分,麵上卻仍是淡淡神色,目光跳落到右下方一角,卻是玄元門眾人方進入輪回洞府的景象。先從那六道輪回中走出的,卻是一個身姿頗為颯爽的女子,腰畔間那道白綾,甚是霎眼,赫然是和蕭原頗為熟稔的洛詩音。

除卻四幅圖像外,四幅圖像正中位置,卻是還有一副。清虛所懷心事,因此對最後一副圖像,也並不上心。目光隨意望去,卻是大吃一驚,那副圖像之中,卻是兩道淡淡身影,極速向著那角龍衝去。清虛眼角瞥到剩餘四人,也是目光都落到那兩條身影之上,麵帶驚愕神色,顯然也是頗為驚訝。眾人都屏息沉思,殿閣之中,一時卻是沉寂無聲。許久,卻是清心宗的宋凝,首先開了口,“玄元門不愧是玄道之首,連門下修為境界在玉清的弟子,竟是也如此膽色過人。”清虛無聲笑了笑,卻很快地辨認出,那兩道身影,自己卻是頗為熟悉,卻是清微門下弟子折丹和新入玄元門的蕭原。

清虛心中心思千轉,搞不懂這兩人究竟要做什麽,眼前那圖像中的景色畫麵,卻又是一變。隻見狂風四起,雲滾浪湧,一道道霹靂閃電,從九天之上,攜帶著滾滾驚雷,直射而下。

注一:典故出自神秀所做禪詩,身是菩提樹,心為明鏡台。時時勤拂拭,莫使惹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