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擎遠輕輕歎了口氣,仔細擦幹淨陸知意臉上的淚痕:“別哭了。”

洛擎遠見過很多次陸知意哭泣的模樣,他自小就是個難纏的哭包,受了一丁點痛就要哭得驚天動地,鬧得整個皇宮都不得安生。然而他從沒見過陸知意這樣委屈的哭,仿佛一點聲音都不敢發出來,隻有淚珠一顆連一顆滾落。

“擎遠哥,你為什麽要去河州?”陸知意咬著下唇,疼痛襲來,他才止住淚意。

“有些事情需要調查。”洛擎遠道,“不危險。”

陸知意剛哭過,眼圈微紅,隻一雙眸子亮得過分:“擎遠哥,我害怕你又受傷。”

洛擎遠忽然笑了,他按了下額角,想到之前居然會懷疑陸知意故意害他。這小傻子就算瘋到六親不認的地步,也從未真的傷害過他。

這是幾個月以來,陸知意第一次瞧見洛擎遠臉上如此發自真心的笑容。

他那樣喜歡洛擎遠,恨不得將一顆心都掏出來給人,所以每時每刻都將目光放在洛擎遠的身上。而且他對周圍人的情緒很敏感,如何會看不出來洛擎遠一直不開心。

“別擔心。”洛擎遠翻出來一盒藥膏,細細的塗在陸知意眼周,調笑道,“眼睛都哭腫了,看來是真的很委屈。很多事情,我暫時沒辦法同你解釋,等我調查清楚再告訴你。”

陸知意很小聲說了一句:“現在好像不委屈了。”

他就是這樣沒出息,輕易就能夠被哄好。

回家的路上,陸知意忍不住問自己,為什麽偏偏就喜歡洛擎遠呢?明明那人像根木頭似的不開竅。在他剛明白自己對洛擎遠心思時,陸恪行也這樣問過他。

那時,洛擎遠身著銀色鎧甲,騎在威風凜凜的戰馬上,同他說要建功立業,重整霍家軍隊。大晏的女子素來大膽,洛擎遠策馬而過時,有不少人往下扔花與香囊。

陸知意恨不得剜了那些看著洛擎遠的眼睛,也是那時他才明白,他對洛擎遠起了別樣的心思。

眼睛周圍因為敷了藥膏的緣故,被風一吹,還有些涼,陸知意回過神,心道哪有什麽理由。

“小混球在這裏思春呢?”身側傳來揶揄的聲音。

“父王!”陸知意怒目而視,“你胡說什麽!”

榮王哈哈大笑:“小混球是準備拱哪家的白菜?”

陸知意哼了一聲,不準備回答,誰知道旁邊的陸恪行補充了一句:“我看是有些小白菜拱豬剛回來。”

“你們煩死了,我去找爹爹告狀。”陸知意捂著耳朵跑遠了。

榮王斂了笑意:“意兒果然還是應該像個小孩子才好。”

陸恪行靜默不語,但顯然是讚同的,隻是他又想到某些事,麵上凝了一層冰霜。

又過兩日,洛擎遠服用了倒數第二劑的解藥,陸知意守在身旁,寸步不離。之前洛擎遠服用解藥後,就會把陸知意趕走,這次也是一樣。

“我真的不能留下嗎?”

“我服下解藥就睡了,你留在這裏做什麽?”

洛擎遠不願意任何人看見他服下解藥後的模樣,一直都是把自己關在內室,等到藥效緩過來之後才叫人進去。

陸知意隻是留在門口並未離開,聽見內室的呼吸聲逐漸平緩時,他立刻又推開了門,守在門外的如墨和如雲不敢攔著,陸知意快步走進去。入目的場景令陸知意雙目刺痛,他攥緊拳頭,眼眶立刻紅了。

等到藥效開始發揮時,洛擎遠看起來十分難受,額頭上布滿冷汗,嘴唇張張合合,似乎是在叫誰的名字。陸知意俯下身,才終於聽清其中幾個字。

“世子……”

“知意……”

下唇已經被咬出了血,陸知意爬上床抱住了洛擎遠,試圖去緩解他的疼痛。

想到那些傷害了洛擎遠的人,陸知意臉上滿是狠戾,恨不得立刻將他們千刀萬剮。但他不能那樣做,洛擎遠不喜歡他打打殺殺,雖然從來沒有聽他說過,但是陸知意就是知道。

他剛剛進入暗衛司拜師後,其實有想過告訴洛擎遠。誰知道還沒等他組織好語言,洛擎遠看見了他手腕上的藤條傷痕。那天,洛擎遠氣得不行,打破砂鍋問到底究竟怎麽回事。

陸知意明白,要是被知道他要去暗衛司學武,洛擎遠能立刻把人提回家關著,他就沒再敢告訴洛擎遠這件事,胡亂編了理由說是被幾個人欺負了。他那時與其他皇子還有他們的表兄弟都不和,打架是時常有的事情,習慣性就把鍋扣在那些人頭上。

當時,洛擎遠還與他現在差不多大。再之後,他就聽說好幾位皇子的表兄弟惹了江湖俠客,睡覺時被人蒙頭揍了一頓。秦家兩個才幾歲的小表弟嚇得來找他,害怕夜裏也被那個神秘人打。

陸知意想起前幾日看見的黑影,笑得見牙不見眼:“神秘人既然是行俠仗義的大好人,你們這麽乖,怎麽可能會挨揍。”

被拆穿後,洛擎遠也沒不好意思,而是一本正經說打架的事情交給大人,讓他老老實實別闖禍。

陸知意又想起來許多年前,他還在上書房讀書時,教導他們的師傅因為被後宮妃子買通,私下裏換了他的文章,害得他被晏帝懲罰,打了板子。沒多久,那個師傅就因為貪汙受賄下了大獄,被晏帝賜下了一杯毒酒。

洛擎遠以為他什麽都不知道,其實他什麽都清楚。

陸知意抱緊因為疼痛顫抖的洛擎遠,心想,誰讓你對我這麽好,活該要被我這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纏上一輩子。他用袖口擦幹淨洛擎遠額頭上的冷汗,這人在難受的時候喊他的名字,是不是意味著對洛擎遠來說,他也有兩分不同。

他並不知道,洛擎遠又夢見了前世。還是熟悉的院子,用紅綢裝飾,因為時間倉促,看起來不倫不類。

“擎遠哥,你真的要成婚嗎?”陸知意聲音有些啞。

洛擎遠腦袋昏沉,眼睛也有點花,好半天才看清楚陸知意的模樣:“怎麽瘦這麽多?”

陸知意似乎吸了兩下鼻子,語氣十分輕:“洛哥哥,現在連你也不要我了嗎?”

“瞎說什麽。”洛擎遠捂著嘴咳嗽兩聲,喉頭一陣腥甜,“就算我成婚,你也是我最重要的弟弟。”

“弟弟……原來如此。”陸知意背過身,“洛哥哥,恭喜。”

洛擎遠臥床不起,自然也沒有辦法去拜堂,隻是換上了喜服。那時候,陸知意就站在門外安靜地看著他,神色哀傷。

“意兒,過來。”洛擎遠說。

陸知意往後退了兩步:“洛……哥,我還有事,先走了。”

當天夜裏,洛擎遠察覺出不對勁,他屏住呼吸,意識還是被迷煙漸漸侵襲,臥房門此刻被人輕輕推開,他努力想從黑暗中掙脫出來,卻毫無他法。

不能讓那個人過來,絕對不可以。

“滾開!”洛擎遠忽然睜開眼,一把攥住伸過來的手腕,翻身將人按在**。

“擎遠哥。”陸知意沒想到洛擎遠會忽然發難,直接愣住。

洛擎遠推開陸知意,沉聲問:“你怎麽進來了?”

“因為我想。”陸知意理直氣壯,而後又忍不住心疼道,“你每次服下解藥是這麽難受嗎?”

“不難受。”

“騙子。”陸知意氣鼓鼓道,“就怪你,非要跟著去河州,就你最大義凜然,舍生忘死。”

洛擎遠輕笑:“我看你還需要在上書房多待幾年才行,一天天都是什麽形容詞。”

“哼,不想理你,生氣了。”陸知意坐在一旁,氣得把枕頭丟在洛擎遠身上,“難受死你算了。”

洛擎遠無奈道:“就算我不去河州,解藥也是需要一樣服用。”

“怎麽都是你的理,反正就我一個人不懂事。”陸知意說完氣鼓鼓跳下床,才剛走到門口,又轉回來,凶巴巴地幫人躺下又蓋好被子,“好好休息,要是生病的話,看你怎麽去河州!”

房門被輕輕合上,洛擎遠嘴角不自覺微微翹起:“小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