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看到許重燃流露出陌生的表情,沈秋就會有一種錯覺,好像她已經被全世界拋棄了。
離開警察局,兩人開車回家。
“我個人認為以目前我們掌握的證據,欒遲也不見得就是凶手。”回家的路上,沉默許久的沈秋突然說道。
許重燃早料到沈秋會這樣說,笑了笑,並不說話。
“你就那麽認定是欒遲,就因為那個導師的一句話?”沈秋沉不住氣,繼續追問,“韓夏會有欒遲的照片,也可能是別的什麽機緣巧合。是,他有動機、有條件,但也不能因為這樣,就判定他有罪吧,更何況他和韓夏無冤無仇,為什麽要殺她呢?”
“是啊,一切都隻是推論,所以你還可以像以前一樣,完全信任他,但我希望你尊重警方,不要把我們懷疑他的事情告訴他。”許重燃說道,“畢竟如果真的不是他,等這件事過後,他也頂多是生你的氣。你不能拿這麽多條人命來賭欒遲的人品不是嗎?”
“輕重緩急我當然清楚,我不會跟欒遲說一個字。”沈秋說道,“所以你也承認,這件事,欒遲他頂多是有嫌疑,還算不上定罪對嗎?如果是許重光的話,一定不會這樣懷疑一個人的。”沈秋忍不住抱怨道。
許重燃一腳踩在刹車上,車子猝不及防地停了下來,身後傳來憤怒的喇叭聲。
“你就那麽相信許重光?”許重燃轉頭看著沈秋,眼裏滿是複雜和欲說還休。
“是啊,你有什麽意見?”沈秋冷冷說道。
許重燃不再說話,隻是重新發動汽車,專心開車回家。
車子裏僵硬的氣氛一直持續到許家,天才剛剛黑,許一臣難得早下班,等著兩人一起吃飯。
“回來了?聽說你們又去了一趟警察局,看來是查到什麽了。”許一臣放下報紙,吩咐陳嫂把飯菜送上來。
沈秋坐在餐桌旁,明明餓得很,眼前也都是美味佳肴,她卻沒有半點動筷子的心情,終究她還是站了起來:“抱歉,我吃不下。”隨後轉身回房。
許重燃並沒有攔她,隻是讓陳嫂幫忙熱一杯牛奶給她端進房間裏,隨後開始小聲跟許一臣解釋起來。
沈秋回到房間,正好欒遲的電話打了過來。
“哥……”
“你回國了?”電話裏欒遲的聲音多少有些不高興,“回來了也不說一聲,多讓人擔心,如果不是今天秘書告訴我許總早回家,我還不知道呢。”
熟悉的低沉嗓音,還有裏麵蘊含著的牽掛和親切,令沈秋刹那間熱淚盈眶,哽咽道:“哥……”
“嗯?怎麽了?”欒遲似乎聽出了沈秋的聲音有些奇怪,輕聲問道,“事情不順利?還是和許重光又鬧矛盾了?”
“都不是。”沈秋帶著鼻音輕聲說道,“其實也沒什麽事,就是有點想你了。”
電話那頭的欒遲低笑起來:“想我就來上班啊,許總也是個怪人,近來又突發奇想,要收購一家公司,我手下管經濟的統統被他要走了,現在我天天在沈氏辦公呢。”
“那要不然明天我就上班去吧,反正已經回國了,也沒什麽別的事情了。”沈秋盯著鏡子裏的自己輕聲說道,她的脊背挺得筆直,臉色有些僵硬。
“案子查得差不多了?你現在上班不會有危險嗎?人身安全是第一位。”欒遲叮囑道。
“不會有事的,你就放心吧,好了,我要洗澡了,有事情明天再聊。”沈秋掛斷了電話。
屋裏靜悄悄的,沒有開燈,十分昏暗。沈秋坐在梳妝台前,看著鏡中的自己,窗外的路燈透進來的光芒,讓她的臉越發顯得憔悴而茫然。
“哥……”她輕輕歎了口氣。
第二天沈秋起了個大早,和平時沒什麽兩樣地洗漱、化妝,換了一副和自己更搭的耳環,然後下樓吃飯。此時許重燃還沒醒,隻有許一臣在邊看報紙邊吃早餐。
“沈大小姐起得挺早啊。”許一臣頭也不抬地說道。
“要上班,當然要早起。”沈秋說著,拉開椅子坐下來,陳嫂端了牛奶給她。
欒遲是嫌疑人的事,許重燃並沒有告訴許一臣,他看沈秋蔫蔫的樣子,隻當她是被這些事攪和得頭疼:“九點有個會,記得準時到。”他說著拿起外套,出門去了。
沈秋莫名其妙看著許一臣離開的背影,不知怎的,竟然覺得這家夥心情不錯?哦,也對,大概沒有什麽比沈秋心亂如麻還偏要上班更讓許一臣幸災樂禍的了。
沈氏的員工足足有半個月沒見到沈總了,沈秋麵無表情地穿過長長的走廊,不斷有人跟她打招呼。她推開會議室的大門,全場靜默,如同冷庫。
“八點五十九,恭喜沈總,沒有遲到。”許一臣看了一眼表,冷冷地說道。
沈秋沒說話,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了下來。
今天的會議說來跟她的專業一點也不沾邊,許一臣吃錯藥似的要搞收購。沈氏運轉才剛剛趨於正常,資金非常緊張,再收購一家,簡直是天方夜譚。這兩天進展並不順利,說是開會,其實就是他一個人的噴人大會,把所有相關人員噴個遍,並且威脅他們,下周如果還搞不定,他隻好繼續噴他們了。
欒遲坐在沈秋的對麵,全神貫注地在白紙上畫圈,看起來完全是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
這場會開得像龍卷風,除了欒遲和沈秋,所有人都被刮得風中淩亂,等到許一臣說一聲“散會”,個個都鬆了口氣,作鳥獸群散。
“明天下午有個商業談判,別忘了。”許一臣轉頭對欒遲說完,猶豫了片刻又補充了一句,“沈秋也來。”隨後才帶著秘書離開。
沈秋其實有些好奇,許重燃一定會把他對欒遲的懷疑告訴許一臣,許一臣現在卻和平時沒有一絲一毫異樣,難道他不覺得害怕嗎?
不過想來,這樣的困擾對於許一臣來說,根本不存在吧,如果是他的話,他一定會回答:“正因為他隨時有可能被抓走,那就更要注重效率,在他被拘禁之前,把工作做好。”
“最近是不是心思太重了,我看你精神不太好?”欒遲收拾好了公文包,對沈秋說道。他還是平常的樣子,見到沈秋,除了關心她的身體,就是關心她的臉色,不怎麽像個哥哥,倒像是長輩。
沈秋胡思亂想著,輕輕點了點頭:“最近是休息得不太好,總是做噩夢。”
欒遲的手停了下來:“做噩夢?”他抬頭問道,“沒讓許重光幫你看看?”
“他現在不管用了。”沈秋笑道,“沒關係,可能是太緊張了,過一陣就好了。哥,好久不見了,晚上一起吃個飯好不好,想和你聊聊。”
“今天晚上不行,有個應酬。”欒遲想了一下,說道,“明天晚上吧,我們好好敘敘舊。”
“那就說好了,明天晚上,你定地方。”
“好,我定地方。”欒遲微笑起來。
欒遲說完,收拾好了東西,準備回事務所,沈秋忍不住叫住了他。
“哥,我最近做了個噩夢。”沈秋輕聲說道。
“嗯?”欒遲疑惑地回頭。
“夢見你突然離開了,我怎麽叫也不肯回頭。”
“是嗎?”欒遲笑了起來,鏡片下的目光柔和至極,他看著沈秋,輕聲說道,“別擔心,如果你覺得我走得太遠,可以告訴我,我會停下來等等你。”
窗外照進的陽光,明亮得就像是欒遲的笑容。他總是這樣看著沈秋,溫柔而寵溺。他們彼此是這世上所存的最後一個親人,縱然沒有血緣,卻有著浩瀚如同汪洋一樣的感情。
沈秋任由這感情在心裏發酵,定定地看著欒遲:“隻能……等等我嗎?”
欒遲不說話,走向沈秋,大手輕輕揉了揉沈秋的頭,就像是過去經常做的那樣。
“好了,我還有事,先走了,明天晚上我們好好聊聊,免得你一個人胡思亂想,嗯?”
“嗯。”沈秋模糊地從喉嚨裏應了一聲,目送欒遲離開的背影,隻覺得手指都變得冰涼起來。
這天晚上,心情不好的沈秋找了陶安可出來喝酒。
陶安可找到沈秋的時候,她已經在吧台上喝得微醺,第三杯高度伏特加,混合著清新酸甜的檸檬汁,酒味兒並不重,卻很容易醉人。
“哎,這什麽情況啊。”陶安可被沈秋的樣子嚇了一跳,“借酒消愁啊,這可不是你的作風。”
沈秋嗤笑一聲,搖晃著手裏的酒杯,冰塊撞在玻璃杯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那什麽才是我的作風?”
“你向來是雷厲風行啊,先去跟許重光吵一架,再跟欒遲吵一架,把事情都翻到明麵上講,齊活兒。”陶安可笑道,“別怪我消息太靈通,我是奉旨來勸的,這鴻門宴啊,可吃不得。”
沈秋意外地看了陶安可一眼:“你確實消息夠靈通,許重燃告訴你的?”
“許重燃是誰?”陶安可莫名其妙問道。
“沒什麽。”沈秋笑了笑,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示意侍者再拿一杯。她和陶安可也算是閨密,然而許重光和許重燃的事情,她實在不知該如何跟陶安可說清楚,橫豎他不是凶手,其他的也就無所謂了。
和對欒遲的糾結不一樣,沈秋篤定許重光不會做那樣的事,許重燃也不會。這種信任是刻在骨子裏的,把她燒成灰也改變不了。
陶安可托著腮看她:“我現在如果攔著你不讓你喝,是不是特別狗血?”
“你可從來不是這麽矯情的人。”沈秋白了她一眼。
“所以嘍,我隻能說點別的什麽,比如說一些別人不開心的事情讓你開心一下。”陶安可笑眯眯地說道,“許一臣的收購案,我打賭你一定什麽也沒仔細打聽。”
“嗯?”沈秋看向陶安可,似乎在等她的下文。
“是程家。”陶安可說道,“程雅的父親時日無多了,程雅求到了許一臣那裏。如今,圈子裏管許一臣叫禿鷲,也叫公主殺手,專門收購豪門遺孤的產業。嘖嘖嘖,莫名其妙名聲就臭了,之前對他趨之若鶩的女人,現在都是聞風喪膽,跑沒影兒了。”
沈秋眨眨眼,一時之間沒反應過來陶安可什麽意思。
“傳聞許一臣那方麵不行,表麵上生人勿進,其實嘛……喜歡玩點乘人之危的把戲。”陶安可說得相當含蓄,沈秋卻還是聽明白了,不禁感歎,謠言真是充分體現著大眾的想象力啊。
“不過這也不算什麽不開心的事情,畢竟對許一臣根本不會造成什麽困擾。”沈秋聳聳肩。
“其實重點是程雅啊,我可是聽說了,她也算你的半個情敵呢,不過如今小姑娘又看上許一臣了,天天往沈氏跑,今天是聽說你要到公司,才退避三舍了。”
這倒還真是個大新聞。
“程雅因為許一臣,躲著我?”沈秋瞪大眼睛看著陶安可,震驚寫在臉上。
“是啊。”陶安可笑道,“很有趣吧。”
沈秋笑了起來,好吧,如果是這樣,那這確實是一件新鮮又有趣的事情。她笑著,把手中的酒一飲而盡。
“這酒很好喝嗎?我嚐嚐。”陶安可示意調酒師也給她盛了一杯,跟著喝了起來。
“你今天有點奇怪。”沈秋看著她。
陶安可的酒量糟透了,她從來不主動找酒喝。
“人嘛,總會做一些平時不會做的事,不是嗎?”陶安可笑了笑,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所以一個小時以後,沈秋就扶著陶安可站在酒吧門口。
嚴衛東的凱迪拉克謹慎地滑了過來,沈秋把陶安可扶上後排座,讓她枕在自己的腿上,此時的陶安可已經醉得一塌糊塗,閉著眼躺在座位上大喊:“嚴衛東!”
“我在。”嚴衛東似乎早已習慣,一邊開車一邊答道。
“嚴衛東!”
“我在。”男人的聲音很穩,不厭其煩地大聲回應。
“嚴衛東!”
“我在。”
“你別走……”陶安可啜泣起來。
“我不走。”嚴衛東輕聲說道。
不知為何,看到這樣的陶安可,沈秋覺得心酸不已。
“她一喝醉就這樣嗎?”沈秋忍不住問道。
“是我不好,讓她這麽沒有安全感。”嚴衛東輕聲說道。
嚴衛東的年紀和許一臣差不多,性格卻謙和,看起來溫文爾雅,平時做事也十分耐心,對陶安可也很照顧,但不知為何,這一刻沈秋卻忍不住要怪罪他了。該是怎樣的求而不得才會讓陶安可害怕成這個樣子,既然相愛,又何必彼此折磨。
很快,陶安可枕在沈秋身上睡著了,嚴衛東從後視鏡看了一眼,才輕輕開口:“重光求她做你的說客,我告訴過他,這沒什麽用。”
沈秋沒有說話。
“你和安可一樣,決定了的事情就會義無反顧,撞破南牆也不會回頭。”嚴衛東自顧自說道,嘴角流露出一絲苦澀的笑意。
“你們……出了什麽事嗎?”沈秋遲疑了片刻,輕聲問道。
“抱歉,我知道你最近也是焦頭爛額,我們不該再來打擾你,隻是我實在急於找個人勸勸她。”一個長長的紅綠燈前,嚴衛東熄了火,回頭定定看著陶安可,似乎連這樣的間隙都不放過。
“安可想要生個孩子。”嚴衛東開口道。
“你不願意?”沈秋質問他。
“她有家族遺傳性的腦血管畸形,她的外婆、她的母親都死於生產導致的腦溢血。”嚴衛東說這話的時候,聲音都在顫抖,“有沒有孩子我無所謂,我隻希望她好好活著。”
刹那間,沈秋都明了了。
“但是嚴家不會同意的,嚴家不會要一個不能生孩子的長房孫媳對嗎?”沈秋看著嚴衛東。
“我是成年人,真到了那一步,我可以離開嚴家,但安可不信我,她太沒有安全感了。”嚴衛東皺著眉頭說道,“她竟然真的想要個孩子。”
刺耳的鳴笛聲打斷了嚴衛東的話,綠燈亮了,他隻好回過頭去開車。
沈秋看著熟睡中的陶安可,她還皺著眉頭,看起來那麽苦惱。
“我不知道該如何勸她,原本還想讓你幫幫忙,沒想到卻是重光先打了電話過來。”嚴衛東一邊開車一邊說道,沈秋看不到他的表情,卻莫名能夠讀出其中的苦澀。
“我年長幾歲,搞不懂你們這些年輕人的彎彎繞繞,但你和重光一路走來,還是很順利的。許一臣是個刀子嘴豆腐心,他容你住在許家,就是已經當你是自己人了,還有什麽可矛盾的,人生在世,能在一起已經是最大的幸福了。”
沈秋知道嚴衛東是真心希望她和許重光好好的,可許重光現在在哪裏呢?他還回得來嗎?這些事她都說不準,現今的沈秋也不過是強撐著罷了,就像陶安可,在外人麵前強顏歡笑。
嚴衛東指望她來勸勸陶安可,可誰又來幫她把許重光找回來呢?
“嚴衛東,你最大的問題在於自以為是,總是以己度人,你以為我和許重光隻是鬧一點小別扭,安可隻是太任性,但其實都不是。愛情無小事,你的漫不經心一次次傷害著她。她那麽怕你離開,或許正是因為你自以為懂她的心。”
車子到達目的地,緩緩停了下來。
沈秋打開門下車,這動靜驚動了陶安可。
“沈秋?”她閉著眼問道。
“我到家了,你也趕快回家吧。”沈秋輕聲說道。
陶安可“嗯”了一聲,又問道:“衛東?”
“我在。”嚴衛東輕聲說著,抬頭深深地看了沈秋一眼,似乎在回味剛才沈秋說的話。
“謝謝你。”嚴衛東鄭重地說道,“我會好好反省自己的。”
沈秋笑了笑,下了車。
嚴衛東的車開走了。沈秋幫得了別人,卻幫不了自己,她有更多事情要麵對。
此時,許重燃已經聽到了外麵的聲音,抱著胸斜倚在許宅的大門外。那一刻,沈秋仿佛又見到了許重光。他還像去美國之前那樣,站在門前昏黃的燈火闌珊處,擔心地看著她。
可惜他不是。
這樣觸景傷情的時候,最痛的無外乎物是人非。
然而此刻,沈秋卻覺得這景象比物是人非還要讓她心痛一千倍一萬倍。
“你沒事吧。”許重燃走過來問她。
“我沒事,是陶安可喝醉了。”沈秋輕聲回答,“你不該讓陶安可去勸我,她現在比我苦惱一百倍。”
“一百倍的苦惱殺不了人,但你在做的事情和自殺無異。”許重燃皺著眉頭說道,“真不明白你是怎麽想的,竟然想和欒遲單獨談談,你知道這樣做有多危險嗎?萬一他催眠你或者幹脆對你下手怎麽辦?”
“他不會的。”沈秋鎮定地回答,“如果他想對我下手,早就可以下手了,何必等到現在?”
“那就要看他對你下手的目的是什麽了。”許重燃看著沈秋,“你就沒有想過,如果他真的是凶手,那他的動機到底是什麽,尤其是給你下藥的動機?”
“我不知道,所以我也更傾向於他根本就不是凶手。”沈秋冷冷地說道。
許重燃被氣笑了:“沈秋,你早晚有一天會因為愚蠢付出代價。”
“那麽,我等著我活該倒黴的那一天。”沈秋說完後,卻突然頓了一頓,“我約欒遲的事情,你是怎麽知道的?”
那是他們私下裏的對話,許重燃怎麽會知道?
許重燃有刹那間的慌亂,隨後卻恢複了平靜:“那間會議室裏有竊聽器,我讓大哥裝的。”
“你……”沈秋氣急,手指蜷縮又伸開,然而想了許久,她還是沒有爆發,隻是繞過許重燃,進了房間,無視他跟在自己身後的樣子,直到許重燃厚著臉皮從門縫裏擠進了她的房間。
“哎……你是不是挺煩我的啊。”許重燃問道,一臉不太好意思的樣子,顯然是為了竊聽器的事情在心虛。
“你說呢?”沈秋回頭看著他。
“煩我到什麽程度?”許重燃問道。
沈秋被惹毛了,搞不懂許重燃為什麽可以這樣沒心沒肺,他大概永遠不明白,自己現在如同火烤一般的心情。
“煩你到希望你消失,永遠消失!你消失了重光就會回來,你消失了就沒有人一遍一遍地告訴我欒遲可能是凶手。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男人,都要被你趕出我的生命。許重燃,你說我有多煩你?”沈秋冷冷地說道。
她暢快淋漓地看著許重燃原本帶著笑意的臉慢慢僵硬,看著他的眼裏湧現出一絲絲受傷的痕跡,看著他張口想要說什麽卻終究咽了回去,看著他慢慢後退一步,關上了房間的大門。
直到房間裏隻剩下她一個人,沈秋仰頭倒在**,摩挲著手指上許重光送的戒指,任由眼淚從眼角滑落,她真的很難過。
每當看到許重燃流露出陌生的表情,沈秋就會有一種錯覺,好像她已經被全世界拋棄了。
這一夜沈秋失眠了,直到天快亮了才迷迷糊糊睡過去,再醒來時,外麵天色大亮,已經是早上十點多了,許宅隻剩下沈秋和陳嫂。
沈秋起了床,陳嫂給她端了早餐上來。
“沈小姐,大少爺說,讓你醒了就到公司去。”
“許一臣?”沈秋愣了愣,“今天公司裏有事?”
“這我就不清楚了,他早上走的時候是這麽說的。”
許一臣難得溫柔。
“許重……光去哪兒了?”沈秋又問道。
“小少爺今天一大清早就出去了。”陳嫂說著,似乎在小心翼翼地看沈秋的臉色,“沈小姐,你最近是不是和小少爺鬧別扭了啊。他這兩天啊,茶飯不思的,都瘦了。昨天晚上你沒回來,他還和大少爺吵了一架,在屋子裏走來走去的,一直到你回來才好了。陳嫂我雖然是個傭人,但好歹年紀大了,就倚老賣老一回,說說你啊……”
“陳嫂……”沈秋打斷了她,嘴角有一絲苦澀,“感情的事沒有對錯,隻有合不合適,我和重光合不合適,也隻有我們自己說了才算。”
沒想到沈秋會這麽直接駁她的麵子,陳嫂有些尷尬地看著沈秋。
“我吃好了,上班去了。”沈秋笑了笑,轉身離開。
每個人都在勸自己,但其實他們什麽也不懂。
沈秋撇撇嘴,強忍著在眼眶裏打轉的淚水,開車,上班。
今天的沈氏格外熱鬧,沈秋一踏進公司的大門,就聽到有員工倒抽一口冷氣的聲音。
隨後,“沈總來公司了”這六個字迅速從一樓傳到了頂層。兩分鍾後,許一臣的秘書的手機振動起來,她打開手機看了一眼,轉頭對許一臣說:“許總,沈總到公司了。”
“啊?沈秋來了啊。”程雅瞪大眼睛看許一臣,倉皇失措地站了起來,“她今天怎麽來了?”
“她回國以後,當然要回來上班了。”許一臣麵不改色地說道。
程雅捂著臉,一副嬌羞的樣子。
“我還沒準備好呢,畢竟我從她的情敵變成了嫂子,這也太不好意思了。”
許一臣的眼裏沒有絲毫波動,他其實很想說,你當初就算不上她的情敵,現在更算不上她的嫂子。
然而程雅的玻璃心,許一臣在和她合作的第一天就領教過了,他已經漸漸習慣了什麽也不說,否則隻要他一開口,迎來的必然是汪洋大海般的淚水。
“你要不要回避一下,她一會兒可能會過來。”許一臣善意地問道。
程雅點頭如搗蒜,趕快走掉了。
然而所謂冤家路窄,程雅一出門,就和準備來找許一臣的沈秋撞了個正著。
“沈……沈秋……”程雅不好意思地和她打了個招呼。
沈秋想到陶安可的話,再看程雅一臉“你快來問我怎麽在這裏”的表情,隻好假裝正直地說道:“好久不見,我找許一臣還有事,先失陪了。”
明擺著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架勢,讓程雅立刻變了臉,她好歹也是沈秋的準大嫂哎,怎麽能這麽對她?
“沈秋,你什麽意思?”程雅的聲音立刻揚了兩個八度,樓上樓下都聽得清清楚楚。刹那間,整個走廊寂靜無聲,沈秋幾乎想象得出全走廊的辦公室,此時肯定沒人在幹活,都悄悄貼在門上,靜靜等著她的回話。
哦,許一臣確實不會,他會讓他的秘書代勞。
然而沈秋剛要開口,沈氏法務部的大門卻“吱呀”一聲打開,一個小年輕探出頭來:“程總,欒經理打電話過來找你。”
“好,我馬上過去。”程雅噘了噘嘴,瞪了沈秋一眼,轉身走了。
是欒遲給她解了圍,沈秋想著,也不回頭,徑直進了許一臣的辦公室。
“有事找我?”沈秋一進門就問道。
許一臣也不提方才的程雅,隻輕輕點了點頭:“說起來比較尷尬,你能不能聯係到陳碧柔?”
“嗯?”沈秋愣了。
“最近要開股東大會,陳碧柔好歹也是沈氏的大股東,她不來,許多事不太好看,最近秘書處聯係她,手機關機,家裏沒人,也搞不懂她是不是故意藏起來了。”許一臣攤了攤手,露出一個無力的表情,“所以想問問你知不知道她有可能在什麽地方。”
“找人這種事你得找警察,或者陶安可。”沈秋想了想說道。
“可是陶安可在國外。”
“出國幹什麽?”
“找代孕。”許一臣回答,表情有些微妙。
沈秋沉默下來,不知道該說什麽。
“好了,聊正事,考慮到人生措手不及的事情太多,我準備立個遺囑,如果我出什麽意外掛了,我名下所有的現金全部給重光,持有的股份全部給你。”許一臣淡淡說道。
沈秋瞪著眼睛看他:“你什麽意思?”
“就是字麵上的意思。很早之前我就知道,天有不測風雲,早在我接手爸媽的公司時,就開始立遺囑了,內容每年一更新,現在我覺得應該加上你了,鑒於重光……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沒問題的話,協議上簽個字。”許一臣平靜地說道。
“你這是……承認我了?”沈秋想了好一會兒才明白許一臣是認下她這個弟媳婦了。
許一臣笑了笑:“別太驕傲,弟媳婦兒。”
“大哥,能不能告訴我,導致你這樣做的契機是什麽?”沈秋頗為好奇地笑了起來,“雖然你承不承認對我和重光都沒有什麽影響。”
“這個嘛,暫時不想說,你可以等重光回來了去問他。”許一臣回答,一邊說著,一邊從抽屜裏取出一份合同來,隨後又扔給沈秋一支鋼筆。
鋼筆造型誇張,筆蓋上還鑲嵌著一塊寶石。
沈秋皺著眉頭:“這筆是從哪兒來的?”她問。
“筆?欒遲借給我的。”
“欒遲?”沈秋喃喃著這個名字,拿起鋼筆仔細端詳著。筆尖上閃爍的寶石若隱若現,若是看得久了,眼睛都忍不住有些發暈。
腦海中有些奇怪的片段不斷閃爍而過,沈秋盯著這支筆,直到許一臣忍不住推了她一把,她才漸漸回過神來。
“怎麽了?沒睡醒嗎?”許一臣莫名其妙地看她。
“不是,隻是突然想起一點事情。”沈秋笑了笑,“這支筆可以給我嗎?”
“無所謂,反正也不是我的。”許一臣聳聳肩,然而他的口氣雖然輕鬆,眼睛卻緊緊盯著沈秋,似乎有什麽話要說。
“怎麽了?”沈秋問道。
“算了,沒什麽。”許一臣終究是沒問出口。
離開許一臣的辦公室,沈秋握著那支鋼筆進了自己的辦公室。其實她現在並沒有什麽具體的業務要處理,可是不去她自己的辦公室,她也不知道該去哪裏。
她的房間在許一臣的旁邊,陳設十分簡單,隻有窗台上的綠植是精心搭配擺放過的,不必說,那是許重光的手筆。如今,這些植物因為缺乏打理,如野草般肆意生長,茂密得很。
沈秋坐在椅子上,輕輕揉了揉眉心,最近她總覺得自己用腦過度,頭疼得厲害。
她給許重燃打電話,許重燃卻沒有開機,不知道在搞些什麽。
房間裏陽光正好,沈秋迷迷糊糊地研究著手裏的鋼筆,很快睡著了。
她又做夢了。
夢見在精神病院的時候。
隻是這一次,夢一點也不像個噩夢。
她精疲力竭地躺在房間裏,眼淚順著眼角流下去,她很累,累到恨不得自己暈過去,卻無論如何也做不到。那種痛苦,讓人生不如死,沈秋覺得自己快撐不住了。
房間的大門被打開,穿著白衣的護工眼神冷漠地看著她:“沈秋,有人來看你了。”那些護工並不是專門的醫護人員,不過是社會上招聘的普通勞動力,經過簡單的培訓就開始上崗,大多是粗壯的農婦,身材健碩,力量很大。沈秋曾經試過製服一個看起來瘦削一些的,卻隻落了個被電擊的下場。
有可能來探望她的,隻會是欒遲。沈秋被帶到小房間裏,欒遲已經在那裏等著了,他的口袋裏插著一支鑲嵌寶石的鋼筆,看起來有些刺眼。
“沈秋,你再堅持一下,我已經在想辦法了。”欒遲焦慮的聲音傳來。
“我受不了了欒遲,我真的快受不了了。”沈秋一邊說,一邊哭,“他們折磨我,我覺得我真的快瘋了,我昨天夢見媽媽了,她說要帶我走,我是不是要死了,欒遲?”她近乎崩潰地啜泣著,有一點歇斯底裏。
她一邊抹眼淚,一邊抬頭看他,卻不知為何,她有瞬間的恍惚,仿佛欒遲的嘴角竟然有一絲笑容,隻是那笑容轉瞬即逝,她想一定是自己眼花了。
“別瞎說,阿姨不會那樣做的,她希望你好好活下去。”欒遲歎了一口氣,“我前幾天看書上說,人類遇到刺激性的事情而瘋掉其實是一種應激的自我保護,當痛苦超過人所能承受的範圍,大腦就會通過一些方式,讓心靈回避這些傷害。你會做那樣的夢,一定是因為你太痛苦了。”
“應激反應?”沈秋重複著這個詞,眼睛一亮,抬起頭來看著欒遲,“怎樣才能觸發這樣的應激反應?我現在真的受夠了,我寧願瘋掉也不想再這樣下去了!”
沈秋激動得全身發抖,她真的太難受了,這裏的每一天都讓她覺得度日如年。
“你真的……受不了了嗎?”欒遲定定地看著沈秋,“受不了到即使瘋了也無所謂?”
沈秋猶豫了片刻,才點了點頭,她哭得一塌糊塗,從未有過的難堪。但是沒有辦法,她真的太痛苦了。
“如果是這樣……”欒遲回答,“我來幫你想想辦法……”
“沈總?沈總?”有人在叫她。
沈秋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緊緊攥著秘書小姐的手,她力氣極大,把指甲都捏白了。
“沈總,你沒事吧?”秘書小姐小心翼翼地問道,似乎有點心有餘悸。
“沒事。”沈秋掩飾下自己方才瞬間掠過的驚恐表情,輕聲說著,意識到自己在沈氏的辦公室裏,那支鑲嵌著寶石的鋼筆靜靜躺在她的桌子上。
“沈總,吃飯的時間到了,需要幫您訂餐嗎?”
“幾點了?”沈秋迷迷糊糊地問著,自己低頭看了一眼表,已經中午十二點二十了,“算了,我現在還不餓,等需要的時候,會叫你的。”
“好的,沈總,您要是有什麽事的話,可以打內線找我。”許一臣的秘書笑了笑,轉身離開。
沈秋用手捂住自己的臉,回憶著方才的夢。那個夢那麽真實,細節那麽生動,簡直像是曾經發生過一樣。可是她仔細想想,在記憶裏根本找不到曾經有過這樣的事情,確切地說,當初在醫院裏的許多事,她都有些模糊了,現在回想起來,竟然什麽也記不得。
她猶豫了片刻,決定打電話給許重燃。
這一次,許重燃開了機。
“你在哪裏?有點事要問你。”
“現在嗎?恐怕不太方便。我在楓山,身邊都是警察。”
沈秋愣了愣:“怎麽了?”
“陳碧柔失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