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王莫頓,阿爾比恩島的護衛者,莫頓王國的建立者,世界上最知名的屠龍者之一。即使是永光帝國的孩童也聽聞過他的大名,而這位兩千年前的王者如今就坐在四人對麵,打量著莫垣凱的機械造物倍感好奇,身上沒什麽威嚴像個普普通通的退休老人。

公孫策開始還有點懷疑對方的真實身份,而在莫頓以一副鑒賞的眼光觀賞起兩位女騎士時他就完全相信了此人的來路。兩位超能力者紛紛往前坐了點,剛好擋住老國王的視線,國王莫頓見之一笑。

“別這麽緊張,孩子們!我總不至於對兩千年後的姑娘出手!”

“您確定?”公孫策懷疑地反問。國王莫頓咳嗽了一聲:“好吧,如果我真複活了我不介意開始第二人生,不過這畢竟是空華的假象不是嗎?我也向來不對有夫之婦出手……”

莫垣凱麵無表情:“但您當年就有與騎士的妻子幽會的傳聞。”

“那絕對是後人胡編亂造!”老頭一臉正氣,“不說這些廢話了,也不知道時間還剩多少,先說說那兩位仇怨的起因。”

眾人紛紛坐端正了,老國王隔著鋼鐵牆壁望向王者的戰場,目光中帶上了一絲惆悵:“那要追溯到不知多少歲月之前了,這世上曾有一段無比混亂的時期。那時的世界比你們能想象出的最瘋狂的戰場還要惡劣數萬倍,同一時刻有多位王者展開了混戰。所有王者的眷族都是你們所知的‘巨龍’,它們的戰場早已脫離了大地,而延伸向黑暗的深空。

那個年代天空無分晝夜,在任何時候抬頭都能看到灼目的光輝。那是王者們率領眷族交戰的光芒,他們的戰火燃遍虛空與大地,偶爾間一次攻擊的餘波擴散,數不清的球狀大地就會因此滅亡。”

國王莫頓以他那樸素的認知描述著過往,公孫策推測他正嚐試表達一場宇宙戰爭。老人說話時竟隱約有些向往,似是身中勇武的血液也因戰爭而沸騰。

“那真是場了不起的爭鬥!無關利益,無關生命,王者們為高於性命與榮耀的‘理’而奮戰。可戰場的偉大不會讓平民得益,你們該想象得到那時不屬於眷族的人有多麽難過。”

國王莫頓歎氣:“那時的人們沒有‘壽命’,他們各個都長生不死。可不死的存在也會受傷,也會痛苦,也會被強大的存在殺死。如果想變得強大,就要成為王者的眷族,而如果成為眷族,他們就不再是‘自己’。那時抱有自我是件極為艱難的事情,這意味著他們不能加入任何一位王者麾下,隻能靠自己的微弱力量麵對殘酷的世界……那比龍災可怕的多,孩子們,可怕的多。”

國王莫頓說話時神情嚴肅,似是親眼見證過那些故事。他頓了一頓,繼續說道:“在這樣的亂世中,誕生了無數悲慘的生命。其中一位是個比同類相對弱小的女子,她在亂世中艱難求生,聚集了一幫誌同道合的同伴,想要終結這場無意義的爭鬥。可他們的力量太微弱了,她的勢力很快就被強者粉碎了,她所有的同伴都被折磨,殺死,唯有自己僥幸逃生。”

堡壘中的氣氛沉悶下來,過於豐富的想象力讓公孫策勾勒出王者弱小時的悲慘遭遇,以及她眼中絕不磨滅的仇恨之火。奧莉安娜小聲問道:“那位強者是……強欲王?”

國王莫頓搖頭,無奈與荒唐像石縫中的露水,躺過他皺紋密布的麵容。

“比那要更糟,孩子……那女子為報仇雪恨而努力了我們想象不到的歲月,她終於變得強大了,遠遠勝過當年的仇敵。她做好了充足的準備,用盡了一切手段,將名單上的仇人一個個殺死,給予他們最為殘酷的死亡。

她努力了那麽久終於將仇敵們殺到了最後一個,她以長劍刺向敵人的胸膛,要徹底終結恩怨,給他死亡。可就在最後的關頭,她的力量忽然間全部消失了。她辛苦鍛造的長劍在強者的肉體上磕得粉碎,她的心靈如死水般毫無回應,而那仇敵的力量卻變強了數十倍上百倍,遠遠超乎她的想象!

她的複仇就這樣失敗了,以一種無法解釋的荒唐形式,可最離奇的事情還在後麵:那些被她親手殺死的仇人,就在她的眼前一個個複活了。每個人都保有全盛的狀態,每個人都向她發出譏笑,這場曆經千辛萬苦的複仇劇到了最後,竟以一種如此離奇的方式收場!”

公孫策愕然了,他近乎能聽到亙古前女子絕望的嚎叫。她該為此而努力了多久啊,那是在長生種看來都算漫長的時光。她咀嚼著仇恨銘刻著悲傷,準備了那麽久就為了手刃仇敵,可一切努力都在忽然到來的轉折下化為烏有。凡人的努力在不講道理的力量前脆弱地像塊玻璃,輕輕一碰就會碎掉。

他立刻想到了這離奇事件的解釋:“空華界的力量?她的仇人在那時成為了強欲王的眷族,空華界滿足了那人的願望?”

國王莫頓閉上了眼睛,言語間滿是憐憫與哀傷。

“那位女子已經不關心這一切了,她完全崩潰了,一個堅強的複仇者在那一刻就如水晶般碎了。可那仇敵不打算放過她,他欣賞著女子幾近瘋狂的表現,用一個動作讓她理解了真相。

他斬下了女子的手臂,又命令女子當場恢複,於是女子的斷肢上生出了一簇晶體……那晶體變為了全新的手,令她痊愈如初。”

公孫策默默捂住嘴巴。令人作嘔的反胃感從軀體深處湧出,隨之而來的是深入骨髓的怒火。想要咒罵。想要破壞。想要殺戮。在理解了那句話的含義之後,破壞欲望就以前所未有的程度高漲。

不需要再多的解釋,所有人都明白了。那個女子的軀體由結晶構成,她是為了滿足願望而被製造的,空華界的人造生命。

國王莫頓重重歎氣:“這就是真相了。她所知道的一切都是真實的曆史,可她所處之地卻是空華界中的小世界。她的戰友,她的仇恨,她至今為止努力的所有時光,都是為了取悅那仇敵而營造出的一場戲,他刻意給了女子真正的知識,就是為了欣賞女子在得知真相時絕望的表情。

而這場複仇劇已經上演過不知道多少次了,女子的記憶會被再一次洗掉,她會再一次幸福再一次戰鬥再一次被打倒再一次複仇……而後再一次,供這世界真正的主人欣賞絕望。”

老國王的麵色出奇平淡:“那人的願望實現了,他成功觀賞到了世上最低劣的絕望。但他沒有想過有些人能夠跨越絕望的界限,前往更深處的深淵。於是在他狂喜歡呼的一刻他看到了一雙血色的眼眸,看到了在崩潰後重生的破滅之火。

女子在絕望中嚎哭著站起,親手將仇敵燒成了灰燼,而那之後她有了全新的仇恨對象。她憎恨空華界,憎恨強欲王,憎恨所有王者,憎恨令世界紛亂至此的罪魁禍首,她發誓要將恒常法引發的一切全部毀掉——

她從此成為了寂星的災劫,這就是寂靜王的故事。”

聽到這兒大家都不說話了,堡壘中陷入一陣煎熬般的沉默。公孫策完全能理解寂靜王的感受,這事換了誰都會發瘋。他現在知道為何唯獨寂相的最終階段是破界法了,這心相怎可能有創造世界的念頭?

它就是為了破壞世界而生的啊,為了破壞那自以為是的空華界。可即使從空華界中走出寂靜王也得不到幸福,空華界外的王者混戰隻會讓世界更加殘酷。她當然會想要毀滅一切,這紛亂瘋狂的世界上沒有她的容身之所。

他擦了擦眼鏡,想要盡可能平和地表達自己的觀點,但終究還是沒有忍住:“真他X混賬!”

奧莉安娜連連顫抖:“聖王啊……我……我從未感覺這樣惡心過……”

“在剛剛登山的時候我就覺得惡心,但即使那時我都沒想過事情能爛到這種地步!”公孫策大罵,“這算什麽美夢成真的世界?人造生命就他媽不是人嗎?!”

莫垣凱出奇嚴肅,他慢慢說道:“阿策,這是個無解的問題來的。你有沒有想過如果哪一天你的電腦,衣衫,家具有了思維,它們會怎麽想?”

“我看過ai叛亂的故事!”公孫策不耐煩。

“你都好清楚的,這是個奇幻版的ai叛亂。”莫垣凱說,“但是一開始的時候這些ai根本就不是當做‘生命’去設置的,他們更像遊戲中的高智能npc。我們能說在遊戲中為所欲為是錯的嗎?這個對與錯的界限,應該怎樣設置,又有誰有資格去設置呢?

強欲王肯定沒這個資格,我們自己就更加沒有了,在高度發達的永恒年代都沒人能給出真正的‘解’,我們除了哀歎憤怒也做不了更多啊。”

公孫策悶悶地歎息,他知道大哥說得沒錯,這不是他們能涉及,能判斷的問題。恐懼王的靈獄界中盡是虛假的夢想,強欲王想要滿足真實的願望便製造出了呼應願望的生命。可她製造的生命過於真實了,真實到有了自己的思想,有了心靈……

當被造物與造物主正麵對峙時,想度化眾生的強欲王又能說什麽了?說我製造你出來隻是為了讓你受苦,還是說你生來就要低其他生命一頭?

國王莫頓似乎看出了他的思想,苦笑著搖頭:“所以她僅能一味防守,她怎能回擊呢?可強欲王偏偏實現不了寂靜王的願望,因為如果她自己身死,她就滿足不了其他人的祈求了。”

這簡直是一場無相神式的悲劇,想要普度眾生的慈母卻成了製造不幸的罪魁禍首。公孫策知道這場悲劇無可避免,終會出現,可還是不禁為當初的寂靜王感到憤懣不平。他憋了很久才開口:“艾蘭迪婭你沒製造過人造生命真是太好了。”

“我早有想過類似的困境,因而從未做出嚐試。”

艾蘭迪婭一如既往地不看氣氛,在大家感歎哀傷時她還關心著那之後的事情:“而尊敬的國王莫頓,您是如何得知這一切的?”

“這就要說說這起恩怨的後續了。”國王莫頓撓撓胡子,“我必須先說清楚,不是有意隱瞞——你們知道我都死了兩千年了——而是我知道的也很模糊。總之在我們的時代開始後不久,寂靜王在‘天上’大發雷霆。她堅持要將我們的世界徹底毀掉,因此她將終末劍從天上丟了下來。”

“啊……?”公孫策從往事帶來的悲切中擺脫開來,“等會您稍等一會……”

這故事耳熟到了讓他想起當年的一場戲劇。他初次見到司徒弈的那天塵埃劇團內演得正是這麽回事,天上的諸位“天使”爭吵不休,一位信使在中間來回奔波勸說,最後和談沒起任何效果,天使決絕地丟下黑劍引發災難。如今他已經知道天使可能是王者的象征,莫頓又親自確認了此事屬實,那它在曆史上的對應就該是……

“……令阿爾比恩島出現的那場龍災?”

“那當然。”國王莫頓點頭,“不然終末劍是從哪來的呢?”

阿爾比恩島與北大陸本為一體,永光曆前的某次龍災導致北大陸缺失一角,那次災害中分離的大陸碎片就是現在的莫頓王國。這原本是沒有任何證據的野史,但此時國王莫頓的話卻正好對上了這一猜測。

老國王瞧著公孫策,微微一笑:“你肯定知道那把劍有多厲害,它造成的損害不該這麽小。因而你的猜想很正確,終末劍的降世引發了強欲王的憂慮,她的身軀因此而連鎖降臨,以她的權能將終末劍封印在了我的島上。”

“琉璃之龍單獨封印了終末劍?”拂曉騎士提問。

“不,我相信有其他人在這過程中出了力氣,但我不知道詳細過程。”國王莫頓說,“總之我們的小島就這樣保下了性命,那把劍一直安穩地被封在北方的山峰中,直到幽冥之災即將降臨,我帶著一幫夥計去山裏尋找屠龍聖劍……”

老人低下頭來,很懷念地笑著。

“當我握住劍柄時,強欲王的權能和這些記憶一同湧入了我的心靈。”老人說,“剩下的事情我想你們都很清楚啦,就不用再說了!”

公孫策正準備向他道謝,卻覺得有股說不上來的奇怪。他發現了問題所在:“但是……陛下,我還是這麽叫您吧。您就不關心您的王國現在怎樣了嗎?”

奧莉安娜回過神來:“您都沒確認我們的身份!”

老國王瞥了他們一眼,不緊不慢地說:“我們四年前才剛打過照麵,這點時間還不至於讓我忘光吧?我承認那把椅子難看了點……但那好歹也是個王座嘛!”

公孫策忽然想起四年前的骸王,想起那個位於醜惡王座上的骸骨怪物。老人與怪物的身影逐漸重疊在一起,他全然明白此刻的莫頓因何而出現了。四位晚輩一齊站起身來,向兩千年前的老人肅然行禮。

國王莫頓坦然受了後人們的禮數。他看上去十分滿足,未有再提往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幹得很不錯,好孩子們。”老人說,“我的職責也總算盡了,在這美好的世界崩塌之前,就讓我去山腳下逛一逛,看看這時代女孩兒們的身段吧!”

他離開鋼鐵堡壘,縱身一躍跳下山脈,在墜落時高唱著古老粗獷的歌謠。老人的身形依然健壯,精力充沛得像最年輕的男人一樣,這樣的人向來是不愁沒人喜歡的,或許他能在山腳下與另一個死去的幽魂相談甚歡,在自己的豐功偉績上再添上驚奇的一筆。

“國王莫頓與結晶女鬼……”莫垣凱小聲說。奧莉安娜狠狠打了他一下。

“文雅點,國王莫頓與晶女回魂。”公孫策說,“他真是個棒極了的家夥,天生的領導者。”

艾蘭迪婭有點遺憾:“我還有許多事想要請教他。”

公孫策拍拍騎士的肩膀,率先踏出堡壘:“在此之前我們還是先考慮考慮怎麽解決問題吧,現在空華界全靠艾蘭迪婭限製著,我們得讓它收回去。大哥你心裏有數嗎?”

眾人紛紛看向莫垣凱,這事和他脫不了幹係。莫垣凱訕笑了兩聲:“我很清楚她是怎麽來的但我真不知該怎麽讓她回去……而且就算要破壞空華界都要先讓它們停手吧,兩個王者打成這鬼樣我真心怕她們跑出去出事故啊。”

公孫策提出了一個很有建設性的建議:“不如抽簽選個人去勸架?”

“問問她們吃不吃東西?”莫垣凱苦思冥想。

“你們兩個崽子的腦子都在打架時用光了嗎?也不聽聽自己說的什麽屁話!”

堡壘入口外的罵聲蒼勁有力,隻一聽就知道說話人是個孤僻暴躁的老頭。公孫策驚喜地拉開大門,洛寧勒斯·瑞克盧拄著手杖,麵色黑如鍋底,老團長麥柯羅站在老友身邊,滿臉驚奇。

“我們上來時遇到了尊敬的聖王……”麥柯羅連連張嘴,組織了半天語言,“一位王國騎士最浪漫的夢想也不過如此了。”

“國王莫頓見了您估計也挺開心。”公孫策開了句玩笑,轉而興師問罪,“洛寧勒斯你丫怎麽現在才來?不是說好了打完立刻過來接應嗎?”

在本次戰鬥前眾人做足了準備,其中之一就是一確認成功就請洛寧勒斯趕來幫忙善後。老法師吹胡子瞪眼:“說得輕巧!你知道這地方在外麵看上去是什麽樣嗎?一堆結晶把整個煌光之州全占了,蒼都合眾雙方所有重要人物全部失聯,外麵亂成了一鍋粥!光確認你們都在就花了快半天功夫。你現在看見的是我的分身,我的本體還在王國主持大局!”

“您辛苦。”公孫策真心誠意地說,“所以老前輩們有辦法嗎?”

洛寧勒斯的眼神像在看一個弱智,他抬起手杖敲向公孫策的胸膛。

“你真有智力障礙?想想你的身份!”

“我他媽一個超能力者有什麽——”

公孫策說到一半卡了殼,他摸著自己的心口深感崩潰:“完了,傻了,我都忘了我現在能拔劍了。不是你們怎麽都不提醒我的?”

“我想趁此機會多探究過去的真相。”艾蘭迪婭說,“而莫垣凱與奧莉安娜應當還沒反應過來。”

金**侶二人組的表現此時如出一轍,他們在愣了半秒後齊齊張嘴發出“啊!”一聲驚歎,然後紛紛因尷尬而捂臉。

“過了四年還是一幫笨蛋!”老法師笑罵道,“我和赫萊森會保護好環境,快去做最後的收尾,今天大家已足夠累了!”

六人先後從懸崖上的堡壘中撤出,公孫策將右手刺入胸膛,握住心中的黑劍。司徒弈已徹底死去,現在再無任何束縛他的力量。他懷著至今為止最為平靜的心態拔出黑劍,這一次劍光將不會殺死任何人。

“來吧,終末的黑劍,寂星的災劫。”

暗沉的黑劍在公孫策的手中輕鳴,它渴望斬裂空華的結晶。他以劍弧護住眾人,與莫垣凱走向王者們的戰場。寂靜王仍在忘我地劈斬著,她在黑劍出現時發出怒吼:“殺!”

“我會的,馬上。”公孫策輕聲說。

而結晶後的強欲王遠望著兩人,美麗的眼瞳中帶著悲憐與渴望。

“寂靜的種子啊,我請求你不要動手。”她哀歎道,“我的身軀已死去,這是最後的機會了。我們可以拯救這個世界,可以實現所有人的願望,我們能讓每個人得到幸福。你們的決斷不但會影響自己,也會斷絕那麽多人的願望啊!”

公孫策不理解她的夢想,不認同她的理念,更不是她的種子。因而他沒有說話,他退到一旁,將最後的交流留給強欲王與最熟悉她的人。莫垣凱撓著後腦勺,向王者露出一個抱歉的笑容。

“對不住啊,大姐。我都覺得還是不要搞許願機比較好。”

強欲王的淚水落在地上,化作一朵被劫炎焚燒的淚花。

“你為何總這樣倔強呢!我們本來有那樣多的機會,在我的身軀損毀之前,在你剛剛蘇醒的時候,隻要你願意配合,我們就能拯救整個世界的人們!可你就是不願意,無論我怎樣說你都不願……”

莫垣凱的表情更尷尬了,眼下的情景竟有些像八點檔的家庭倫理劇,溫柔賢惠的母親或老師之類的角色在斥責叛逆期的孩子任意妄為,後者卻不知說什麽好。他清了清嗓子,嚴肅地說道:“我都好欽佩你的理想,如果可以我都想和你一起奮鬥。但是大姐你自己清楚,你的世界不是盡善盡美。如果每個人的理想都實現世界就會變成天堂,那為什麽寂靜王還會出現呢?”

他放緩了語氣,安撫般說道:“我想你自己都發覺問題所在了,所以才會去培養赤法師……而我更加不可能將它忽視的,對不對?”

“你可以救回先前死去的所有人。”她強調道。

“一度死去的他們也不再是本人了。”莫垣凱搖頭,“而如果善人們的複生要以惡人們的歸來作為代價,我情願不去祈求這樣的奇跡。你和我都不是神明,沒有資格自以為是地對待生命。”

強欲王沉默了很久,擦幹了眼淚。她看著微笑的莫垣凱,像在看一個離經叛道的後輩。

“可你的夢想是拯救所有人啊……你一直想做一個英雄。”

“大姐,英雄是幫大家實現夢想的人,不是替大家實現夢想的人啊。”

莫垣凱的笑容單純依舊,他哪怕身處王者們的戰場也依然能堅持己見。他一向是個很簡單的人,強欲王在旁人眼裏是可怕的永恒王者之一,在他眼中是個固執又天真的女子,明明有那麽強的力量說起話來卻像個怨婦般囉嗦。強欲王固執過頭了,所以他一遍遍重複講著這時代的常識,講著人們不需要神明,人人都幸福的世界恐怕不太好。

從某種意義上說他們是一樣的人,一樣簡單,所以一樣強大。

“希望你們都能如願以償。”

強欲王閉上雙眼,她明白莫垣凱不會再幫她了。她的投影化作結晶散去了,僅餘那聲真誠的祝福。

寂靜王一劍將曾構成敵人的琉璃斬得粉碎,把強欲王用於幹涉世間的投影徹底毀滅。她在劫炎中無言站立了片刻,隨即凶狠地望著公孫策:“給我劍。”

“絕不。”公孫策言簡意賅,唯有半分憂鬱,“你休想真正降臨,這是我的職責。”

他將終末劍刺入琉璃山脈的頂端,以近乎淡然的平靜調動起劍中的力量。黑紅色的劍光衝入山峰,帶著數不清的琉璃衝天而起,構成墓碑般的十字星光。

實現願望的琉璃天堂在劍光中崩壞,結晶粉碎為塵土隨十字一圈圈**開,仿佛暈繞墓碑的黃昏色極光。諸多一度回歸世間的死者淡化了麵容,他們與生者道別,投向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