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忠武起初訝然,再是不敢置信,最後扯過那令牌看了十來秒,才悻悻交還到公孫策手裏。

“你都這般本事了還來上學?”

“嚴契秦暝本事也不見小,不也依然是學生?”公孫策笑,“張老師讓我來上學,我便隻好服從安排了。”

“嗨,哪能個個都和他們一樣……”劉忠武擺了擺手,眼神中多了絲複雜的神色。

他歎了口氣:“怪不得剛過來就先打一場,你也不容易啊……隨我來吧,我領你先去尋間私舍,這初來乍到第一日,張老師應該不會給你安排課。”

“多謝了。”公孫策拱手,“我這人性情怪癖,最喜清淨,還望能尋處安閑地讀書修行。”

“咱們這太學內門算上你也才五個弟子,秦大少爺平日住自己家宅,想找個人多的地方才叫難事呢。”

公孫策點頭:“倒也是,我杞人憂天了。”

“大家都修無常法,誰沒點小毛病呢。”劉忠武笑笑。

在得知公孫策的新身份後,劉忠武的態度明顯有了轉變,看不見先前的排外與敵意,而有了向同窗示好的意味。公孫策暗笑這時劉大人的功夫還不到家,13年後的太常卿大人可不會做得這般“明顯”,他對誰都一副好好先生的客氣模樣。

兩人一麵聊著愛好,環境等瑣碎話題,一麵往太學西側走去。自側邊小門走出行上兩步,可見一座低矮的小山,山上綠意盎然,在冬日仍舊長青,山下的竹林中坐落著幾間小木屋,像是碧綠棋盤上的木頭棋子。

劉忠武領著他行到最邊角處的一間的屋子,介紹道:“咱們太學內門私舍,分‘山’‘水’兩處。水舍建在湖畔,夜間常有水聲,風景較山下秀麗,是嚴契司徒弈喜歡的地方。我料你喜靜便先帶你來山舍一觀,公孫兄你看如何?”

“叫我公孫策就好。這地方正適合我這怪性子,還要多謝你了。”公孫策道謝。

劉忠武頓了頓,見他沒有去水舍一觀的想法,又說道:“司徒嚴契他們為人古怪了些,但本性不壞……大家都是同窗,於人於己,還是打好關係為妙。”

劉忠武先前是出來透氣,尚有課業在身,又囑咐了幾句便先行告退。公孫策再三謝過,按他的囑咐將木頭令牌拿出一亮,木屋大門自動打開,門上自動多出了“公孫”二字。木屋中不過一桌一椅再加床頭櫃衣櫥與書櫃,照明頗有古典風範,用得還是一根蠟燭般的心相武裝。

“教師辦公室金碧輝煌,學生宿舍樸素無華,嚴契剛來估計能罵上半個時辰……”

木屋雖小卻布置得體貼,公孫策進門時衣櫥便自動開啟,被鋪自主蹦到**幫他鋪好,還帶一軟一硬兩個枕頭;書桌之上筆墨紙硯一應俱全,鋼筆,圓珠筆等“新”文具也均有準備;木頭書櫃中唯有白紙一張,上書“有求必應”。公孫策拿起白紙端詳了片刻,朝書櫃說道:“最新版的神京地圖一份,勞煩了。”

書櫃中果真憑空多出一卷地圖,攤開來看正是今年6月更新的最新版。公孫策接過地圖將右手一抖,憑空抖出一條灰蛇來。小蛇絲絲吐著信子,在屋中巡遊一圈後化霧散去。

“謊言”力量的偽裝完成,公孫策搓出一點涅炎布置成反召喚的陣法,以手點著眉心,在心中嚐試呼喚他的巫女。

(綺羅,聽得見嗎?)

(這……快……稍等……我馬上……掃描……!)

幾秒鍾後女孩驚喜的聲音傳來,斷斷續續地聽不清晰。忽然間木屋一角升起一片粉紅色的氣泡,在公孫策驚奇的目光中變化成籃球大小的粉色貓貓頭。他用念動力輕輕一戳,大貓頭將嘴巴大大張開吐出一塊屏幕,成了一台奇形怪狀的電視機。

電視機中粉發女孩激動地揮手:“公孫策,看得到標記嗎~?”

“外形很有特色印象十分深刻,確實一目了然。”公孫策推了下眼鏡,“你們那邊過去了多久?”

“2小時46分18秒。”綺羅立刻作答。

“我這邊已經是中午頭了……兩邊時間流速約是3:1,可以接受。”公孫策點頭,“都有誰在?”

綺羅讓開半個身子,其餘三位姑娘並排坐在沙發上,活像是來監獄探望的家屬。秦芊柏向他打招呼:“阿策,難得在這麽樸素的環境裏呢。”

“別把你男友說得像什麽窮奢極欲的土豪好嗎。”公孫策推了下眼鏡,“匯報一下進度,我順利打入了太學內門成為了一名光鮮亮麗的大學生,經過這半天的觀察我發現了兩個問題。第一,太學這地方壓抑到了極點,基本沒有自由一說。”

時雨零瞪眼:“你沒搞錯吧?你住單人單間沒人打攪一推窗就是大好自然風光,王都打工仔聽你抱怨壓抑能氣死哎!”

“外表看上去不錯是吧?實際完全不是一回事。”公孫策晃了晃令牌,“這玩意是太學內門的個人令牌,是真武將軍用一件心相武裝‘分化’出的子體,你出入學院各處都要用這塊令,而隻要令牌的本體在手,禍相法使就能輕易靠聯係占卜出你的一舉一動。這間屋子確實是單人單間,但它的書架上有個直通秘書監的時空通道。秘書監主管書籍歸禮部管轄,是儀祭廳的下屬機構,這書架的通道能拿來遠程送書,也就能供儀祭廳隨時監視學子舉動。”

時雨零張大了嘴:“你們帝國學校都是監獄嗎……”

“還沒說完呢,從太學外門進內門還有一專屬結界,層級高到我入侵都露了馬腳。”公孫策聳聳肩,“其他帝國學校我不做評價,太學內門就是一個世上最頂級的監獄。官方花了大力氣打造這個秘境,就是為了將全國最有天賦的才子們牢牢鎖在裏麵。”

“無常法的修行需要多加小心,可嚴密的監視反而容易招致反效果,帝國官方不會不懂這個道理。”艾蘭迪婭說。

“對,這種監視另有原因。”公孫策點頭,“這就要談談第二個問題了,太學內門的弟子身份有問題。我拿到這令牌後和當年的劉先生聊了一陣,我注意到他對我產生了一絲同情。你們想想這是多麽奇怪的事情?你考入了全國最高學府你的同窗卻表示同情?哪怕學校功課再多也不至於這樣吧?”

“這說明太學內門的學子性質特殊。”艾蘭迪婭說,“他們之間存在著天賦以外的共同點……”

“劉先生和會長就沒什麽想說的嗎?真就一聲不吭全靠我自己猜啊?”公孫策歎氣。

“劉叔想到你會問這事,特意為你留了言。”秦芊柏摸出一張紙條,模仿著劉忠武的口氣念道,“梵定界與帝國之核心,在於‘穩定’二字,任何危及安穩之因都將招致禍端。‘外來’情報極易招致梵定界排斥,非是我等有意隱瞞,實乃擔憂你與大計之安危,還望同學勿怪。”

她停了一停,又念道:“另,不知嚴契當前狀況怎樣?戰力幾何?”

“嚴契啊……行為舉止比13年後還傲慢點,係了一條傻不拉幾的蒙眼布,其他暫時沒觀察到什麽。他出手封我行動用得是畫地為牢的神通,看表現是梵相·顯現,現在應該還沒修成逍遙囚。”公孫策捏著下巴,“不過天極宮是已修成了,依然是莫名其妙的表現,看不太懂。”

“明白了。劉叔還有一條贈言。”秦芊柏點頭,“附:嚴契從那時起就沒幾個朋友,有空不妨陪他聊聊天。”

“人都找不著還陪他聊呢。”公孫策歎氣,“OK我明白了,反正人都到了我自己查也行,我這邊時間過得快全當趁機修行了……隱匿太久容易生事我先撤了,之後看情況不定期聯絡,辛苦你了綺羅。”

“沒問題沒問題,公孫策也要小心哦~”

綺羅拋了個星星眼,從電視機中跑掉。貓貓頭電視閃了幾下重歸黑暗,化作粉紅泡泡消失了。

公孫策拿出灰兔子放在床頭櫃上,兔子懷中的指針紋絲不動,這就代表著他先前高調登場的那一戰沒對“曆史”造成多少影響。

“轉折點不明,情報不明,期限不明……這任務有得熬咯。”

午間的陽光透過窗外的樹林灑在他的身上,公孫策翻了個身,淺淺睡去。

……

“內門研習三日,同學以為如何?”

“課程精簡師資優良句句珠玉良言本人收獲甚大。”公孫策收文具。

“然而此刻同學雙眉緊鎖,可是嫌這曆史教得失職?”

“曆史課上得很好,秦安老師講課深入淺出兩小時讓我受益匪淺。”公孫策背起書包,語重心長,“我麵色不佳是因為實在不想和你說話可以請你離我遠那麽一點嗎司徒同學?”

下午的曆史課剛剛結束,授課的秦老爺子夾著教案出了門去,司徒弈背著手站在公孫策的書桌旁,聞言掩麵感歎:“可憐我一番好心親近,卻不料同窗鐵石心腸~!”

“慢慢唱吧您內,同窗出門買燒餅去了。”

“公孫同學休走,待我同去可好~?”

公孫策甩上書包轉身就走。司徒弈不氣不惱,仍是笑嘻嘻地跟在後麵,像塊甩不掉的狗皮膏藥。

來到太學已經三日,這三天間公孫策除了熟悉地形打探情報外就是上課。太學內門的課程均是為每個學生量身定做,偶有與外門同上之大課,其餘均是內門1人或數人齊上的小課。神出鬼沒的嚴契沒找著交流機會,秦暝這三天的課表都和他錯開了,老實巴交的劉忠武混得蠻熟,反倒是刻意避開的司徒弈不知聞到什麽味一有空就來找他,像隻打不得的蒼蠅煩得公孫策不可開交。

內心深處他知道這完全就是遷怒,無相神已被他親手殺了,13年前的司徒弈不過是梵定界用曆史造出的幻影。可他還是沒法讓自己擺出什麽好臉色,畢竟對一個人的厭惡不會隨著時光散去。

“公孫你也別這樣,司徒沒壞心思,他就是好看樂子,見你這人有趣就湊著來瞧……”一旁劉忠武忙不迭過來打圓場。

“我性格怪癖,實在和這人打不來交道。”公孫策搖頭,“而且我這幾天學習進度也不怎麽樣,沒心思閑聊。你說那‘合一之謎’讓我怎麽參悟啊?張老師是指望咱們從玻璃上看出花來嗎?”

這幾天來太學內門同上的課程隻有一節,便是由真武將軍張宏正主講的“合一之謎”。公孫策起初對此非常期待,畢竟他這無常法雖是名師教導卻也是一等一的速成,有些基礎常識相較於正規科班出身的還是有所欠缺,這幾天內門課程鞏固基礎開拓眼界聽得有滋有味。合一之謎號稱是太學內門兩千年傳承之課題,想他公孫策聰慧至此看上幾眼還不得領悟出什麽超絕神通……

結果到地方一看和想象的壓根不是一回事,“合一之謎”長四米高四米寬半米,質地晶瑩透徹不似凡物,方方正正立在真武大殿內部密室,其上滿是奧妙的劃痕,看上去就是快被劃花的透明玻璃……這玩意就算他再聰明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誰都知道這些劃痕必然蘊含著大道奧秘,但你破譯密碼連個頭都沒有這還怎麽破啊?瞪著眼硬看嗎?

“合一之謎奧秘多,古來先賢各有說~”司徒弈笑嘻嘻道。

“司徒的意思是這玩意幹瞪眼看不出來的,我們都是結合前人的筆記與猜測做進一步印證。”劉忠武說,“你也別沮喪,我一開始過去的時候也跟你一樣信心滿滿,心想我怎麽也能看出點神妙來……後來我看見嚴契去翻筆記就知道這不是我智力問題了,該學還得學。”

“我怎麽沒看見嚴契看筆記?”公孫策驚訝,“他不也在那幹瞪眼嗎?”

“他腦子好,早把前人記載全背下來了。”

公孫策狠狠道:“這我也做得到啊!”

“知道你腦子好使了,別炫耀了行不……”劉忠武話說一半忽然壓低了嗓門,“哎都先避避,有事兒!”

公孫策腳步一頓,隨他一並看向學舍間的廣場。剛教完課出門的秦安停在了廣場正中,正板著臉對一個男孩說教著什麽。

“……你也未免太過懶散。這幾日練功不勤,課業拉下,動不動就跑出東宮私自玩耍,你覺得這般做法正確嗎?”

“正確啊。”男孩說,“老師你有所不知,該做的任務我均早早完成了,我就有理由自由支配自己的時間啊。”

這男孩看著才十歲上下,穿著長皮褲與白色T恤,外穿一件機車馬甲,說話時嘴裏還嚼著泡泡糖,一身打扮混子到了極點,看得秦老爺子直皺眉頭:“什麽樣子!不騎摩托車就不要穿這身衣服。”

男孩猝不及防:“秦老師您指責的地方便有點奇怪……”

“如何穿搭是你自己的事情,但要記住看場合穿衣服。”秦安背起手來,“明日我要檢查你的功課,若是落下了就讓小芊和你對練一個星期。”

“還是不要這般殘忍吧?”男孩咂舌。

秦安囑咐了幾句便轉身走了,那男孩使勁吹出一個大泡泡,直到它嘭一聲炸掉為止。他拍了拍嘴角看見學舍旁偷窺的三人,眼前一亮,頓時快步走來,扯著劉忠武的胳膊:“劉卿下午是否有空了?”

劉忠武一張圓臉苦了起來:“太子殿下有何吩咐啊……”

11歲的赤子敬眉飛色舞:“難得應付過老師檢查,我便要去好好打一下午的‘機’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