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京市民的囈語似有著力量,那力量正堅決地抹消公孫策的存在,使他的行動變得虛浮。這詭異的一幕竟讓公孫策有了一絲熟悉感,他立刻想起了這感觸的來源:

那是在實音之州的夜晚,因司徒弈的陷阱而對自身存在產生懷疑的綺羅,就陷入了這等幽靈似的虛弱境地。

他又想起了死而複生的瑟薇絲,想起了扭曲惡化的國王莫頓,過去曾親眼目睹的一幕幕在此刻化作確信無疑的結論。被引導的人心具有強大的力量,那隱藏在帝都暗麵的情報係統無疑也擁有類似的能力,而現在那詭異的係統被秩序王利用了,往常用於護佑一國的偉力壓在了他一人的肩膀上!

城裏的每一家每一戶都亮起了燈光,本應與超自然現象無關的平民們走上街道,追隨著他的步伐。每個人的臉上都掛著平安喜樂的笑容,數十萬笑聲疊加在一起卻詭異如群鴉哀鳴,令人不寒而粟。

公孫策飛快繞過神京城的鬧市區,前往人煙罕至的郊外,他已經想清楚了這詭異係統的原理。

“怪不得要隔絕超自然現象的情報……核心是在於讓民眾‘相信’嗎。相信這世界上沒有異常能力,於是‘不存在’的力量就會被人心削弱,實在境界的存在才得以穩固!”

“回答正確,這就是文明戰線的前身,靈央皇帝親手設立的帝國基石,護佑國土的隱秘律法!”藍先生倒退著飛在他的後方,向燈火中的人群伸手,“看啊,朋友!多麽宏偉而壯觀的軍勢!你們帝國最推崇集體的偉力,而此時此刻你真正體會到了人心的力量。如此多的心靈足以連為浩瀚的海洋。縱使強大如創界法使,也終將被群體的汪洋淹沒。”

都市中的燈火被遠遠拋在後頭,公孫策心中越發焦躁。他找不到嚴契,那個混賬畫家似乎被人海淹沒了,何處都看不到他的蹤跡。他打算暫且前往黑暗的郊外尋找空隙,隱秘律法的力量由人心決定,少有人至的地方就是係統的弱點。

“有閑心說廢話不如幫我想想辦法。”公孫策咂嘴

“你都想出方案了還要我做什麽呢?”藍先生攤手,“可以附贈的消息是秩序王鑽了個小小的空子,現實中的帝都沒法搞這一套……不過那邊一樣也忙得焦頭爛額就是了。先分力量去支援是個絕佳的選擇,相信你的直覺,大膽嚐試!”

這藍發的混賬說是支援卻隻講些不鹹不淡的話,活像個惡劣的看客。而公孫策反而放鬆了些許,他了解平等王的性格,這個主張公平的奇葩往往幫助弱者打壓強者。平等王沒有實際行動就代表當前尚有勝算,如果這人真要下場,那才證明局勢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

可平等王眼中的“無可挽回”會是什麽程度?公孫策不願去想……他隻知道自己一定要以最快時間趕回現實。

兩人的談話發生在瞬息之間,一個呼吸的功夫公孫策來到神京城高高的城牆上,他本欲飛向郊外黑暗的曠野,卻忽然停下了行動。

根本就沒有曠野,沒有車道,更沒有任何人類活動的蹤跡。城牆之外唯有深沉的黑暗,那是將空間本身都吞噬消磨的,絕對的虛無。

在他停下動作的這個瞬間,虛無的力量仍侵蝕著光亮,土地與天空被黑色寸寸侵蝕,整個虛擬曆史的世界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崩壞,像是畫師以墨水塗抹畫布上的風景!

“啊哦……有點麻煩了朋友。”藍先生歎氣,“那小家子氣的混賬將空間封鎖了。再這樣下去你會被格式化抹消的。”

公孫策無言轉身,他看到了燈光下照出瘋狂的人海。整座神京城的居民都正向這片城牆走來,數以百萬的人群顯示出了驚人的一致性。沒有人喧嘩,沒有人推搡,人人的動作都如機械般精密,他們微笑著仰頭望向灰發的青年,向他傳達來自幕後的冷漠通告:

“永光曆一九九七年十二月三十一日,神京城中沒有名為‘公孫策’的超能力者。”

寂靜的力量不起效果,縱使隔絕了聲音他也無法靜止人們的心靈。人心之力化作無可抗拒的裁決,削減著公孫策的存在根基。許久未體驗過的虛弱感瞬間來襲,仿佛有上億隻毒蟲在心中振翅,令公孫策難以維持思緒。

理性接近崩潰,思想將要斷裂,洶湧狂暴的信息流衝刷著他的心靈,再這樣下去連釋放顯現法都做不到。公孫策立刻做出判斷,他並指成刀刺向自己的心口。已經沒有時間可以浪費,他要冒風險拔出終末劍,強行擊潰秩序王的陷阱!

“——現向超甲級離序因子‘公孫策’,傳達梵定界時空統合中樞之驗算結果。”

突如其來的人聲傳遍都城,那聲音自無盡黑夜深處準確傳達到公孫策的耳畔,像一道冰冷淡漠的雷霆。

“其一。終末劍·寂星劫的解放,將導致超甲級離序因子‘寂靜王’在實在界完全降臨。如無特殊對策,預測實在界破壞率將超越十分之九,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生物將在一秒鍾內滅亡。”

公孫策的右手僵在了胸前。他緩緩將手伸出,如過去驅逐霧氣那樣將掌心對準了聒噪的人群,鏡片下的金瞳陰冷而暴戾。

“其二。唯一曆史係統的崩潰,將導致大量信息殘餘湧向實在界,引發廣範圍記憶同步現象。屏蔽隱秘律法係統攻擊需抹消四千萬以上模擬生命,預計在係統崩潰後將同步引發三千五百萬以上的智慧生命死亡。”

“驗算結果傳達完畢,以上。”

淡漠的聲音離去了,公孫策身處在鋪天蓋地的笑聲中。一張張歡笑的人臉在他眼中變化為赤紅的血液,他感覺自己像是一片浮萍在飄浮在地獄的血海中,血色的浪頭帶著生命的重量湧來,四方濤聲如哭嚎哀鳴,向前向後均是滔天殺伐。

“要快想個好點子出來啊,朋友。”藍先生輕聲說,“否則,我就不得不幫你了。”

……

現代,神京城。

年末的慶祝活動如火如荼,城中處處可見美麗的燈光。曆代皇帝的花燈立在城中各處,路過的市民們紛紛雙手合十,祈福帝皇護佑。這多災多難的一年終於要過去了,人們感歎著一年中發生的種種大事,希望今宵的燈光能夠一掃陰霾。

橙紅色的加長轎車在這和樂融融的一日來到了神京城前,夜幕下的燈光照亮了司機長長的胡須。虹翼卿塞萊斯特·哈德良率先下車,脫下髒兮兮的機車馬甲,換上一身華貴的天藍色長袍。

“到地方了,朋友們。”老人愉快地說,“你們將要何去何從?”

“唔,我要去打架。”秦暝說。

“我要去皇宮了結一切,趁現在還來得及。”隱律主低聲說。

一旁的司機看到這打扮樣貌各不相同的三人並肩站在一起,心想他們可能是萍水相逢的過客,因為進城的擁堵而下車閑聊。沒人想象得到他們一起旅行了近三個月,沒人想象得到這些奇怪的人們將要做出何等的狂行。

“這樣嗎……我的時間不多了,現在就得快些動手。”虹翼卿說,“看來我們要就此分別了。”

“你的車開得不錯。”秦暝向他揮手,“再見。”

“再見,亦或永別。”隱律主點頭。

秦暝輕點地麵,似鳥兒般輕盈地躍向神京城中。一旁的司機看得驚呆了,他不敢置信地探出腦袋,見到赤發的魁梧男人負起雙手,喝聲炸響如平地驚雷。

“散!”

數百輛汽車被音浪吹得飛起,水泄不通的大道一瞬清空。被卷起的人們驚愕的說不出話來,他們看到火紅色的音障衝破古老的城門,一塊塊磚石被巨力掀翻碾碎。刹那間帝國的都城門戶大開,赤發男人的身前再無任何事物阻攔。

隱律主踏上空曠寬敞的大道走入都城,凡他所到之處均如城門前方一樣敞亮。沒有人能夠接近他的身側,沒有事物能擋在他的前方,他平緩地走向帝都中心的皇宮,威嚴如亙古前歸來的君王。

“這世界真是奇妙,他還能活上不知幾萬億年,卻比我這不剩半天好活的老東西要急得多了。”虹翼卿悠悠摸著胡子,“你不這樣想嗎,斷罪之槍?”

特工威爾無聲出現在老人麵前,他仍穿著風衣手持聖槍,麵上帶著掩不住的倦色。虹翼卿很同情地笑笑:“看來你們打算先爭取情報,很明智的選擇。我不打算對你藏私……也希望你們能看到最後。”

“登臨神域,遍曆萬象。奇相·創界。萬神殿·熾虹天國。”

近乎透明的羽翼自老人的背後伸展,奇形的光翼上流轉七色光華,絢麗得像是蝴蝶的翅膀。變化多端的瑰麗世界自虹光中生出,朵朵白雲間生出奇絕的山脈,山中自有花園與殿堂,身負羽翼的天使們於神山上勞作,仿若來到了神話中尊貴神聖的天上。這樣的天堂共有七層,層層嵌套著構成瑰麗的彩虹。

特工威爾將斷罪之槍插入雲層固定身體,他的荒相·創界正變得如幻影般稀薄。這是此前從未有過的現象,他的創界法分明延伸了卻無法造成影響,像是被敵人那宏偉的世界“同化”了!

“塞萊斯特·哈德良,你果然是創界巔峰。”

“我以為你們早就猜到了,不是嗎?”哈德良微笑,“影子,你的工作。”

老人的影子自地上浮起,變作紳士打扮的淨煉先生。他歎息著拿出一冊羊皮卷,卷上封有七個七色的烙印。

“善人們啊,歡欣鼓舞吧;惡人們啊,哀歎悲鳴吧;終焉之時已近,神之宣告來臨——七印裁決·終焉啟示錄。”

“揭開第一印的時候,我看到天上流下硫磺與烈火。赤色的天使飛離神山,有戰旗與冠冕賜予它,令他率領天界的神軍。它便出來,勝了又要勝。”

淨煉先生揭掉第一個赤色烙印,天空頓時被異常渾濁的色彩占據。刺鼻難聞的硫磺如海浪般降下,狂躁的烈焰燒灼白雲。七重天堂中有赤色的天使飛起,披戰甲持戰旗與威爾交戰。它的身後是鮮豔如火的天界神軍。

數以百萬的軍團將城市完全包圍,硫磺與烈火的天災湧向大地,歡慶的氣氛**然無存,宛若神使吹響終焉的號角,命中注定的末日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