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睡,蘇醒,墜落,眼中所見盡是模糊的色塊,世界的碎片像群星閃耀。

仿佛回到了當年修行苦孽印的時候,在無盡的深淵中下墜不知去向。耳畔有淒厲的風聲呼嘯,但世界之外本應無風。察覺到這點的時候,陽光與空氣包裹著身軀,他來到了又一次輪回之中。這一次不出所料也是血戰,戰鬥的雙方換成了血肉模糊的喪屍與詛咒凝聚的怪物,時雨君穿著寂暉司的行頭,在戰場的最前方浴血搏殺。

“公孫——”

時雨憐一看到了他,時雨君向他伸手。但公孫策沒有回應,他咬牙喚出天魔之手,出拳,出拳,繼續出拳,連續三次的打擊終於令世界破碎,他第三次在雨中穿梭,企圖找出接近平等王的手段。

沒用,朋友。

在我的世界裏,單純的力量沒有意義。

平等王不再現身,唯有他的笑聲徘徊。力量隨著一次次的失敗而越加衰弱,公孫策已無力凝聚星神劍,也就無法阻止世界的重組。於是第四次輪回開始,公孫策再度陷於戰陣。人們穿著中世紀的鎧甲騎著高頭大馬廝殺,高舉戰旗的將軍身穿黑紅色的勁裝,他是蓋烏斯·奧提密斯……

“破!”公孫策狂喝,出拳,這一次他連續擊打了足足六次,世界才終於勉強破碎。

暫做休息沒有意義,失去的實力不會隨之恢複。荒鬥神我輪回正不斷削弱他的力量,必須在被壓製成常人之前找到破局的辦法。縱使手頭有殺手鐧,那也是要和王者戰鬥到最後才能祭出的手段,可現在的他連接近平等王都做不到,無法觸及敵人的攻擊,根本就沒有意義!

世界一次次破碎,公孫策重複著蘇醒與尋覓,可他依然沒有頭緒,他甚至連平等王的光芒都看不到了。打破輪回後等待著他的永遠是下一次輪回,無窮無盡的畫麵在眼前閃動,像是暈眩之前的錯覺。

這是多少次輪回了?

10次?100次?1000次?平等王不會累嗎?

他是永恒王者,他不會累……可公孫策是人類……公孫策依然會累……

公孫策睜眼,看到新的輪回,他和朋友們坐在教室裏,講台上站著持教鞭的奧諾威爾。

“同學們,我要強調三點。第一,所有人都持有平等的戰力;第二,勝者可以掠奪敗者的一切;第三,贏到最後的人,就是殺死平等王的勇者。”奧諾威爾在講台上講述著要點,而後拿出一把手槍,“大家都記好了嗎?戰鬥現在開始了!”

手槍開火,子彈帶出血液,學校瞬間變成地獄,人們在王者的笑聲中爭鬥。公孫策無法接受這樣的世界,他執著地揮拳,向著世界本身砸去,直到皮與骨被血液染紅。

這一次拚命到最後,世界也僅僅裂開了一道縫隙。他拚盡全力向縫隙跑去,卻在途中摔倒在地。混戰中的超能力者們發現了他,他被一根繩索輕易絆倒了。曾經的同學們持著兵器走近,年輕的麵容上帶著嗜血而興奮的笑意。

會死。人人的力量都是相同的,被如此多的“敵人”圍攻,就定然必死無疑。求生之路唯有掙紮反擊,可他不想擊傷無辜者……他不想參與戰鬥……

“滾……開……!”

公孫策強行激發念動力,將敵人們統統擊向遠處。他勉強站起,踉踉蹌蹌地逃離戰局。眼中的世界逐漸模糊,但凡接近者均抱有戰意,不分好惡地發起攻擊。他頑固地將所有人推開,隨著軀體的慣性逃亡。

疼痛。虛弱。惡心與暈眩感不時來襲。身體上不知何時出現了許多傷口,幹涸的血液將衣衫染紅。這些傷痕積累多久了?他究竟戰鬥多久了?這是第幾個輪回了?

思維時斷時續,意識昏昏沉沉。在痛感傳來的時刻,公孫策才發覺自己倒在了小巷裏。他又一次聽到了雨聲,與記憶中一樣陰冷潮濕。

又下雨了,陰冷的雨水打濕了身軀,熱量隨著血液從體內流逝。他好像又回到了十年之前,又變成了那個無助的孩子,在小巷中蜷縮身體驅散冷意。

公孫策聽到了踏水的聲音,他勉力睜開眼睛。黯淡的視野中浮現出一雙皮靴,身穿獵裝的女子正俯視著他。零留著黑發用著自己的麵容,眼神如當初背叛他時一樣冷厲。

想要伸出手去,可連移動指尖的力量都沒有了。僅能眼睜睜地看著她俯身接近,看著曾經剖出心髒的指尖,再一次刺向他的胸膛。

指尖停在了公孫策的胸前,溫熱的**自他的臉上滑落。零死死地抓住了自己的手腕,她的指甲刺入了肌膚,鮮血順著肌膚流淌,落向他的麵龐。

“別泄氣啊。想想辦法啊。”

像是鼓勵一般的,她露出難看的笑容。

“我真的不想,再一次傷害你了……”

別這樣。

我會解決的。我一定會打倒他。所以零,不要擔心……不要露出難過的表情……

想要說出話語,卻無力張開嘴唇。想要抓住她冰冷的手,軀體中卻早已沒有了力量。在前所未有的失落感中,公孫策失去了意識。

腦海中最後的記憶,是熟悉的藍色花朵。

……

“醒醒。”旁人輕聲說,“公孫策,醒醒。”

公孫策睜開眼睛,瞬間坐起,他仍下意識攥著拳頭,骨結因過大的力量而吱嘎作響。這是間采光很好的屋子,落地窗旁裝飾著架空的綠植,淡色調的木質家具簡約而溫馨。他躺在舒適的大**,呼喚他的人正坐在床邊,穿著單薄的睡衣,她剛剛向後縮了一下,她被嚇到了。

“零在哪裏?”他僵硬地說,“她去哪了?”

“時雨零將你送來就離開了。”真帆說,“她擔心自己會控製不住戰鬥衝動。現在暫時不見麵……可能會更好。”

“這樣。”公孫策喃喃自語,“這樣。”

公孫策緩慢地轉動眼珠,像是從許久的冬眠中蘇醒。他從真帆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眼神麻木,神情渙散,唯有麵部肌肉死死繃著,憤怒的表情僵在臉上,像是融化後又凝固的鋼。

“抱歉,真帆姐。”他低頭揉臉,“狀態有點糟……別害怕,沒事的。”

“我不怕。”真帆輕聲說,“吃點東西睡一會,你現在需要休息。”

公孫策擺擺手,他使勁搖晃著腦袋,想盡可能回憶起之前的戰鬥細節:“沒事,我現在不吃不喝也沒問題。多謝好意,沒時間休息了,我馬上就想辦法解決外麵的事情……”

“我覺得你……”真帆欲言又止。

公孫策坐起身來,他渾身上下都痛得厲害,念動力在此時微弱得像是孩童的小把戲。他努力擠出笑容:“沒關係,真帆姐。我知道外麵很亂你很不安,我已經找到罪魁禍首了,隻是還有點小麻煩需要處理。我馬上就能想到辦法了,很快一切就都能解決,然後世界就平安了……馬上就好,隻要再等我一下……”

說到一半公孫策才意識到自己的聲音嘶啞又難聽,聽上去那麽微弱又那麽可笑。他鼓起勁來想要下床,但真帆用力按住了他的肩膀。

她張開環抱將公孫策摟住,她的動作從來沒有這樣強硬,讓公孫策茫然無措。他的頭顱緊貼在柔軟的山脊上,能感受到她溫暖的心跳。

“停下來,公孫策。”真帆堅決得不容置疑,“你現在的狀態糟透了,比四年前都好不了多少。我知道你成長了,你變強了,你是了不起的大人物了。但現在我是醫生,你要聽我的。”

緊繃著的拳頭無聲鬆開,僵硬的肌肉逐漸鬆懈下來。公孫策呼了口氣,將半個身體靠在她的身上。

“抱歉,姐姐。”他低聲說,“充一下電,十秒就好。”

“睡一會吧。”真帆輕柔地撫摸他的頭發,“睡醒之後再說。”

意識鬆懈的時刻,困意如重錘般襲來。公孫策真的睡著了,不是精疲力竭的昏迷,而是正常的安睡。

他感覺自己睡了十個小時,可能更多。蘇醒時他感到神清氣爽,身軀中的最後一絲疲憊都隨著肌肉的伸展而消失了。他睜開雙眼,即使沒戴眼鏡也能認出懷中的真帆。

“抱歉,我……”公孫策有點尷尬。

“我就說你太累了。”真帆笑笑,“別在意,繼續躺著。”

“我不能停留太久——”

“你可以。”真帆說,“這次的寂暉司很強大,我們在她的庇護區內,暫時安全。”

公孫策沉默下來,他意識到真帆對狀況有著充足的了解,更意識到現在的自己不再是“強者”了。他會受傷也會疲憊,被多人攻擊就會陷入危局,他不比任何人強大哪怕一分。

單純的力量沒有意義,可現在他連力量都沒有了。

真帆用力抱了抱他,她察覺到了弟弟的情緒。

“你還有我們。”她將頭倚在公孫策的肩膀上,“你從不是一無所有。”

“……謝謝。”

“別擔心,你肯定能想到辦法。”真帆輕快地說,“我去給你做點東西。”

真帆下床,拉開窗簾。在公孫策昏睡的時候雨已停了,溫暖的陽光穿透了絲綢,為女孩白皙的肌膚披上一層金燦燦的紗。她輕快地走出房間,回來的時候換回了平日的醫生服,並端來兩個三明治與一杯熱巧克力。

公孫策接過巧克力,咕嘟嘟喝了幾口。熱量帶著溫度湧入胃裏,讓他的體內多了一股暖流。他長長地,長長地舒了口氣。

“我好多了。”

“那就好。”真帆揉揉他的腦袋,“你之前已經半癲狂了,你沒發現嗎?滿腦子打打殺殺,就像外麵的家夥一樣。”

公孫策苦笑:“結果我也被狂氣感染了嗎,真遜啊。”

他倚在**慢慢吃著早飯,聽真帆講述著當前的狀況。這一次輪回的“世界觀”裏仍有蒼穹之都,這一次的寂暉司行動力相當強大,已守住了一塊無鬥爭的安定區。人們都居住在自己的房屋裏,為了不傷害彼此而避免見麵和交流。

“你運氣很不錯,時雨零知道我住在哪裏,不然你可能真會死在街頭。”真帆說。

“運氣嗎……”公孫策低下頭來,想著友人贈與的禮物,心情格外複雜。

“真丟人啊,淪落到現在這幅樣子。”

“你丟人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之後想辦法帥回來就好了。”真帆敲了下他的腦袋,“姐姐不理解現在是什麽情況,可能幫不上你更多的忙,但有需要隨時說。”

“已經幫大忙了。”公孫策放下杯子,“我一個人整理一下頭緒,放心,這次不會有問題。”

真帆回以溫柔的笑容,親了下他的麵頰,走出寢室。他在**躺了一陣,隨後慢吞吞地下床,在單人別墅中慢慢行走。

屋中看不到太多生活的氣息,也看不到綾音的身影。他能料想到這裏曾經發生過什麽,綾音也同樣墜入了狂氣,而仍保有理智的真帆與她戰鬥,交手結束後綾音離開……

公孫策不願再想了,他壓下怒火,強迫自己開始思考。平等王有一點說得沒錯,單純的暴力沒有意義。艾蘭迪婭建議他搜集情報,這是正確的思路。要戰勝對手就要了解對手,推理的前提是充足的情報……

他和平等王交手了好幾次……他得到了什麽?他發現了什麽?

公孫策無意識地在屋中徘徊,烈日讓屋內的溫度升高,窗外的蟬沒完沒了地鳴叫。崩潰的電力係統讓空調成了擺設,公孫策出了一身黏糊糊的汗。他壓根沒意識到自己的狀態,僅專注思考。當思維運轉順暢時,先前戰鬥的真相就呼之欲出。

——平等王不是無法戰勝的敵人。

接連數次的戰鬥都呈現一麵倒的絕望局勢,他與其他人都拿平等王毫無辦法,可越是如此就越能說明問題。如果他們之間的實力差距果真無法逾越,那平等王壓根就沒必要大費周章地一次次輪回。平等王大可隨便用個什麽招數將他殺死,或者直接強製將他變成眷屬。

一個至強而不可戰勝的對手,又有什麽必要用輪回這種潛移默化的方式削弱敵人的戰力?

“那家夥的確是強敵,但戰力差距還沒到打司徒弈時那麽恐怖。”公孫策自言自語,“艾蘭迪婭和零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控製自己,綺羅也能對我發出提醒,大哥和師姐也隱隱約約察覺了不對勁,這世界可算不上完美。”

“而平等王不是會輕敵的蠢貨,他會放任當前的我思考對策,就說明……他‘不能’阻止我思考……”

這不公平。他仿佛聽到了王者的聲音。我已經是世界的主宰了,我怎能再去幹擾他人的反抗?我樂於打倒與我公平一戰的對手,但我絕不恃強淩弱。朋友,絕不。

公孫策不怎麽驚訝地發現自己很容易就能模擬出平等王的思維,甚至連那混賬的語氣都惟妙惟肖。

“就這樣追上你的思考。”公孫策捏著下巴,“接下來要思考的是,你為什麽這麽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