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給木耳搭房子

轉眼又是一年春風來,農曆二月二龍抬頭這天,早春的風雖然依舊幹冷,但老話講凍人不凍水了,柞樹村街道上的積雪開始融化,觀音山朝陽麵的河溪裏凍得高高隆起的冰麵,開始塌陷,並呈現出一種棕乳色,有的冰層在正午陽光照射下開始融化,涓涓細流叮咚叮咚的聲音,像極了春天的序曲。

喬福林開車從林陽鎮往柞樹村趕路,出了鎮子,他看見道路兩旁的田地裏有人在用木杆搭架子,地麵栽上木樁,頂上綁著彎曲的竹片,他們這是在搭建蔬菜大棚。喬福林突然覺得好奇,在路邊停穩車,來到地裏觀察菜農搭建塑料大棚。過了一會兒,他給畢得財打手機問他在哪呢?畢得財那邊的信號不好,時斷時續,說正在南部山區的一個村子裏,指導耳農養菌呢。

喬福林回到公路上,站在路肩上,信號好了些,說:“我剛才受到菜農的啟發,覺得我們也可以搭建大棚,用於栽培黑木耳,這樣木耳就可以提前上市,賣上好價錢。”

畢得財說:“塑料大棚栽培黑木耳,以前沒人搞過,這可是新生事物啊,不過從理論上講,我覺得可行,你不妨試一試。”

於是,喬福林掉轉車頭,回到林陽鎮,來到鎮供銷社訂購了一些大棚專用竹竿、塑料薄膜,然後去一個小木加工廠訂購了一些木樁,才開車往柞樹村趕。回到村子已是傍晚時分,街巷裏到處飄**著蔥花爆鍋的香氣,以及燉肉的氣味。喬福林不覺感慨起來,現在不同以往了,村民們隻要勤勞,通過栽培黑木耳都賺了些錢,家家都有了存款,日子越過越紅火,村民們的飯桌上也不再是窩窩頭、山野菜,而是換成了細糧,大米白麵頓頓吃,而且還時常改善夥食,買些雞鴨牛羊肉和海魚。

喬福林把車開到徐錫坤家門口,推開門進屋,發現佟林也在,而且手裏拎著一袋子黃花魚,站在廚房地上跟徐蓮蝶說話。見喬福林進屋,他臉色變得難看起來,似乎嫌他來的不是時候。甚至喬福林從他的眼神裏,讀出他埋怨自己來找徐蓮蝶的意思。可徐蓮蝶卻像見了救星一般,對佟林說:“你沒事回去吧,我和大林哥還有正事要辦呢。”

佟林乜斜喬福林,陰陽怪氣地說:“啥正事啊,非得攆我走,難道見不得人嗎?”

徐蓮蝶厭煩地盯了他一眼,說:“你說話咋這麽難聽呢,不會說話就閉上你的狗嘴!”

喬福林覺得,雖然他倆離婚了,但畢竟曾經是夫妻,現在又有佟大鵬這個兒子在中間牽絆著,說不定哪天人家又複合了呢。雖然心裏酸溜溜的,但他還是含笑說:“我找蓮蝶真有事,是這樣,我看見菜農搭建塑料大棚,就想也給黑木耳搭個大棚,就像給它搭建一個保暖房子,這樣木耳就能早日上市,隻是我不知道這樣做妥不妥,找蓮蝶谘詢谘詢。”

“給黑木耳搭建房子?這不是扯淡嗎。”佟林眼珠子瞪得比牛眼珠子還大,“喬福林你發財發燒了吧,暈了吧,不知道姓啥了吧?黑木耳好好地長在地上,你給它搭大棚幹啥?有錢沒處花燒的吧。你啊,純粹是狗長犄角,整洋(羊)景。”

徐蓮蝶說:“你咋呼啥,咋的,興給蔬菜搭大棚,就不能給黑木耳搭大棚?說人家腦子燒壞了,我看你的腦子才燒壞了呢。”

佟林聽見徐蓮蝶幫著喬福林說話,心裏不舒服,尤其當著他認定的“情敵”的麵被徐蓮蝶數落、搶白,心裏更是惱火,就有些急了,說:“你、你、你拉倒吧,反正我現在說啥你都不愛聽,外人說啥都有理,你咋胳膊肘往外拐呢。”

喬福林不想再夾在中間成為話柄,就對徐蓮蝶說:“蓮蝶你幫我參謀參謀,看看咋弄才好,木樁和竹竿、薄膜我已經在林陽鎮買了,明天就能送來。”

“你就折騰吧,喬福林,掙兩個錢不知道咋折騰好了,還要給黑木耳搭建塑料大棚,你咋不給它們穿上花裙子,戴上圍脖呢?”佟林的嘴丫子撇到耳根上了。

“走走走,快走!別在這陰陽怪氣說風涼話。”徐蓮蝶揮起鐵勺,要往佟林腦袋上砸。佟林躲閃兩步,把黃花魚放在灶台邊,說:“這是我孝敬老丈人的,你倆紅燒還是清蒸都好吃。”

徐蓮蝶說:“把魚拿走,以後別總來嘚瑟,咱倆已經離婚了,用不著你來獻殷勤。”

佟林說:“離婚是離婚了,但古人說得好,破鏡還能重圓呢,何況我們還有一個可愛的兒子。”

徐蓮蝶的眼淚都氣出來了,她揮起鐵勺衝過來就往佟林身上砸,佟林躲閃不及,後背上挨了一勺子,上麵留下一片水漬。他連忙往外逃,一腳門裏一腳門外時,回頭訕笑說:“你倆商量正事吧,我走了。”可是邁出兩步,他又回來了。

徐蓮蝶這回真惱了,說:“你還不走是不是?”她扔掉鐵勺,順手操起案板上的菜刀,拍得案板啪啪響,衝佟林橫眉立目。

佟林見狀軟了下來,語調怪怪地說:“你個母老虎,你發啥威?發威也沒有用,老虎再厲害也得被武鬆騎。我告訴你徐蓮蝶,這輩子我就認定你了,等著我啊,等我賺了大錢,雇個鼓樂班子,八抬大轎來接你。”

“混蛋!”徐蓮蝶帶著哭腔說。

喬福林竟然在菌地裏扣上了大棚?

一時間,這件事又成為柞樹村的一大新聞,不僅傳得風言風語,還有一些好事者跑到菌地看熱鬧。村裏的議論聲炸了鍋似的,有人認為他是在窮折騰,但也有人認為,喬福林腦瓜靈活,點子多,指不定又在琢磨什麽新鮮玩意。

徐蓮蝶建議喬福林,將大棚的高度設定為兩米,她給他出了個主意,既然扣了大棚,菌袋就不能再擺在地上,而是應該吊起來。

喬福林還頭一次聽說,地栽黑木耳不擺在地上,而是吊在半空中培育,不免有些擔憂,覺得她這是天方夜譚、胡思亂想。徐蓮蝶說:“我這可不是胡思亂想,大林哥,難道你忘了咱們以前去觀音嶺采野木耳,有些折斷的樹幹搭在別的樹枝上,不是照樣生長黑木耳嗎?”

喬福林想想也是,擺在地上和吊在空中沒啥區別,興許也能長木耳呢。於是他問:“咋個吊法啊?”

徐蓮蝶說:“穿糖葫蘆。”

喬福林徹底蒙圈了,說:“穿糖葫蘆?用木杆把菌袋串起來啊?那不把菌袋戳碎了嗎,再說也費事啊。”

徐蓮蝶笑彎了腰,咯咯咯咯地笑個沒完。喬福林覺得自己的疑惑沒啥值得可笑的,不知她咋就能笑成這樣,便看著她笑出了眼淚,也跟著嗬嗬傻笑。

過了一會兒,徐蓮蝶笑夠了,抹去眼角的眼淚,說:“說你是個榆木腦瓜,你就真的實心,不會轉彎。還用木杆把菌袋串起來,那當然得把菌袋戳碎了啊。你呀你呀……”話未說完,又咯咯笑了起來。

“那咋辦,總不能用繩子串吧?”喬福林說。

徐蓮蝶說:“對,榆木疙瘩總算開竅了,我們就是用塑料繩串成串,一串5個,這樣還能節省不少土地呢。”

喬福林一拍腦袋,猛然醒悟了,恍然說:“對呀,對呀,我咋沒想到呢,蓮蝶,還是你腦瓜靈活,天生就是搞科學發明的料子,要不是高考那年你突然變逛,你早就成博士科學家了。”

突然被他往事重提,徐蓮蝶臉色呱嗒撂下了,這是她一輩子的心痛,是隻有她自己捂在心門裏的痛。

喬福林搭建了5個塑料大棚,這是柞樹村建起來的第一批塑料大棚,一溜排開,陽光下反射著光芒,閃爍出銀白的色彩,耀人眼睛。經過一周的忙碌,15萬個菌袋像糖葫蘆似的串起來,一串串吊在空中。這種開天辟地的黑木耳栽培方式,讓柞樹村許多村民覺得稀奇,紛紛跑來瞧西洋景。因為,在人們的記憶中,以及他們窮盡腦汁的想象裏,怎麽也想不出黑木耳會被吊在空中穿成串培育,這就不僅僅是天方夜譚的問題了,而是覺得這小子完全瘋掉了!似乎有點“作死”的架勢!為此許多跟著喬福林栽培黑木耳致富的村民,開始在心裏為他擔憂了。就連一直支持他的恩師徐錫坤,也在一天上午破天荒地沒有去觀音嶺放羊,他終於忍不住了,把羊和大鵝關在圈裏,帶著“子彈”來到喬福林菌地。“子彈”現在似乎已經走到生命的盡頭,失去了光澤的稀疏皮毛,像野火焚燒後的原野,走起路來一搖三晃,粗重的喘息聲像破舊的風箱,曾經威震觀音嶺的“子彈”徹底衰老了,虛弱的樣子讓人不忍目睹。

令徐錫坤沒有想到的是,他不僅沒有說服喬福林,卻差點被女兒徐蓮蝶給說服,因此雖然他內心仍然持懷疑態度,但此時他深知,自己看起來像“子彈”一樣老了,腦子僵化了,思想陳舊了,對新生事物的領悟和接受能力蛻化了。但他畢竟是村裏的老學究,他想,既然自己跟不上時代的步伐,但也不能做絆腳石,隻好默默地祝福孩子們。於是那天下午,他又揮起了皮鞭,唱起了傳統二人轉,趕著羊兒和大鵝,帶著“子彈”進了觀音嶺。

剩餘的45萬個菌袋擺在地上後,喬福林就把它們托付給趙毅了,他要把全部精力投入到大棚裏的菌袋上。還好,如他預期所料,塑料大棚裏的菌袋比大地裏提前半個多月長出了耳芽,雖然心裏竊喜,但他卻不敢有絲毫馬虎,幾乎就長在大棚裏,有時忙碌到晚上,幹脆在地上鋪兩捆稻草,倒下就睡。半夜起來撒尿,他也要到各個大棚裏走一遭,查看一下耳芽長勢情況,不然他就睡不著覺。

這期間畢得財來過一次,他是被大山西邊的萬鹿溝村的耳農叫去的,在那呆了兩天,返回的時候順便來看看老父親。這晚,他就住在柞樹村,吃過晚飯後,因惦記喬福林的大棚木耳,就打著手電去了喬福林菌地。兩條大狗認生,汪汪叫,很凶的樣子,他不敢靠前,給喬福林打電話。喬福林鑽出大棚,喝止兩條狗,把他引進大棚。畢得財在幾個大棚轉了一圈,說:“你這裏溫度有點高了,明天上午打開通通風,不然又該感染鏈孢黴菌了。”

喬福林說:“專家就是專家,這幾天我發現耳芽長勢慢了,找蓮蝶來診斷,她也說不出子醜寅卯來,幸虧你來得及時,不然我幾個大棚裏的菌袋又得報廢了,你真是我的及時雨啊,得財。”

畢得財說:“咱倆是穿開襠褲一起長大的光腚娃娃,跟我客氣啥,淨整那沒用的。”

喬福林嗬嗬笑了,擰開一瓶礦泉水遞給他。

畢得財仰脖喝了口水,說:“但有一條你要記住,為啥全國那麽多地方都產黑木耳,卻唯獨咱這的品質最好呢?原因就是咱這雖然白天溫暖,但夜晚卻很涼,晝夜溫差大,所以木耳長得慢,但很厚實,耐嚼,口感也好。再一個就是周圍都是山區,早晚霧氣較多,水分充足,與原始森林裏的野生黑木耳生長環境一樣,所以雖然是人工栽培出來的,但與野生黑木耳品質差不多。”

喬福林朝他豎起了大拇指,讚歎說:“厲害呀得財,你現在是小偷拉電閘,賊閉啊!”

畢得財被他說得心裏滋潤,笑說:“你淨在那狗戴嚼子,瞎胡勒,啥賊閉啊,閉你啊?”

喬福林高興,鑽進菌棚找出一瓶燒酒,幾根火腿腸。於是兩個人坐在小馬紮上,望著星空,就著輕柔的、甜甜的夜風,聊天喝酒,回憶童年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