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攝政王培養出來的刺客,有骨氣。”不知過了多久,在那些個傀儡都要崩潰這時,雁生才朝外緩緩而入,那雙素來帶著溫和而又陰翳的眸子,在此刻帶著幾分欣賞,和幾分饒有興味,像是發現了什麽令他欣愉之物。
“雁生,看來你也就這點本事。”聽言,慕離笙不甘示弱地回道。說完還意有所指地瞥了那些傀儡一眼,仿佛在說:這些都是她玩剩下的。
那雙眼眸中,掩藏的是無盡的嘲笑。
“慕離笙,這麽久他還不來救你,吾是不是能認為,你於他而言,無甚重要。”聞言,雁生半靠在軟椅上,那是這間暗牢,唯一未曾被血沾染過的地方,雪白的狐狸毛下,一片清白。
慕離笙略有些費力的抬眸,瞥向雁生坐著的狐毛座椅,那雙素來漂亮的桃花眼掠過抹譏諷,那一笑又扯到了周身的傷口:“這足以證明,你也不怎麽樣。”
說著,慕離笙冷冷瞧了雁生一眼:“隻有廢物,才會將所有希望寄於一個女人身上,更何況,那女人隻是一枚棄子。”
“棄子?吾看這些年,他一直將你帶在身邊。”慕離笙之言,雁生自是不信的,這些年慕離笙的一舉一動皆在他的掌控中。
顧璽影對她如何,他是最為清楚的。如今慕離笙不過是在拖延罷了,替顧璽影爭取足夠的時間,衝破血脈。
“如今,我已無利用價值了,之前種種皆是他的偽裝。一個祭品這就是我最終的價值。”
“這麽說,你現在是恨他了?”雁生饒有興致地看著慕離笙做戲,眸中盡顯興味,慕離笙所言,他自是一個字都不會信。
他很清楚,在這世上或許其它人都會背叛顧璽影,但唯有她不會。
一個深處深淵的人,是不會放過任何一道重回人間的光的。
“他利用我,我憑何不能反擊。”
“如此,你是想說出萬蠱窟的下路了?”
“雁生,你隻要過來,我就告訴你。”聞言,慕離笙微微勾了勾唇,眸中劃過抹幽深,就像一朵醉人的罌粟,吸引著迷茫之人,踏入她一早設好的迷陣中。
在這世上,隻要是人就會有弱點,會有過去,或人或物,而這些將會是禁錮那人內心的執念,她雖然不清楚,雁生的過去是什麽,同婉聽那不為人知的糾葛。
但她卻能看到,隻要燃明香燃起,一切都會回到最初。
此時,隨著雁生注視著慕離笙的雙眸,雁生仿佛瞧見了,那如同冬日暖陽一般明媚的女子,正朝她招手,那雙眼中滿眼都隻有他的影子。
他緩緩朝慕離笙而去,而此刻見目的達到,她眸中的笑意越發的濃了,隻是麵色越發的蒼白,指尖浸出點點血珠。用自身的血強行催發燃明香,讓她的身子越發的虛弱,或許用不了多久便到了強弩之末。
“呼!”隻見,慕離笙眉間蓮花印記一亮,整間暗牢皆被藍光照亮。
天地間,唯餘無盡的風聲,和呼吸聲。
暗牢處,所有的人皆陷入沉睡。
而與此同時,那邊的顧璽影也被拉入有關雁生同婉聽的回憶中。
......
綠漪輕舟畔,但見伊人笑。
婉聽依舊穿著素日裏最喜的鵝黃色衫子,滿頭的青絲編成兩個麻花辮垂在兩側,發上簪了點點珠花。
此刻,她正滿眼好奇地趴在輕舟上,麵上一片興奮,而站在他身側的沉默少年,正平靜的瞧著眼前的景致,他眼眸所及之處唯有婉聽的身影,再無其它。
仿佛在這世間,唯有婉聽一人,能映入他眼眸。
“呆子,今天我們難得出來玩,要開心一點,聽二師父說,這永樂可好玩了,有許多漂亮的衣裳首飾。”婉聽趴在輕舟上,偏過頭朝雁生開心的說道,那雙大大的眼眸在此刻越發的亮了。
“我不是呆子,他們都說我是滅世的貪狼,沒有資格開心。”
“你就是呆子。”聞言,婉聽不服氣地道:“我認識你的時候你就是呆子,那以後你也隻能是呆子,什麽貪狼,那同你沒有任何的關係。”
說著,婉聽起身拉過雁生的手,將他的頭往河畔邊的綠蔭之處搬去,那雙大大的眸子一片明亮與認真:“呆子,看到那片綠蔭了嗎,那就是希望,你記好了,隻要有一點希望都不要放棄自己,隻要你不放棄自己,就永遠不會成為貪狼。”
此時,大司命已占卜出雁生已身具貪狼命格,必會禍亂天下。
但就算如此,婉聽也沒打算放棄他,在婉聽心裏雁生一直都是那個,被她從那些居心裹測之人手中救下的落魄少年。
而非那預言中的貪狼。
是以,她才會在師兄師姐們鬆懈時,偷偷帶雁生逃離了落氏一族,順便將七星盤順走。
她此刻非常清楚,雖然雁生還是雁生,但隨著他年齡漸增,體內的貪狼之力正在加速地吞噬著他,他的身體撐不了多久了。
到時能救他的隻有七星盤,但那時他有一半的可能變成貪狼,也有另一半的可能將體內的貪狼之力吞噬,保持理智。
婉聽自然希望是第二種。但若是第一種她該如何是好。
思及此,婉聽心下一陣煩躁。
“婉婉,可會一直陪著我?”
“當然會,不然我為何帶著你亡命天涯。”師姐她們是不會放過雁生的,而她定要護下他。
“婉婉,若真到了那日,你定要殺了我,我不想變成另一個人。”
“不會的。”聽言,婉聽緊緊地抓住雁生地手,眸中一片焦急,和從內心深處湧現的慌亂,她搖了搖頭否定了雁生的假設:“你是雁生,你隻能是雁生。”
“婉婉,我沒你想得那麽好。” 真實的我,沒你想象中的那樣磊落,隻是一隻勉強披上人皮,偽裝成人的豺狼罷了。
相識之初,是目的使然。
他想要用七星盤活下來,但於婉聽卻無半分假意。
“在這世上,隻有一個雁生。”雁生於她,是心中獨一無二的存在。
良久,他們看向彼此,在話音剛落的那一刻相視而笑,彼時,雁生已得到想要之物:一為存活,二為美人。
但彼時的他們都忘了,這世上還有句話叫事與願違。
雀飛高止,白駒過隙,轉眼三年已去。
在這三年,婉聽和雁生已遍覽山川四時之景,躲過無數次的追繳。
而他們,也從少時的意氣風發,漸漸變成歲月該有的模樣,而婉聽也恰至雙十年華,她生辰那日正是桃花灼灼,十裏花香散不盡之時。
山澗處,一處竹屋內。雁生低垂著眸子擦拭著手中的短劍,臉上早已褪去少年的稚氣,如同世間最平常的男子般有著清俊的麵容和最為溫和不過的性子。
三年時光盡數消去了他身上的戾氣,讓他有著男子一般的沉穩,再不似少年。
但也就是這三年,讓他的身體漸漸走向消亡......
“呆子,該喝藥了。”婉聽推門而入時,瞧見的便是雁生低頭擦拭短劍,隻是動作略有些費力,時不時地咳嗽。
不過好在,今日精神要尚好些,未再咳血了。
婉聽將茶遞給他時,眸中是壓不下去的淚:二師父說,他的身體已到了強弩之末了,若不用上七星盤,至多半月便會爆體而亡。
明明七星盤是他夢寐以求得來之物,但他一直都不肯用,一直拖著孱弱的身軀陪她到處遊玩,同師姐她們周旋。
她不想雁生死,更害怕他用了七星盤後被吞噬。
“婉婉,這些年苦了你了。”雁生接過婉聽手中的藥,仰頭飲下,隻是雙眉略蹙了蹙:這藥真是苦得發麻。
待他再看向婉聽時,眸中恢複了平素的笑意:“婉婉,我知道幾日前你師姐找過你,此次莫要再任性了,同她們回去罷,我知道,我沒幾日光景了。”雁生半是苦澀的說著。
婉婉跟著他,他隻會成為婉婉的累贅,還會讓婉婉被族中之人唾棄。
身為貪狼,他本就是該死的,這些年,他究竟在強求些什麽?
“呆子你......你娶我吧。”此次婉聽未再反駁回去,而是鼓起勇氣滿懷期待地看著雁生,麵上一片緋紅。在心裏,這句話她想說已經很久了,隻是一直沒有勇氣。
“婉婉,何必將光陰耗費在我這個將死之人身上。”聞言,雁生心下閃過一瞬的震驚,他低垂著眸子不敢看向眼前的女子,心卻在此刻劃過抹暖流,而後傳向全身。
此刻,雁生心底是欣喜的,但他也清楚的知道,他不能奢求,他不想毀了她本該美好的一生。
“雁生,我不會讓你死的。”說及此,婉聽眼眶略微紅了紅,此刻她心中像是下了什麽重大的決定一般,猛地靠近雁生。
拉過他的身子,將唇瓣覆了上去,許是這舉動頗有些大膽,讓雁生身子一下僵硬,連那常年不見血色的臉龐也隨即浮起抹紅暈。
讓他那本就清俊的麵容,更添了幾分俊逸。
直到婉聽從他身上抽身,也未回過身來。
“你既碰了我,就必須對我負責。”良久,婉聽朝愣住的雁生霸氣地宣布道。
“婉婉......同我在一起隻會耽誤你。”
“我不管,我隻知道我很喜歡你,隻要這一點便足夠了。”婉聽看向雁生的眼神一片堅定。
事實上,她也隻遇到過一件讓她放棄所有來完成的事。她的立場自然是極為堅定的。
每個人,都會有一件就算放棄生命也要完成的事情,其他人為的是義和無可推卸的責任,而婉聽為的僅僅是情罷了。
二人就這樣沉默了許久,誰也不讓誰用眼神互相鬥爭著,不知過了多久,雁生終於敗下了陣,略歎了口氣,眸中一片無奈。
“三日後,我會娶你,望卿不悔。”
“永不後悔。”婉聽笑了笑說道,眼眶一片通紅,此刻她的淚已幹涸。
她們都清楚,留給她們的時間或許隻有三日了。
三日後,佳期將至,桃花灼灼,飄香十裏。
但見伊人執手而立,十裏桃花花雨已至。
此時,經微風輕拂,婉聽縈繞在漫天的花雨中,火紅的嫁衣下,映入眼簾的是她那張明媚的笑顏。
她笑看著身旁的雁生,同雁生交握住的手不由緊了緊,仿佛隻要她一鬆手,就再也遍尋不得眼前之人。
“呆子,我今天好不好看?”婉聽又往雁生這邊靠了靠,湊到他的眼前。
此刻二人隻相隔咫尺。
“好看。”雁生伸出手輕撫上婉聽如花的麵容,蒼白的臉上是散不去的笑容,這一襲紅衣襯得他的連越發的白,仿佛隻需一陣風,就能燒盡他燈盞中唯剩下的燈油:“婉婉,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數,莫要強求。”
他很清楚隻有他爆體而亡,貪狼才不會出世,命定的預言才不會有應驗的一日。
什麽天下,什麽無辜之人,他為何要對這些厭棄他,欲要殺他之人獻出生命,就算禍世又如何,這些他從未在乎過,但,他還有婉婉,為了婉婉,他必須爆體而亡。
思及此,雁生輕撫著婉聽的手略有些顫抖,眸中掠過抹不忍:除了他,沒人知道,若以七星盤續命,將會迎來一個怎樣的怪物。
在未曾動情念時,他想要七星盤,為的隻是毀滅,毀掉這世間所有的不公與不甘。
然而,如今他隻想做他自己,不想被怪物取代。
但他卻忘了,預言之所以為預言,皆為無論曆經何種經曆何人它都必將發生,從來都沒有例外。
“呆子說什麽胡話,今日大喜的日子,莫要說這些不吉利的話。”說著,婉聽偏過頭,用袖子摸了摸落下的眼淚,心下一陣揪疼。
而後,勉強扯了扯嘴角,將倒好的合歡酒遞給雁生,說出的話也不由有些哽咽:“今......今日,喝了酒,你便是我的人了,今後就算上窮碧落下黃泉,都別指望我會放過你。”
“好,都聽婉婉的。”雁生點了點頭,眸中一片笑意。
“到了奈何橋,你能不能等等我。”
“隻要婉婉未來,我就不會飲下孟婆湯。”說完,雁生強忍下喉間的腥甜,將婉聽拉近一同飲下合歡酒。
此舉,禮便算成了。
今日他們於桃花林大婚,天地為證,此情亙古不變。
“噗!”刹時,還未待婉聽心下雀躍,便聽杯盞落地聲,雁生猛地吐出一大攤血,桃花染血,他跌坐在地上,五髒六腑競相撕裂,一陣劇烈的疼痛席卷到他心頭:“婉......婉?”
還未等雁生說出隻言片語便暈厥過去。
接下來迎接他的隻會是,撕身爆體之痛。
“呆子!”婉聽不停地搖晃著地上地雁生,麵上一陣悲切,此刻她眼眶通紅,眸中是止不住的淚水。
而後她似想到了什麽,眸色猛地一變。隨後她顫抖的從懷裏掏出七星盤,麵上一片痛苦,極具的悲痛與痛苦之下,手中的七星盤險些被她摔在地上。
“我......我必須要用它,所有的後果就讓我一力承擔好了。”說完,婉聽赫然閉上眼,將七星盤放入雁生的手中,隨後,抽出腰間早已備好的匕首,刺入心口處,讓血滴到七星盤上,任其流淌。
眸中浮現出的是永不能磨滅的堅毅。
七星盤唯有以人血生祭才能使其點亮,發揮它的作用。
彼時的婉聽並不知曉,此後的劫難皆是因她的一念之差。這時婉聽心中所想,僅僅是如何挽救心愛之人的命。
隻見,一陣藍光閃過,方才才拂過的風隨著紛飛的桃花赫然靜止了,時間仿佛停留在了這一刻。
唯一順著時間流轉的,隻有婉聽和陷入昏厥的雁生。
見七星盤漸漸融入雁生的身體,婉聽扯了扯嘴角將手收回:“噗!”許是失血過多的緣由,婉聽有些脫力的往後倒去,喉中湧起一片腥甜,蒼白的麵容下身體極為的虛弱,插在心口的刀劍躺著鮮紅的血。
“呆子......”婉聽仰躺在地上,看著漸漸恢複血色的雁生,不由笑了笑,那雙大大的眼眸重新浮起往日的光彩。
“咳咳......”良久,雁生輕咳了兩聲。
見此,婉聽心下一片欣喜,強撐著身體走到雁生的麵前,就在婉將手觸碰到雁生雙頰時。
變故忽然發生了......
隻見,雁生赫然睜開眼,在婉聽還未反應過來之時,獰笑了一聲伸出手死死掐住婉聽的脖頸,那雙素來沉靜的眼眸,在此刻變作了深黑色,瞧不見一絲眼白。
就像是有一個怪物占據了這具軀殼一般,眼前之人並非雁生,而是一個全新的怪物。
風起月沉,四處黑壓壓,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此處並未起風,卻使人遍地生寒。
“呆子......”婉聽眸中劃過抹不可置信,還未待她說些什麽時,便咽下了氣。
死時,婉聽眼角劃過抹淚。
“婉婉!”晚了好些時日趕來的落氏一族一幹人等,還來不及阻止,便見自家小師妹始無預料咽下了氣。
連讓他們反應的機會都沒有。
而雁生聞見聲響,懶懶地將眸光掠向朝他而來的一幹人等,黑沉的眼珠子掠過一片憎恨......
刹時,風雲流轉,一陣海浪翻湧,不消片刻,慕離笙便被一陣外力從雁生的記憶中拖了出來。
此時,她迎上的正是一雙黑沉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