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裏之外,顧璽影剛推開萬蠱窟的門,便覺喉中一陣腥甜。

隨後,他猛地吐出一大攤血,麵色一片蒼白。

此刻,他似想到了什麽,立時掀開自己的袖口,見昔日那一抹紅消失殆盡後。

隻得低低一笑,隻是那笑瞧起來無悲亦無喜:“跟了我這麽些年,你還是做了這個決定,在你眼中,我的命就重於一切?”

顧璽影此刻所說之人,自然是顧九。

在袖中印記消失時,顧璽影便知他還是做了那個決定。

將慕離笙推出去,讓她以祭品的身份開始。

留給慕離笙的隻有毀滅。

顧玉璽閉上眼,感受著萬蠱窟內無盡的風聲。

此刻,正下著雨,同外邊的雨不同,此處的雨多了幾分寒涼。

在得知顧九死的那一刻,顧璽影的腦海是空白的。

從一開始他就知道,在這條路上,隨時都會有人死去。

不隻是顧九,他如此,慕離笙也是如此。沒有人能保證絕對能存活。

可這一日真的到來,他的心卻有些悶疼。

顧九於他而言不僅是下屬。

想到這裏,顧璽影握緊了垂在身側的手。

待他再睜眼時,眸中早已恢複了以往的清明。

他頓了頓,一把帶上了門。

隻聽吱呀一聲,這道古老的門就此關上。

連同顧九的過往,一同葬送在這個雨夜,也無人知曉,一個叫顧九的人,曾來這人世走了一遭。

呼!

顧璽影剛一推開門,便有一陣風朝他鋪麵而來,而此刻在他眼前,並沒有什麽路,有的隻是萬丈深淵。

仿佛,隻要他一踏錯,就會摔得粉身碎骨。

見狀,顧璽影瞧了眼前方的萬丈懸崖,一時靜默不語。而後,他頓了頓隨即朝那懸崖下,擲下顆石子。

就在這時,懸崖下,傳來一陣極強的回音.....

“風聲?”顧璽影聽懸崖下傳來的聲音,遲疑的道。他並不確定這究竟是不是風聲。

按理說,像這種深度的懸崖,應當不會有聲響,但此刻就是有了。

此刻一陣風刮過震碎了顧璽影腳邊的碎石。而懸崖下的回聲也在此時戛然而止。

就像是方才什麽也沒發生過一般,一切又歸於平靜。

“不對。”顧璽影看著眼前的風平浪靜,心下隨即浮起抹疑竇:“這絕非風聲!”

“轟隆!”待顧璽影話音剛落,懸崖之上方才纏繞著的藤蔓就似受到了什麽召喚般,順直朝顧璽影襲來,那藤蔓出勢極狠,伴隨著懸崖邊的冷風直往顧璽影心口之處而去。

那裏的血,最為炙熱。

“血蔓藤。”見狀,顧璽影隨即抽出腰間的折扇,在折扇上加了幾分內力,隻見他眉梢一涼,便順勢將那些藤蔓連聲斬斷。

這血蔓藤,顧璽影曾在古籍中翻閱過,它乃萬蠱窟內的靈物之一。以血為食,特別是心頭血,其心頭血乃血蔓藤的大補之物。

此藤蔓藏有劇毒,但凡被此物吸食血液者,定會內力大減。

落氏一族之人雖具靈力,但隻限於特殊技法,在規則中容許存在的。

比如,祭司一脈的窺天術,香主一脈的燃明香、族長一脈的蠱術。此中之術,皆為靈力驅使。

而靈力,在這萬蠱窟內皆會大大縮減。然,貪狼卻除外,他的力量皆來源於世間所有的惡。

不受任何限製。

此處,既是貪狼的孵化所,也是他的終結之地。

是以,就算在外邊顧璽影和慕離笙已修至臻化境。但隻要來到了萬蠱窟都沒任何勝算。

他們能依靠的隻有萬年蠱王之力。

這萬年蠱王也是貪狼最終的目的,而貪狼注定隻能滅於萬蠱窟。

“預言果然不差。”見血蔓藤已現於眼前,顧璽影心下再無任何僥幸,天下清平和他一人的清平樂他必擇其一。

但無論如何選,皆是意難平。

前者有負於天下,而後者隻負一人。

顧璽影揚了揚唇,低下頭看了一眼手中折扇上染著的血,眸中一片黯然:“這一生,我素來權衡利弊,未曾想最終還是要權衡,隻是,權衡之下,還是覺得你比較重要。是以,我便棄下自己,以保你周全,隻是這今後的百姓清平,海晏河清,我怕是看不到了。”

“所以,笙笙,你定要好好活著,比之前的好些年,活得都要好,一個人活著,從來都隻為了自己,而非任何人。”這些話,顧璽影已藏在心底許久,一直不敢說,也不能說。

許是此刻天光正好,讓他在此時有感而發。

就在這時,變故發生了。

隻見,原本被顧璽影連根斬斷的血蔓藤,像被什麽滋養過一般,奇跡般的又存活過來。

那些藤蔓以迅雷之勢往顧璽影襲去,不待顧璽影再次將那些藤蔓斬斷,腳下便傳來轟隆一聲。

不消片刻,地麵就四分五裂,連帶著顧璽影往懸崖下墜去。

良久,此處唯餘風聲,自始至終,顧璽影都靜待這一切發生,仿佛早有預料。

......

此時,慕離笙這邊,此刻的她依舊處於陰寒的地牢,破舊的天窗,寒風不住地拍打著窗外的木葉,裏裏外外都是生冷刺骨的。

“落落,這一次,我也隻能說抱歉。”待慕離笙音落,空氣中瞬時彌漫著一股淡雅的香氣,還未待白落笙反應過來,便被這股香弄暈了過去。

昏迷前,還傻傻的等候著慕離笙的答案。

她對慕離笙從來沒什麽防範之心,以前如此,現在亦是如此。

見此,慕離笙不由歎了口氣,起身拍了拍衣擺處沾染上的稻草。複再瞧了白落笙一眼,便往外而去,沒雁生坐鎮,這國師府於她而言並非什麽牢籠。

若她想得沒錯,雁生定會將煉製半月蠱之事盡數推到顧璽影身上,讓之後歸來的他真正無路可去。

“出招吧。”走到門口之時,那些個傀儡便齊齊朝慕離笙圍了過來,那些張臉上皆麵無表情,一片殺伐之氣。

未待慕離笙多言,便持著手中的利刃直直朝慕離笙襲來,每一招都藏有殺機。

見狀,慕離笙隨即勾了勾唇,眸中一片寒涼:“找死!”

說完,慕離笙便側身一閃,朝其中一個傀儡擊出一掌,順勢奪下他的武器。

隻見,慕離笙劍花一閃,那些個傀儡便被一劍封喉,連殘音也無法發出。

隨後,慕離笙不再逗留,冷眼瞧了瞧那些屍體便出了地牢。

隻有縈繞在她周身的冷風,和空氣中彌漫著的血腥氣提醒著她,方才在地牢內發生了什麽。

就在這時,一陣熟悉的嗓音傳入她的耳畔。

“阿姐,你出來了!”了白剛想尋得機會潛入地牢中時,便看慕離笙從地牢內出來,那一身的血腥氣和滿身的傷痕,不難想像,在地牢內究竟發生過什麽。

隻是了白那雙眼,此刻除了焦急之外,還帶了些別的東西,他暗下掃視了一眼慕離笙的身後,見並沒有白落笙的身影,不由握緊了雙拳,眸中過抹憂色。

聞言,慕離笙瞧了眼雙目有些紅的了白,不由笑了笑,方才還染著寒霜的眸子,瞬時溫和了許多:“我無礙,你不必擔憂。”

說著,慕離笙複看了一眼了白帶有幾分焦急又躲閃的眼神,勾了勾唇,眸中一片了然:“落落她也沒事,隻不過,你想要的暫時不會有答案了。”

“阿姐......是何時知曉的。”聽慕離笙這麽一說,了白眸中隨即劃過抹錯愕,他看著眼前的慕離笙,神色一時不明。

“是很久以前了,如今說這些,也沒什麽意義了。”說著,慕離笙笑了笑,又靠近了了白些許,隻用二人能聽見的音量,緩緩言:“不隻落落,當初初遇你之時,我就知曉你是雁生的人。”

“那阿姐,為何要留下我?”

“因為我知道,從一開始你都隻是了白,我的阿弟。無論是從前,還是現在,你都不會為雁生所用。”

“或許,連你自己都未曾了解過自己,每次一看到你,我都會想到從前的我。”

是的,從前。是以,從初遇了白開始,她才會毫不猶豫留下他。

“阿姐......謝謝你。”了白眼眶略微紅了紅,心下湧起一股熱意,似一團火,在他心間燃燒,此刻,了白想了很多,那些當中都定格在一個畫麵內。

那也是個子夜,就在京郊之處,那夜的風極涼,而那把刺入他胸口的匕首 卻讓他痛到麻木,也就是那時,他落到了慕離笙的麵前,被她救下。

“那日,那老怪物同我打了個賭,賭白落笙會不會對我動手。”

“贏了,就放我們走,輸了就催動下在我體內的蠱。”

“那日,雁生還給了你第三個選擇罷。”

“阿姐想的沒錯,的確有第三個 ,而第三個就是接近你,將斷魂種到你體內。”

“本來沒有第三個選擇的,是那一刀鑄就了這一切,阿姐,我不想死,我想活著,想問問 她是不是有什麽苦衷。”

“可我等了這麽多年,她還是什麽都不肯說,隻要她說一句,我都可以信她,隻要她開口!”

“所以,直到現在,你都是信落落的。”

“阿姐,真相在我眼中從來都不重要。”他想要的至始至終,都隻是一個解釋。

說及此,了白嘴角湧起抹苦澀,此刻他的嗓音並沒有什麽波瀾,反倒是十分平靜的。

但慕離笙知曉,了白絕不會平靜,慕離笙頓了頓,看了眼禦花園中紛飛的落英,她隨即接過一片,握在掌中,並未看向了白。

她的眼中,唯有這些落英:“有些東西,初時的確美麗,但卻轉瞬即逝。當你想要握住時,卻什麽也不剩。”

“而我們,卻覺得這一生很長,長到能盡情將這些誤會堆積下去,殊不知,留給我們的時間,就隻有一瞬 。”

“阿姐,這些我都清楚。”慕離笙所說,了白何嚐不知,隻是知道和做從來都是兩回事。

做永遠比說難上許多。

“了白,如果此次能活下來,就莫要錯過了,悲歡離合是人間常事,但地久天長卻是世上最難之事,你明白嗎?”慕離笙說著,她將眸光轉向了白那邊,那抹笑中帶著幾分少有的認真。

她同顧璽影無論是今生,還是來世都再無可能。但,她身邊之人若是能得償所願,也不枉來這人世走一遭。

“若非阿姐,我撐不到現在......”聞言,了白點了點頭,眸中浮現出的是多年來對慕離笙的感激。

阿姐說得沒錯,人的一生極為短暫,他不想在誤會中誤了一生。

“阿姐相信,你一定能做到。”說及此,慕離笙笑了笑,那雙眼中浮起幾分欣慰,此刻她忽然覺得,一直跟在她身側的少年,終於在一瞬間成長了。

隨後,慕離笙看了眼灰蒙蒙的天際,頓了頓又言:“好了,不說這些了,阿弟在何處,子虛可在他身側?”

算時間,顧九應當祭了陣,而雁生一時半會也出不來。

“我這就帶阿姐前去。”

一炷香後,攝政王府外......

雁生的人早已在此處圍了三日,宮外有關於顧璽影的謠言,皆已散播出去。

此刻,了白和慕離笙避開那些個守衛,正潛入到顧璽影原設好的暗室內。

而此刻,外邊正圍滿了兵士,為防那些人察覺,慕離笙和了白的動作極輕。

隻聽一陣輕響,慕離笙和了白便一同墜入到顧璽影設好的暗道內。

此處避音效果極好,而此刻,小皇帝正在子虛的指導下努力的練著劍,別提多認真了。

“這招落月式以閃避為主,阿弟未免過於激進。”慕離笙勾了勾唇緩緩朝小皇帝而去,未免小皇帝擔心,她早已換了一件紅衫。

“皇姐,你終於回來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一聞見慕離笙的聲音,小皇帝趕緊放下手中的劍朝慕離笙而來。

隻是此刻那嗓音中少了幾分稚氣,多了幾分沉穩,或許這才是真正的他,此時在慕離笙麵前他終於脫下了多年的偽裝。

再不是那個耽於玩樂的傀儡皇帝。

“這些年,辛苦你了。”說著,慕離笙笑了笑摸了摸小皇帝的頭,麵上除了愧疚之外,更多了幾分欣慰。

不愧是她的弟弟,自小便懂得韜光養晦。

“皇姐,現在我可以保護你了,你知不知道這些年我多想你,可是老師一直不讓我見你。”

小皇帝口中的老師自然是顧璽影,他既怕他又敬他。

若非老師,他早已成了地底的亡魂。

“頭,顧九有東西要給你。”見慕離笙安然無恙回來,子虛麵上盡是欣喜,除此之外,他也沒忘了自身任務,隻得暗暗提醒同小皇帝寒暄中的慕離笙。

“阿弟,你先練會劍,皇姐忙完了再檢查你的功課。”

“嗯嗯。”

剛一進門,慕離笙便收起麵上的笑,拿著子虛遞給她的信件,半坐在桌案旁,輕抿了口子虛沏好的茶水,朝子虛吩咐道:“買一副上好的棺木,將顧九厚葬罷。”

“頭......您的意思?”

“他死了,就在不久前。”說著,慕離笙不疾不徐地打開手中的信件,眸中不起任何波瀾:“這是他為自己選的路。”

沒人逼他,正如慕離笙若非一開始便心甘情願,以顧九之能又豈能逼她分毫。

顧九對顧璽影的確忠心,若非忠心,顧璽影也不會對他信任至今。

“澤安身邊本沒有何可信之人,如今就連顧九都離他而去了,他就隻剩下我了。然而,就算是我,也將要奔赴自己的使命,所以啊子虛,你要誓死效忠之人,如今又多了一人。”

說及此,慕離笙話語中略有些惆悵,所說之言,帶了幾分感慨,她並非一個傷春悲秋之人,世上所有的悲傷,大多始於死亡。

“頭,屬下從跟你第一日起,命就是您的了,您要屬下做什麽,屬下就會做什麽,頭隻管放心,輪忠誠,屬下絕不比顧九少。”

聞言,子虛跪在慕離笙跟前,很是認真的道。說出的話也是鏗鏘有力。他是一個無家可歸之人,隻有在慕離笙跟前他才能感到溫暖。

人可以為那一點溫暖赴湯蹈火,粉身碎骨。

“子虛,每個人都是平等的,你不屬於任何人,在這世上,能傷你的也唯有自己。”說到此處,慕離笙隨即歎了口氣,起身虛扶了子虛一把,讓他站起來。

此時,一陣風拂過,卷起屋外的點點落花,漾起茶盞中絲絲漣漪,不過,此刻慕離笙並未去關注,茶盞中浮上表麵的那一片片烏色的茶葉,飄浮中帶著死一般的寂寥。

似一個孤獨的遊人,獨自曆經山川四時之景,獨自一人承受所有的孤寒,行著一葉孤舟,永遠到不了彼岸。

在這途中,沒有陽光也沒有雨露,更沒有未來。她將要走向的終點,早已譜寫,那是無盡的黑暗:“如果有一日,我於這世間消失,你不要驚慌,也不要去尋找,就當我從未存在,你要同對我一般,守在澤安身側,奉上你所有的忠心。”

“有時候,死亡僅僅隻是起點。”慕離笙看著屋外紛飛的落花,緩緩道。

無人知曉,她此刻的心情。

“頭,這些話,我怎麽一個字也不明白。”聞言,子虛有些摸不著頭腦的看著慕離笙,心下一陣迷茫。

“不明白最好,這樣就不會有更多的掙紮。”說完,慕離笙也不管子虛有沒有聽懂,沉下心,麵上又恢複了以往的沉靜。

須臾,慕離笙頓了頓又言:“召集所有暗線,將半月蠱解藥散播到城內。”

“一個時辰後,將城中百姓引到鬧市。”經巫綺多年的收集,此刻,慕離笙手上已有了雁生製半月蠱殘害城中百姓,所有的證據。

“頭的意思......”

“是時候揭開貪狼的真麵目了。”她不會給雁生任何反撲的機會。

而雁生對她們亦是。

此刻,一處暗堂內,領頭的黑衣人正聽著下麵的人報著城內的動向。

那黑衣人並沒有名字,隻是雁生諸多手下中的一個,但對比其餘的傀儡,他在雁生麵前,事實上還是能說上幾句話的。

雖然多數是聽雁生下達命令。

通常,雁生都隻喚他的代號,夜鶯。

意為,暗夜中的眼睛。

他是由雁生的一部分製成的。

“月長,據探子來報,今日城內出現了可疑人物,屬下正在排查。”

雁生手下有一支親衛,暗中趨勢著他的情報網,同顧璽影一般,雁生的情報網散播到各國。

同顧璽影處於一個相互製衡的局麵,兩者相動,足矣讓天下大駭,屆時定起硝煙,難以緩和的局勢,必將分崩離析。

雖然這是早晚的事,但一念起,便禍及天下,這是顧璽影一直以來都不願看到的。

到那時,必生靈塗炭,而非如今單純的蠱蟲之禍。

若不加以製衡,早晚會同當初的宣和一般,慘烈收場。

是以,多年來,就算有滿腔的恨意,顧璽影也隻能暗中蟄伏。隻待,雁生先行出手。

如今,時機已到。

“可查到是何人?”

“了白。”

“嗬,原來是那個廢物。”聞言,夜鶯,話語中帶了幾分輕蔑。對於了白,那黑衣人自然是熟悉的,當初那場懸崖上的賭約,夜鶯至今都記憶猶新。

一個廢物,不好好帶在那腐爛的泥土內,妄圖窺探那抹豔陽,這便是他應有的下場。

那廢物,同大小姐,本就是雲泥之別。

“是,他身邊還跟著其餘的人。”那傀儡冷冷道,傀儡並沒有感情,隻是一個冷冰冰的機器,他們能做的唯有絕對的服從。

“看來我們那攝政王也開始按捺不住了。”說著,夜鶯冷冷地笑了笑,眸中掠過抹殺意:“繼續,讓那謠言在城內發酵罷,想來會很有意思。”

顧璽影素來在永樂,就如同煞神一般的存在,若再加以以蠱控人的罪名,隻會越發的讓他人人得而誅之。

屆時,就算他從萬蠱窟歸來,在永樂也無容身之處。

更何況,他唯一的軟肋,還握在他們手中。

“......”聽夜鶯這麽一說,那傀儡隨即默了片刻,在夜鶯不耐地瞅了他一眼時,那傀儡複又冷冷道。

“還有一事,半月蠱的解藥在城中散開了。”

“你說什麽?”聞言,夜鶯雙眸一抬狠狠揪住那傀儡的衣領,眸中盡顯凶光:“你就是這麽辦事的嗎!到底來了多少人!”

“不清楚,應是攝政王的舊部,人數應當不少。”那傀儡並未在意夜鶯滿腔的怒火,淡然的陳述著事實。

他是傀儡,本無五感,夜鶯的怒火在他這裏,絲毫無用武之處。

“那還不快去,將那些人一網打盡!”夜鶯近乎氣急敗壞地道。他有些焦急的在屋內來回踱步。

“恐怕來不及了,他們已將城中之人召集到上陽街,解藥怕是都已服下。”

“蠢貨,還不快走!”聽言,夜鶯再也按捺不住,召集人馬趕緊往上陽街而去。

上陽街,位於永樂王都最中央,是最為繁華之處,更是寸土寸金,若是平常普通的民眾別說來這一塊,連想都不敢有踏入此處的想法。

但今日卻大不相同,隻因今日,城中發生了一件大事。

城內百姓突然如同發狂一般到處咬人,而那些尚且清醒的,無處可逃,便往此處蜂擁而來,那禁錮他們許久的尊卑之念,在此刻煙消雲散。

“啊,救命啊,別吃我!”一個身著粗布的男人跌跌撞撞地跑到一處店麵,不斷拍打著門房,然而不管他如何敲打都沒任何反應。

此刻,永樂望都內已是兵荒馬亂,家家戶戶都緊閉著房門。

不多時,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冷寂的氣息,街道上早已一片狼藉,原本隻是如犬類般咬人,到如今已轉變成人吃人了。

街道上,遍布著還清醒之人的絕望叫喊與痛呼。

此時,永樂望都儼然成了一個人間煉獄。

“頭兒,不好了,街上的人都失控了!”出去探查消息的子虛,不消片刻便趕緊回來同慕離笙匯報者街上的情況。

麵上是散不去的驚詫。

原本他想依照慕離笙的計劃,將半月蠱的解藥散播到城內,並將那些人聚集到上陽街,未曾想,剛等他一出去,便瞧見一番番血腥的慘狀。

那些人都像發狂一般,咬著其餘人的皮肉,這番場景就算子虛跟著慕離笙執行了如此多的任務,都未曾見過。

一時間,心下難以平複。

“失控?”聞言,慕離笙麵上一陣凝重:“方才我邊聽外邊有些吵鬧,究竟發生了何事!”

忽然間,慕離笙心下湧起抹不祥的預感。此時,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腐臭的氣息,而屋外忽的傳來一陣喧鬧聲,更像是在同什麽打鬥。

見狀,慕離笙眉頭隨即緊蹙,垂在身側的手略緊了緊。她未待子虛回答,便拿起桌案上的軟劍插入腰間,往外而去。

“隨我出去,迎戰。”那抹空氣中彌漫的腐臭氣一出,慕離笙大概已經猜到,那究竟是些什麽東西了。

是半月蠱,更或者說並不隻有半月蠱,那裏邊還夾雜了其餘的蠱蟲,如今解藥既出,自然會激發其餘蠱毒的毒性。

如今,那些中了蠱的人,隻會成為吃人的怪物。

他們,都算錯了。

而此刻,落氏一族,遺址內......

雁生似有所感一般,從幻象中蘇醒過來,那夢雖美,卻終有蘇醒的一日。

那些落氏一族亡靈,威力雖大,但卻隻能控製雁生一刻,那些亡靈所編織出的幻境雖美,卻有破碎的一刻。

而在這夢境破碎的瞬間,他仿佛看見了曾經的雁生,在那裏依舊有昔日婉聽的音容笑貌。

而那時,雁生還不是貪狼。

那日,是他們大婚之日,亦是雁生決意赴死之時。

桃花十裏,競相灼灼......

“噗!”體內真氣繚亂,雁生早已是強弩之末,實在強撐不住之下,猛地吐出一灘血,那血中冒著幾分黑氣,剛一落地,便已蒸發。

須臾,雁生便感覺,身上的皮膚一陣陣開始龜裂,仿若一麵破敗已久的牆,開始掉灰覆滅。

若之前,貪狼在亡靈編織的幻境中感受到美好,那此時,迎來的便是幻滅破碎。

一個塵封已久的真相,正悄然浮出水麵。

“呆子,你怎麽樣。”見狀,婉聽趕緊扶起半跪在地上的雁生,源源不斷地朝他輸送著靈力。

那張精致的臉上躺著兩行淚痕,她無聲地哭泣著,死死地咬著唇瓣。

“你偷了七星盤?”雁生感受到靈力滋養他的齊筋脈八骸,心下一陣觸動,他有些沉痛的握緊婉聽的手,隻是,體內相互焚燒的真氣,正在漸漸燒著他的眼識海、耳識,各種感官。

此刻,雁生的眼識已失,他無焦距的看向別處,四處尋找著婉聽的身影,嗓音中,儼然生起幾分怒氣與害怕。

“婉婉,逆天而行,必遭天譴,你怎可如此!”說著,雁生眸中浮起幾分淚光,他緊握著婉聽的手,隻是,無論他如何看,眼中依舊空無一物。

“你的眼睛......”婉聽趕緊抽出被雁生握住的手,一臉不可置信地伸出手在雁生眼前晃了晃。見雁生的雙眼毫無焦距之後,猛地跌坐在地上,低泣著,握著七星盤的手隨即顫抖著。

“如你所見,我看不見了,除此之外,不消片刻,我的五識也會在頃刻間消失殆盡,婉婉,七星盤乃不祥之物,它救不了我,隻會徹底激發貪狼,莫要受其蠱惑,你若心裏當真有我.......便同你師姐回去。”

“沒有七星盤,你會死的!”

“就算用它,我得以存活,待我再睜眼時,那人也隻是貪狼,而非雁生。”說及此,雁生伸出手想觸碰婉聽的臉,但無論如何也無法觸碰到,見此,婉聽趕緊靠近她將雁生的手,放到自己的臉上。

雁生觸碰到的除了皮膚的溫度外,還有婉聽滾燙的淚。他的手略微一頓,剛想收回卻被婉聽緊緊握住。

聽雁生所說,婉聽心下也有些動搖。

而此刻,掩藏在暗處的落氏一族中人,都在三閣之主的示意下按耐不動。

而這當中,率先出聲的便是一身著紅衣的女子,此女子乃香閣的香主,絕美的麵容下,嗓音帶著慣有的清冷:“族長,大司命,婉聽是我們自小看著長大的,留些時間,讓她同雁生告別罷。”

“阿笙,你知道的,代價我們承受不起。”落氏一族的族長緩緩道,話語中帶著素來的溫和。

“預言現世那日,結果便已知曉,婉聽所為,不過是進一步推動命運的齒輪,諸位,那個計劃我們可以實施了。”

說著,慕笙便將腰間代表香主玉令的玉牌,交由落氏族長的手中,那雙素來清冷的眼中含著幾分堅定:“不日,我將趕往永樂,而司命姐姐也會同我一同前往宣和,不日預言所示便能解。”

待慕笙音落,一直未成說話地大司命,也隨即開口:“沒錯,阿笙所說,亦是吾所想。”說及此,大司命將眸光轉向落氏族長的腹中,眸中浮起抹溫柔。

“你腹中的孩子可想好為何名?”

“想好了,既是條歧路,便以巫為姓,喚作阿歧罷。”

“歧路?你原是如此想。”大司命看著落氏族長的腹中,而後,單手一揮,便將一半命格注入那未出世的孩子身上,那雙素來平淡的眸中帶著幾分悲憫。

“此乃半份命格,本該給吾未來子嗣一副健全的命格,然昨日窺天,吾已窺見未來慘狀,故而,將它注入你孩子身上,願她不負使命,你,可會怪我?”

“怎會,我這孩子出生便注定要夭折,是大司命,給了她一線生機,阿歧是我所出,身為下一任族長,她定會為落氏傾其所有,隻願,天能遂人願。”說完,落氏族長溫柔地撫了撫自己的小腹,隻是那眼眶略有些紅。

“那便開始罷,我們都沒有退路。”

“我在此恭送大司命和香主,今日一別再無相見之日,願二位日後,萬事珍重。”

“承你吉言。”說完,二人便朝落氏一族族長拱了拱手便要離去。

就在這時,慕笙隨即回眸緩緩道:“在我看來,此行並非歧路,綺有綺羅之意,意為純淨美好,想來對這孩子而言也算是一種祝福。”

“多謝香主賜名。”

說完,此處再無她們二人的聲音。

見狀落氏一族族長,笑了笑緩緩道:“宣和、永樂都乃靈脈聚集之處,望爾等一路順風。”

或許在不久的將來,希望真會誕生。

而這邊的婉聽,待她心念有些動搖之際,耳畔忽然傳來一陣帶有戾氣的蠱惑聲,仿佛那聲音的主人隻消一瞬便能將她蠱惑。

“你還在猶豫什麽,你拿七星盤不就是想救他嗎,如今機會就在眼前,為何開始躊躇了,快啊,再不動手,你那廢物夫君可就要死了!”那嗓音像是聚集了世間所有的惡欲,與絕望,那嗓音環繞在婉聽耳邊,讓她有些窒息。

“不是的,雁生他不是廢物!”

“他就是個廢物,若非廢物又怎會一直躲在你身後,你不是想救他嗎,拿起你手中的七星盤罷,用了它之後,你定能得到一個全新的雁生,那才是真正的他。”那嗓音見婉聽有些鬆動,繼續蠱惑道。

“可......可是。”

“別可是了,拿起它,別怪吾沒提醒你,你的小郎君可沒有時間了。”

待那嗓音音落,就見雁生麵色一變,複又吐出一大攤血。而隨著那一攤血吐下,雁生全身的骨頭在真氣的灼燒之下,一寸寸開始裂開。

原本還隻是蒼白的麵容,在此刻已呈死狀,此刻更是昏死過去。

“呆子!”此刻,婉聽再也不猶豫,拿起手中的七星盤便開始注入到雁生的手中,而暗處的落氏族長見狀,那張素來溫和的臉上一片失望。

她隨即歎了口氣,緩緩道:“落氏中人,聽我號令,即刻返回族內,不得違抗。”

“是。”

說完,暗處的落氏一族便趕緊往外退去,而落氏族長也緩緩走到婉聽的身後,在婉聽朝她投來警惕又驚慌的目光下。

素來溫柔的臉上帶了幾分冷意:“怪我,往日太過縱容你,才讓你犯下如此大錯,回去後我必將重罰。”

“師姐此全乃我一人之過,同雁生無關,婉聽一人做事一人當,還望師姐能手下留情。”說著,婉聽又注下一份靈力在雁生身上,她年紀尚輕,強行驅動七星盤,本就是勉強,如今倒讓她有些吃力。

“婉婉,或許他之前隻是雁生,但這之後,就不一定了。”婉聽看著緊閉雙眸的雁生緩緩道。

“可是......”

就在這時,天際處忽然劃過一道驚雷,直通雲霄。一陣大雨洗盡所有塵埃,而此刻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腐敗的氣息。

然而,就在這時,眾目睽睽之下,雁生周身長滿了血蔓藤,血蔓藤來自於地獄,所到之處必化作煉獄。

見狀,落氏一族族長雙眸猛地一抬,手一揮讓隨行來之人先行撤退。

而後在婉聽驚訝之際趕緊道:“婉婉,快讓將你的血滴入雁生的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