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裏仰離開省城的那個晚上,突然下起了鵝毛大雪。
走在擁擠的大街上,我驀然回首,身後,一片迷茫。宛如那“呼呼”如狂風掠過的少年時光,彈指一揮間過往已成災。
坐在火車上穿過城市,車窗過閃過的人來人往的天橋,我看見有一個穿紅衣服的長得極像我的女孩從人群縫隙中如風一樣奔跑而過,頭發飛揚,肩膀聳立,腳步矯健……她如此不顧一切,她要去哪裏?
我從椅子上站起來,我已經找不到她的身影,她去了哪裏?
我突然驚得一身冷汗,她會不會是我?那我又是誰?
裏仰抓著了我的手,他問我怎麽了?我茫然地注視著他蒼白的臉容,我說,你有看見天橋上有一個極像我的女孩奔跑而過嗎?他搖了搖頭,伸出手來按在我的肩膀上。他讓我坐下來,歉意地注視著我,他大概以為我是因為他的事情受了驚嚇。而我卻越發恐懼般抓緊了他的手,我不知所雲地說,裏仰,好像有那麽一瞬間我發現我自己不見了。
他將我擁抱了過來,我說,抱緊我,裏仰。
他將我的腦袋藏到了他的大衣中,撲鼻而來的溫騰的體溫讓我逐漸安靜下來,也許是幻覺,那隻是一個和我沒有關聯的女孩,她奔跑的方向並不為我所知,我也不曾消失過,我在這裏。我在裏仰的懷抱中,我被他緊緊擁抱,我是那麽貪戀這樣的溫度包圍。我不想離開,我不允許我有哪怕一秒鍾的消失而錯過這樣的被擁抱著的幸福。
我是多麽幸福。
第二天早上,我們到達了安裏城。
我們手牽著手,沿著安裏城長長的舊城牆,從安裏城美術學院校園中穿了過去,走在了安裏城最長最長的一條大道中。裏仰和我一樣,我們喜歡用腳步來丈量城市,我們從不知疲倦,樂在其中。有雪花落在了我的鼻子上,我嗅起了鼻子翹起唇邊試圖將雪花吹飛,但不幸的是雪花被吹進了眼睛中,裏仰想幫我,我推開了他的手,從眼睛泌進來的冰涼讓我不由地落下淚來,裏仰在一邊笑彎了腰。我從地上抓去了一把雪花捏成一團漫天鋪地地向他打了過去,雪球在還沒有到達他那裏之前已經在空氣中散成了一朵蘑菇狀的煙霧,他被相隔在了煙霧的另一端,我莫名地再一次感到恐慌,我想起在省城的噴泉下他也是這樣消失出我的視線,我在廣場上四處遊轉,後來我在廣場邊的混沌店找到了他,但好像我之前就在那家混沌店找過他,我並沒有看到他。他是什麽時候站在那裏一直等著我的,他說,他一直在看著我走來,我並沒有在廣場遊轉,他不曾將眼光離開我,他說他曾大聲呼喚過我。可是我為什麽找不到他,我為什麽會害怕得蹲在噴泉下哭泣,他說我沒有哭泣,可是我真的不曾聽見他的呼喚。那都是什麽時候的事情呢?
當我拚命地擦拭著眼睛試圖再一次看清煙霧後麵的裏仰時,他已經出其不意地背後抱住了我,我受驚一樣掙紮,我們一起摔倒在了路邊的草地上,厚積的雪花讓我們並沒有摔傷,我們又一次開懷大笑。有行人不時地側目,但他們穿著嚴實,我看不清他們的表情。
我看見路對麵的綠燈亮起,我推了推裏仰,我們從雪地上爬了起來。我拉起裏仰的手,我試圖趕著綠燈熄滅紅燈亮起之前衝到路對麵去,他被我拽著手,他不明白我為什麽想衝到對麵去,實際上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麽這樣做,我們所要前往的車站並不在那個方向,是什麽在指示我這樣做,我這是怎麽了,我是在做夢嗎?在我眼睛對視到那個綠燈亮起的瞬間,似乎就有莫名的使命讓我不由分說地衝過去,衝過去……那耀目的綠光讓我一時變得瘋狂,我如飛蛾撲火般,被它所牽引,為它而沉醉,而奔跑……
裏仰跟上了我的腳步,我看見綠燈開始閃爍,有提示它即將熄滅,雪花溶化後濕漉漉的斑馬線上的行人都已走到另一端,而我們才剛剛開始衝刺,裏仰試圖扭住我,我聽見他擔憂地說,優優,危險……
我記得我有回過頭,我對他微笑,我安慰他沒事,綠燈還在亮著,那如蘋果般新鮮的綠色依然在前方,我們不用擔心,不會有危險,真的不會有危險……
在我們就將奔跑到馬路的另一端的時候,有一輛藍色的敞篷寶馬,在那輛車上一樣有幾個和我們一樣的年輕人,他們穿著怪異,表情叛逆,他們大概遠遠就看見了紅燈已轉黃燈,他們相信綠燈在他們預期的時間會亮起,他們開始加速,不顧一切地加速,他們是那麽沉迷速度,那麽喜歡雪花鞭打在臉上痛疼的感覺,他們瘋狂地沉迷和痛的快感中,加速,再加速,閃過前麵車道上擋道的車輛,從馬路邊上強行刷過,他們覺得這應該沒有問題的,寶馬快速地打了個彎,如失韁的馬匹在光滑的馬路上閃電而過,我聽見了一陣驚恐的驚叫,他們繞過在人行道上等候綠燈的車輛後終於發現了一樣在亡命衝刺的我們,但這一切已經來不及了,來不及了……
我腦子一片空白,就在那時我突然感到背後被用力推了一下,我記得那隻手,我熟稔那隻手的溫度,一如我知道他會一直在我身邊一樣,我向前飛摔了過去,在同一瞬間,寶馬車如洪水一樣席卷而過,裏仰被撞飛卷了起來,翻過車頂,爾後,如一片樹葉一樣墜落而下,地麵立即血流成河……
不——我不要這樣,我不要這樣——
裏仰,我不要這樣——
不要這樣——
不要這樣——
不要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