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那天,皇家例行在長信宮前殿舉行家宴。家宴一概不邀請外臣,隻有竇太後、漢景帝、薄皇後、長公主劉嫖、梁王劉武,以及漢景帝的諸位嬪妃,連帶皇長子劉榮、皇八子劉端和皇九子劉勝等,在京的皇室成員除了太過年幼的,都有參加。

竇太後和漢景帝並排坐於上方,薄皇後領著一幫嬪妃、皇子坐在西邊,東邊則是長公主劉嫖和梁王劉武。竇嬰作為長信宮詹事,負責斟酒,穿梭於各個座位前,忙得不亦樂乎。

酒過三巡,漢景帝微露醉意,卻還在自斟自飲,攔都攔不住。眼看漢景帝興致如此之高,劉嫖想活躍下氣氛,笑道:“想當年啊,劉武最調皮,母後也最疼他,我和陛下可沒少挨母後的揍。”

“姐姐,你這話就不對了吧。當年,可是你最霸道,我和陛下都是你的小嘍囉,為你上房揭瓦,下水摸魚呢。”劉武率先不服。

“喲,弟弟還記著這些呢?你們是男人,當然得讓著我嘛。”劉嫖吃吃笑道。

“一轉眼啊,你們都長大了,我也老了,卻看不到你們了。”竇太後插話道,略有些傷感。

“母後放心,我以後會時常來看您的。陛下和姐姐更是常在身邊,您就好好享福吧。”劉武安慰道。

“你說,這老祖宗定下的什麽規矩?為什麽一定要將至親骨肉放到外地呢?還那麽遠!一年也見不著幾次。”竇太後抱怨道。

“高皇帝這麽做,是為了國家能夠長治久安,梁王可是國家的頂梁柱。”竇嬰插話道。

“哼,我就不信了,離了梁王,梁國就鎮不住了?就不能換個別的什麽人?”竇太後還是耿耿於懷。

一直在喝酒的漢景帝忽然開口了:“母後要是舍不得梁王,朕倒有一個辦法。”

“你有什麽辦法?說來聽聽。”竇太後很好奇,追問道。

“朕的兒子都還小,可以將梁王立為儲君,千秋萬代之後,讓梁王繼承朕的帝位,他不就可以長留在京師嗎?”漢景帝帶著醉意道。

此言一出,整個宴席陷入一陣尷尬的沉默,栗姬的臉上更是氣得煞白,王娡也是驚訝不已,但誰都不敢接話。

竇太後怔住了,問道:“皇上此言當真?你真願意將帝位傳給梁王?”

漢景帝似乎有些清醒,但不好馬上收回自己的話,尷尬道:“梁王也是先帝血脈,確有資格繼承帝位。”

“好,好。竇嬰,將高皇帝的那壇紫金醇拿來。皇上,你今天就和梁王喝了這壇酒,定下誓約,立梁王為儲君。”竇太後站起來道。

漢景帝這才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裝作沒聽見,一動不動。

劉武見狀,推辭道:“陛下兒子眾多,皇長子也已年滿十六,臣弟萬不敢有非分之想。陛下還是收回此言吧。”

“這不是你有非分之想,而是皇上主動提出的。你們是手足至親,就應該相互扶持。”竇太後對劉武道,又催促漢景帝和竇嬰道:“皇上,怎麽不和梁王喝酒呢?竇嬰,酒斟好了沒有?”

正在這時,竇嬰忽然跪倒在地:“啟稟太後,皇上,臣有要事上奏。”

“你有何事?快說。”竇太後有些不耐煩。

竇嬰昂然道:“天下乃高皇帝的天下,不是某一人的天下。我漢家曆來是父子相傳,從無兄終弟及,陛下此言不妥。”

竇太後怒了:“我漢家的傳承製度豈是你能說三道四的?皇上,你怎麽不說話?”

見此情景,竇嬰立即跪行到漢景帝麵前,雙手捧著一杯酒,嬉皮笑臉道:“陛下剛才是酒後失言,應該罰酒三杯,罰酒三杯。”

經過一番折騰,漢景帝算是徹底清醒了,接過竇嬰遞過來的酒,尷尬道:“對,朕喝醉了酒,說錯了話,理應罰酒。”說完,連喝三杯。

聽漢景帝如此說,竇太後緩緩坐下,陰沉著臉,一言不發,劉武也是悵然若失,喝起了悶酒。不一會兒,大家都自覺無趣,不歡而散。

家宴結束後,竇嬰先安排人將前殿收拾幹淨,然後來到竇太後的寢殿,想跟竇太後解釋下。

“誰呀?來幹什麽!”剛踏進殿內,竇太後就覺察到了,不悅道。

“稟太後,是侄兒竇嬰。”竇嬰小心翼翼道。

“你,你還好意思來?你今天長臉了啊?出息了啊?從今天起,你不是竇家的人,永遠不要出現在老身麵前!”竇太後火冒三丈,怒道。

竇嬰一臉愕然,滿腹解釋之詞,終究不敢說出半個字,又默默的走出了長信宮。

剛走出長信宮,趙建趕緊湊過來道:“竇大人,皇上要見你。”

“竇嬰,如果不是你,朕今天都不知該怎麽收場了。”一見竇嬰,漢景帝開門見山道。

“這是臣分內之事。”竇嬰躬身道。

“你說,今日之事,梁王會怎麽想?朕該如何跟他解釋?”漢景帝一麵踱步,一麵問道。

“梁王是個明白人,知道該怎麽做,無需解釋。陛下眼下要做的是盡早確立太子,天下自然會知道天命所歸。”

“這件事嘛,還得緩緩。”漢景帝想了想,停住腳步問道:“太後跟你說什麽了?”

“太後將臣趕出了門籍,臣這個詹事是做不成了。”

“唉,都是朕的錯。你先回去歇歇,朕不會忘記你的。”漢景帝扶住竇嬰的肩膀。

“是,陛下。臣告辭了。”

離開宣室,竇嬰沿著閣道出宮,一麵走,一麵尋思,剛才皇上為什麽說要等等呢?到底在等什麽呢?忽然,從閣道旁邊閃過一個人影,猝不及防下,嚇了竇嬰一大跳。

原來是栗姬,竇嬰趕緊躬身行禮:“臣竇嬰拜見娘娘。”

“皇上今日酒後失言,多虧了竇大人從旁仗義執言,本宮要替皇長子劉榮謝過竇大人。”栗姬微微躬身道。

竇嬰一愣,趕緊回道:“娘娘誤會了,臣今日之言是出自公心,絕非為了某一人。”

“如今的朝廷啊,像竇大人這樣公忠體國、不避權貴的不多見了,本宮是真心的佩服你。”

“娘娘過獎了。”竇嬰躬身道。

“放心吧,本宮不會忘記你的。”

說完,栗姬轉身飄然離開,留下竇嬰呆立了半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