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皇後滿眼希冀地看著謝見微。

謝見微慢慢冷靜了下來,有些哭笑不得,斟酌著回答道:

“娘娘何不等太子回來,先親自去確認看看再說呢。舍妹開學堂的事我也曾暗中幫忙,可沒聽她提起過有關殿下。”

她兩次回謝府,母親都沒跟她說起過這件事,謝梨那裏也沒動靜,可見謝夫人對這門親事是反對的。

倒也不是看不上太子,而是這樣過高的門第,從不是謝家想要女兒嫁的,說句不好聽的,眼前這位便已經是先例了,時移世易,誰又能保證太子不是第二個皇帝呢。

謝見微這話說得委婉,裴皇後起初還沒反應過來,她拿謝見微當自己人,說起來難免上頭了。

冷靜半晌才意識到過於唐突,有些逼婚的意思了。

也是裴皇後性情溫良,不是那種蠻橫的人,換成旁人才不會管你女兒願不願嫁。

裴皇後趕緊呷了兩口茶,笑著說道:“是本宮心急了,的確,這樣的大事還需從長計議才行。”

二人很聊得來,再一抬頭天色竟然都暗了,溫姑姑來稟報,說今夜有其他妃嬪侍疾。

裴皇後便留了謝見微一道用晚膳。

裴皇後身子的確不好,這幾日奔波受累,晚膳時一直咳個不停。

謝見微放下碗,主動說:“妾身前陣子也和娘娘一樣,肺咳不止,府上的大夫給妾身開了一種藥,隻吃了幾天就好了,正巧這幾日複發,妾身把藥帶在了身邊,現在去熬了湯給娘娘吧。”

“不必折騰你了,給下頭的人去熬吧……”

“娘娘不知,這藥弄起來麻煩,得以前熬過的才弄得好。妾身沒事,本來也是要熬了給自己喝的。”

謝見微罕見的強硬,讓毓秀回院子取了湯藥來,便讓溫姑姑引她去膳房了。

溫姑姑是皇後身邊的人,膳房裏從皇宮跟來的廚子都認得,連忙見禮。

“這位是侯夫人,來給皇後娘娘熬止咳湯藥的。”

“給侯夫人請安。夫人需要什麽東西,奴才這就給您拿來。”

“打攪你們了,你們不必管我,繼續備膳吧。別耽誤了別人,我自己來就好。”

謝見微挽起袖子,褪下腕上的玉鐲讓毓秀幫著收好,半點不嫌髒地從底下夠出了炭爐。

等折騰一番,架起湯藥罐,已經兩盞茶功夫過去了。

廚房裏的人還有各自的事,都分去了崗位,掌事公公四處奔走,分放各個院子的膳食。

謝見微靠著牆,手裏拿著扇子慢悠悠扇著風。

掌事公公送了兩個食匣出去,回來問道:“慎王爺的膳食備好了沒?那兒來人催了。”

“已經燉上了,還有連帶著那邊伺候的,都在鍋裏頭了,公公稍等。”

謝見微眼珠轉了轉,搭在膝上的手捂著小腹,微微皺起了眉。

陪著的溫姑姑瞧見她這樣,連忙問道:“夫人怎麽了?可是肚子疼?”

毓秀呀了聲,苦著臉說:“我們夫人有胃病,定是方才晚膳沒吃兩口,又犯病了。”

溫姑姑鬆了口氣,“那好辦,這兒是膳房,別的沒有,吃的管夠。”

毓秀站起身,“我跟您去拿。”

臨時做肯定是來不及了,隻能這裏挑一道,那裏湊一點,一時間整個膳房的人都跟著動了起來。

謝見微自然而然站起身走到一處灶台邊,溫聲道:“不挑吃什麽,隨便撿些就是了,姑姑不必勞心。”

等溫姑姑和毓秀捧著東西回來,笑著扶她坐回椅子上。

“要的,要的,娘娘和夫人這般投契,若娘娘知道奴婢不盡心,可不要生奴婢的氣了。”

謝見微笑而不語,舀起一勺粥送進了嘴裏。

那頭,膳房也裝點好了剩下貴人的膳食,放進錦盒裏送了出去。

謝見微眼瞼稍斂,默不作聲地吃完了東西。

熬完湯藥,時辰已經不早了,裴皇後憐惜她恭謹,看天色已晚,本想派侍衛護送她回去,卻讓謝見微拒絕了。

最後隻得給了她主仆一盞宮燈,裴皇後親自將她送出了院門。

一路行至再看不到皇後,謝見微緊繃的心神才放鬆下來。

想想這一日驚心動魄,謝見微不由得感慨,皇後娘娘也真不是好利用的。

毓秀一邊提著燈,一邊護著謝見微,隻覺得晚風呼嘯,柳絮迷眼。

“咳咳咳!夫人,您發現沒有,好像這晚上柳絮更多了。”

“應該是快到謝盡的日子,所以飛得厲害了。少說些話,當心嗆進嘴裏。”

謝見微也幫毓秀提了把燈籠,主仆倆飛快往住處行去。

回去的路上自然也會經過慎王住處,看守的侍衛似乎認為這麽晚了不會有人,正坐在門檻前打瞌睡,膳房的食匣還零散地擺在一旁。

遠遠看見謝見微,幾人趕緊爬了起來,一臉忐忑。

謝見微從幾人麵前走過,看見他們臉上的疲態,微微一笑。

“你們這幾日忙得腳不沾地,都辛苦了。輪換著休息不是什麽大事,我不會告訴旁人。”

侍衛感激涕零,“多謝夫人體恤!”

“夜深了,你們也好好休息。”

謝見微帶著毓秀離開了這裏。

時至深夜,月亮被吹進了雲層中,天下昏暗一片,人目不能視,北風吹得緊,刮著柳條發出細碎的響動,卷著柳絮下雪似的飄落,嗆得人能不停打噴嚏。

寧靜的月色下,驀地傳來“嘭——”一聲,說輕也不輕,說響也不響的動靜,隻一聲就停了。

看守的侍衛被驚醒,揉了揉鼻子,本想打探一下是哪裏的動靜,可身子懶懶的,便靠在門口等了片刻,聽沒有後續了,便以為是幻覺,又安心地倒了回去。

反正這萬佛寺裏裏外外,都被看守的死死的,想也不可能有刺客。

這一間院子的人如同死了一樣,沒有一個起來查看情況的。

裏屋的窗子躺在地上,庭院裏的柳絮沒了阻礙,密密麻麻被卷進裏屋。

慎王傍晚醒了一回,身上無一處不痛,得知大難不死喜極而泣,服了藥,吃了點流食便安心睡了過去。

卻不想這一睡,醒來時叫他痛苦不堪。

癢!好癢!痛!劇痛!

除了腦袋上傳來的讓他恨不得想死的痛苦,又不知什麽東西,糊住了他的臉,堵在了他的鼻子裏!

“來……人……救……”

他甚至沒能說出救命,口中便也被那東西侵蝕,沒一會兒,慎王臉便漲得通紅,慢慢地,由紅變青,又慢慢地漲到發紫。

整張臉像充了氣的皮球似的漲了起來,眼球往外暴突!

瀕死的恐懼嚇得他肝膽俱顫。

他想要求救,但口鼻都被堵住,想要敲床板喊人,可手隻能抬起一丁點,不管他如何掙紮,發出什麽動靜,這屋內本該伺候在他身邊的人,都跟死了一樣,沒有任何動靜。

慎王是活生生憋死的,耗盡最後一絲力氣,他的胸口徹底沒了起伏,滿眼血絲的眼珠瞪到幾乎要脫框,死死盯著床板上方。

到死都想不到,自己被橫梁砸中腦袋都沒死成,最後葬身在小小的柳絮手中。

天光破曉,第一個踏進裏間的慎王近侍,發出一聲尖嘯。

謝見微醒來時,毓秀就候在帳外,激動萬分:

“夫人!慎王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