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雲霄兄弟二人自從得了城主的命令後,再也不必到采石場裏幹又苦又累的廉價活兒,他們被專程應征到了城主府裏去,隻負責一些文書工作,清閑而放鬆,每個月的俸祿可比當采礦工人要高得多,而且更為重要的是,在城主府裏頭當差,他們兄弟兩人每月都有好幾日的歇息日,可以與家裏人好好地聚一聚。
盡管慕雲霄兄弟兩人是得了老太爺的青眼,走了後門才能順利進入城主府當差,城主府裏上至管家、下到普通仆役下人也都不敢輕視了他們二人,畢竟是老太爺的救命恩人,並不是他們能夠得罪得起的人,自然而然的,在城主府的日子也是過得相當舒坦。
老太爺尤其喜歡活潑又話多的慕雲潮,平日裏若是沒有活兒幹,便會將兄弟兩人喊到自己的院子來喝茶閑聊來。
慕雲潮正是十來歲的少年年紀,正處在意氣風發的年紀,話多而嘴又甜,絮絮叨叨間能夠將老太爺哄得高高興興,兩人儼然處成了近似爺孫般的關係。
那城主府的老太爺半點也沒有身居高位的包袱,自從認識了慕家人後,他隔三差五便往流放村裏頭跑,樂樂嗬嗬地陪同著慕太夫人和宗姨娘一同看管村裏的小孩兒,一會兒又是跑到豬圈裏幫忙喂豬,又是跑來跑去地幫忙趕鴨子。
他尤其對於開墾土地格外上心,分明已經上了年紀,一拿起那鋤頭,幹起活倒是相當利落,一點兒也不遜色於慕雲潮這年輕小夥子。
“哇,老太爺,您老人家老當益壯啊!我還以為你們這種身份的貴人都沒走進過農田裏呢……”
慕雲潮這一句倒是發自內心的想法,畢竟他捫心自問,若不是慕家沒落至此,他想來也不會踏足農田半步,大概會走科舉拜官的路。
那老太爺樂樂嗬嗬地爽朗一笑,手裏頭還拎著那沉甸甸的鋤頭,抬頭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珠,倒是一點兒也覺得自己這活兒辛苦。
他即便是上了年紀,身子骨依舊硬朗得很,平日裏也不像一般達官顯貴的老爺子居家不出,而是時不時出門四處兜風轉圈兒,因而幹起活來也是利落。
老太爺熟稔地拍了拍慕雲潮的肩膀,目光裏透露出了幾分懷念來,緩緩說道:“孩子啊,這你就不懂了……老爺子我啊,年輕的時候可是幹過不少活的,又不是含著金湯勺長大的,沒那麽柔弱……”
慕雲潮儼然是一副不相信的模樣,連連搖了搖頭,哼笑著說道:“老太爺,你這話我可就不太相信了……你可是城主府的,怎麽會從小幹很多活呢?”
在慕雲潮的眼裏,偌大的一個越城,盡是城主府在統領,連遠在京城的皇帝也管不住越城的事兒,城主府的老太爺定然也是自小便出身尊貴,淩駕於整個越城之上。
“你這孩子,你知道城主府是哪兒來的嗎?”
話題陡然一轉,慕雲潮茫然地輕搖了搖頭,不明白一般地嘟囔了一聲:“老太爺,您這話什麽意思?”
看著慕雲潮認真又單純的言語,老太爺微微一頓,隨即爽利地哈哈大笑了幾聲來,將手裏頭的鋤頭靠在了一旁的牆邊上,順手擼開了自己右臂的衣袖來。
那衣袖往上拉起來,露出了底下的一截手臂來,一道道縱橫交錯的深色疤痕如同蛛網一般密布在老太爺的手臂上頭,幾乎看不到一處完好的皮膚來。
如此嚴重而繁多的疤痕,看得出來,老太爺以往年輕時候,定然是有眾多的傷口,成年累月地積累起來,才會平白多出這麽多的陳年舊傷疤來。
從這些縱橫交錯的傷疤裏,可以窺見老太爺當年受過的傷勢有多嚴重且頻繁,才會新傷舊傷重疊而起。
這還僅僅隻是右手臂的一小片地方,老太爺還沒給眼前這年輕小子看看其他地方的傷疤,已經足以讓慕雲潮震驚不已。
“啊……”慕雲潮驚愕地看著老太爺手臂上的多處觸目驚心的疤痕,詫異不已地驚歎出聲來,根本沒想到是如何造成了這麽多傷疤的,“怎麽會這樣啊?”
似乎是生怕自己眼花了一般,慕雲潮瞪大了眼睛,還小心翼翼地試探上手輕輕觸碰一下傷疤,觸及那硬邦邦而粗糙的傷疤,他才確定自己沒有看花了眼。
慕雲潮愕然地輕輕摩挲著那幾道最為深的傷疤,足以看得出來當時的傷勢應當深入骨,即便是如今痊愈還是留下了深深的印記來,這麽密集而重的傷勢,不會是普通人的身上會出現的。
在驚詫過後,慕雲潮隱約明白了什麽來,抬起頭來,明亮的目光裏帶上了幾分詫異和敬仰來,詢問道:“您上過戰場啊?”
他記得,自己那已經逝去的爺爺身上也有這麽多傷疤,都是在戰場上廝殺而留下來的,憑借著身上的一道道傷疤、一次次軍功,為他們慕家在京城立足博得了不小的依仗。隻是慕雲潮的年紀不大,隨著年齡的增長,自己的記憶也逐漸模糊了下來,隻依稀地記得自己年幼時分爺爺便已經去世,留下了一個滿堂子孫、繁榮不已的慕家,在當年的京城尚且赫赫有名。
可惜他自己沒有多少練武的天賦,自小才被祖母培養著讀書識字,本來走的是文人秀才的路,但慕雲潮也能明白,這一道道深深的傷疤該是當年多麽刻骨銘心、生命垂危的傷勢而留下的印記。
因而,慕雲潮看向了老太爺的目光裏,越發帶上了幾分敬仰來,戰場廝殺的一道道傷疤並不是尋常人所能夠忍受的了。
聽得這孩子那含著敬仰的一道詢問,老太爺慈和爽利地笑著,懷念地陡然長長歎息了一聲,一雙尚且犀利的鷹眼眺望著農田的遠處,隔著一片空空茫茫,似乎在回憶著當年的故事。
漫長的歲月磨平了老爺子年輕時候的意氣風發,卻沒有磨滅他的記憶與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