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愛神惠顧
在吳為陷入一種新的茫然和苦惱之中時,他不知道,遠方有另外一個人因為他也陷入到苦惱之中,是相思的苦惱。
吳為已經是二十幾歲的年紀,過去身邊雖然頻繁地出現過宋柔的身影,可他沒有吃上紅本糧也沒有正經工作的身份,自愧不及錯過了發展良機。吳為河邊鎮家裏的鄰居就有個年輕、勻稱、豐滿、端莊、雅致的職業女性,年齡相當,與王豐同在電線廠從事政工一類的工作,上下班從家裏門前經過,幸喜總有機會偷看以悅眼目。那幾年偶爾也有給他介紹對象的,但也都是沒有什麽象樣的工作。
現實中沒有遇到上心動情的,宋柔是自愧不及不敢想,隻好上書中找尋男女情事,看到早期小說中有關情節的描寫便反複把玩以至於成為嗜好,以濟情色生活貧乏症。無奈那時小說品種寥寥,又經過嚴格篩選過濾,難見女人影,就是有也是男子**貌,革命性、戰鬥性的性格,有的長篇小說,幾乎沒有女性,讀流行的小說竟以能夠讀到女性的名字為快。短缺經濟也造成了文學中女性資源的稀缺,這種稀缺加劇了渴望。現在的吳為感覺到愛情的需要。那個年代本來就缺乏愛情,他就更加缺乏愛情了。他感受到宋柔對他是浸滿了同情的成分。等愛神的光芒普照大地時,他已經慢了幾拍。他感到愛神是那麽遙遠,那麽遙遠不及。在他感受到他所追求的學習之道與人發生分離時,加深了他對愛情的渴求,如同幹涸的大地需要雨水的滋潤。
他不知道,現在的宋柔正處於痛苦之中,吳為決定參加高考,她便意識到吳為即將高飛遠走,她感受到的是分離,是愛和人的分離,是與吳為所體現的分離不同的另一種分離,吳為感受到的是眾人對自己的疏遠和隔離,她感覺的是她所愛的目標與她心中的愛情在發生分離,如果兩個人在一起共築愛巢共享愛的愉悅溫馨,會使愛得到鞏固和升華。現在兩個人不在一起了,相隔遙遠,他本來就不接受她對他的愛,她明白意識到他是自愧不及,現在是位置條件的優勢倒置過來,是她感覺自愧不及了。愛能不能跨越這種距離,她感到隨著分離時空的拉長,愛的分量會減輕,她時常問自己,他還會接受自己的愛嗎?她意識到愛的情愫一旦生成,想從心靈深處抽離出來,會象拔刺一般引發疼痛,拔出來比不拔更加疼痛,她試圖抽離出來可被引發的那種疼痛嚇怕了,不忍下手,小心嗬護著等待著。
過去沒有這樣的體驗,因為過去一直充滿了信心和希望。宋柔這幾年在縣委辦看到斜對門的知青辦門口,來來往往辦理回城手續的男女知青,並不像人們想象的那樣興高采烈,許多人是帶著痛苦和悲傷離去的,回城對許多人來說意味著親情和愛情的分離,希望和甜蜜的分離,這是社會大變局帶來的分離。當她看到知青們麵對那種分離的痛苦表現出的無奈和茫然,她的心中也不由得一緊,她與吳為的分離,是一開始就存在的距離,是過去被愛一直遮蔽的距離,看不見意識不到。現在的時空距離使她對那種早已經存在的距離感到格外清晰起來,她與吳為在追求上、思想上、情趣上、知識上、體驗上的距離,在越拉越大,她相信愛能夠征服時空距離,可對自己去消除這樣的距離卻缺乏自信,伴隨著愛的分離感越強烈,自己的痛感越強烈。痛感會使人冷靜,增強人的意誌力。過去想念起吳為會使她感到甜蜜和溫暖,可現在的痛感引發的是她的冷靜思索,她要仔細考量自己在吳為心目中的分量。過去他對自己隻是一味被動應付,現在伴隨著遠去的則是淡淡的消解。她太知道吳為了,他那勤奮學習的天賦一旦遇到那樣合適的土壤和環境,會象火山迸發一般釋放出來,這會使吳為感受到強烈的愉悅,任何東西都很難和它匹敵和分享。她想到這裏,感情上發生了神奇的替換,為吳為找到理想的學習生活環境感到的由衷高興,消解了那種痛感,那種愛也隨之消解。她似乎意識到愛的情愫不能硬性地采取抽離的方式,而隻能用替代的方式,才能消解轉移和升華。她為自己的心理成功感到振奮和喜悅,她感到她應該從沉溺在對吳為的愛之中解放出來,象吳為那樣建立起追求的高度!她突然意識到自己的感受正在發生一種奇特的改變,她的心智格外地明亮和清晰起來,她的視野也仿佛變得高遠和開闊了。
此時的吳為已經完全沉浸在知識的海洋中,知識的海洋足以溶解生活中給他帶來的種種不快,他在以他自己的理解和獨特的應對方式,來消解求知之道與為人之道之間形成的尖銳矛盾。
直到有一天下午,他突然看到學校大門收發室外牆上懸掛的黑板上寫著吳為的名字,他看到後感到很奇怪,因為幾天前他剛剛收到哥哥和妹妹寄來的匯款單。他走進收發室,負責收發的大姐便笑道,你又來了匯款單。吳為一看那熟悉娟秀的筆體,便知是宋柔的,寄來100元,才猛然意識到遠方的她對自己的牽掛和思念,激起了感情上的漣漪。他回到寂靜的教室裏坐下後,感情的情弦一旦撥動便會激發人的思考力,先是腦海中閃現出她美麗無比的倩影,仿佛體味到她散發的濃濃芳香,他一時沉浸在那裏,心理上過去橫亙在他們之間的高山巨壑突然消失了,幻化出他們兩人的身影在越走越近。他的沉思狀引發了一位同學的格外注意。他對知識的渴求和敏感,使他對感情的目光顯得格外遲鈍,非得有明確的刺激才能穿透他情感世界的鎧甲。他預感到他正來到感情世界的十字路口,宋柔對愛的鋪墊現在令他感到太厚重和親切,那時近處的體驗是陌生而又新鮮,因為沒有明確的目標和承諾回應,尚不顯得十分清晰。教室裏的他感到格外的空曠和寂靜,突然,一個女性化的日記本悄然放到他的書桌上,抬起頭看到一個熟悉的倩影在離他而去。他的思緒被拉回到日記本上,拿起來一看,通過折疊的頁碼有明確的標記,他翻開看到女性的字體展現在視野中,他急忙仔細閱讀起來,才明白這個叫蘇柳的女同學,寫下的是對他的青睞和仰慕,臉上頓時感到微微的發熱,幸喜同學們還沒有進來。他曾經聽到細心的石重和王成林對他說過,本班甚至別的班級的一些女同學對他格外注意。二十幾歲的年輕人,都有程度不同的社會閱曆,經受過一定風霜雪雨的衝刷,情感的表達多少都有些含蓄,擔心外露會受到傷害而顯得小心翼翼,很難為人撲捉到,更別說象吳為這樣對感情反應遲鈍的人。蘇柳曾經因患黃疸型肝炎住過傳染病院,宋光約他去看望過她,他回想起當時她看他的眼神有些異樣,看望她回來後不久,石重曾經對他說傳染病會遺傳給下一代,當時他還不解,石重為什麽向他提示這樣的問題。他意識到麻煩了,因為在他內心深處,深深植入了象梅媛、宋柔那樣的美麗身影,使他如同獲得了免疫力,無疑提高了他對女性的審美標準。但他不想傷害蘇柳。
正當吳為的思緒處於遊移之際,同學們陸陸續續進了教室做自習,這時蒙族的哈斯進來,他本來就極聰明,說起話來妙語不斷,他一進來便大聲喊叫,吳為,我在收發室看到你的匯款單了,剛想簽字為你領,忽然一下子有一種手被燙了的感覺。他這麽一說,引起大家哄笑,簽個字怎麽會燙手。
哈斯以俏皮的口吻道,我一看那匯款單上的名字不是他們家裏的人,名字可比你們女生的名字好聽多了,再一看,數額還挺大,100元,吳為平時收到的匯款單都是20元的,吳為這回可以請客了。
同學們感興趣的是名字,便有人起哄地喊,叫什麽名字?
哈斯說,讓吳為對大家交代來曆。吳為說,哪有的事情,是我妹妹寄來的。
哈斯說,什麽妹妹,不是林妹妹吧?他這麽一說,又引起呼聲。
哈斯說,那樣的名字眼睛一掃就能記住。同學們便說,你也別賣關子了,吳為不願意說,你還不敢說啊?莫非你也想入非非了吧?
哈斯一聽同他叫號,張口而出,宋柔。
有反應快的同學說道,是不是給吳為送來了柔情蜜意?大家紛紛把目光投向吳為,他的臉色頓時羞紅一片。
哈斯笑道,怎麽樣,露出馬腳了吧?臉怎麽紅了?
很少開玩笑的朱才茂,此時也笑道,吳為就這麽點秘密你們幹嘛給人家捅破,真不懂事。引發出又一陣笑聲。
這時,吳為用視野中的餘光特別注意蘇柳,隻見她一開始靜靜地坐在那裏聽,逐漸地低下頭,後來就趴在桌子上。吳為想,這樣也好,不管是不是真有其事,在她的心理上,會意識到自己已經有對象了,然後,他利用一個機會不動聲色無人察覺地把日記本退給了她。原來,宋柔聽鄉下的同學說吳為的母親住了院,使本來不寬裕的他家更困難了,他母親就是因為到縣裏的親屬家為吳為籌借學費暈倒在人家的炕上,她聽到這個消息便急著給他寄來錢。
遠方的宋柔已經在開始著新的心理活動,對於用愛來消除時空距離擁有了自信,又引發出新的缺乏自信的疑惑,知識、能力、水平、情趣、追求等等存在的距離能不能用愛來消除,缺乏自信,她卻從這種不自信中看到了新的意境,她朦朧意識到她與吳為還有新的發展可能性,有可能就意味著希望,是自己對吳為的愛,向自己展示出了這種可能性,召喚著她為這種可能變成現實付出努力,雖然她缺乏自信,卻激發出一種追求的高度,是愛在提升著她追求的高度,她意識到她可以用愛來彌補她與吳為之間存在的那種距離,現在隻是缺乏自信而已。吳為什麽時候才能與宋柔達到人們對美好愛情向往和渴望的團圓,他自己不清楚,對他來說,甚至連這個目標都沒有建立起來。宋柔對於能否實現兩個人的團圓也不清楚,但兩個人不約而同地帶著困惑甚至痛苦,在努力著。吳為的痛苦是,他感覺到他總是在做正確的事,可為什麽總是招致人們對他的疑惑、爭執甚至反對,當有一天他麵對的是對他最親最愛的人,對他的執著求道也會強烈反對時,他會作出怎樣的反應?宋柔現在不清楚用愛能不能把執著求道的吳為拉向自己的懷抱,讓自己暢意盡情地抒發自己的愛。現在,在吳為身上體現的是道,宋柔身上凝聚的是愛,愛就是人,人與道現在處於彼此分離狀態,吳為與宋柔能不能結合到一起,代表了人與道能不能結合。人鋪就道,道成就人,隻有人與道結合了,才能使二者互相成就,實現陰陽結合、剛柔互濟,激發出巨大的能量。沒有人何來道,沒有道人也無法行走於天地間。隻有吳為和宋柔的結合,才能消解和升華現在人與道彼此分離的矛盾。吳為執著於道反而迷失於道之中,宋柔因為愛,卻能比較清晰地意識到解決分離的可能性。兩個人雖然都擁有各自的自信,沒有自信,已經使二者失去了生存的價值,我們的故事也就無法續寫下去了,是他們各自擁有的自信,使我們可以繼續寫下去。吳為的自信,是對執著於道的自信,與宋柔對他充滿無條件愛的自信,是出於分割狀態的,從整體上看,這種自信是不完全的,是殘缺不全的,是肢解開的,自然使自信充滿了痛苦,正因為痛苦,才是悖論的,荒謬的,隻有兩個自信的融合、合一,才能構成完美的自信,是滿足的、充分實現的、充滿歡樂和幸福的自信。現在,已經向兩個人展示出了光輝燦爛的美好前景,但能否實現出來,真正建立起幸福的生活,對兩個人來說,還是全新的也是充滿風險和魅力的考驗。我們可以假設,即便是二者實現了結合,是不是就一定能夠達到了完美的結合,並能夠始終保持住這種完美,還是留下了懸念,何況現在距離兩個人的結合目標,還太遙遠。
學校師生對吳為的去向幾乎已經達成了高度一致的共識,留校任教。吳為也把留校當做自己理想的學習研究場所,但是沒有人向他明確。宋光甚至有意識地帶著他去見校長,說要加深印象。臨近畢業的時候,吳為突然意識到應該向校方談談,就找班主任談,能不能把自己對象調過來。班主任問道,對象在哪裏。其實,吳為也沒有同宋柔交流,他卻感覺兩人的關係有把握。班主任老師顯得很為難的樣子,想了想道,原來打算把你留校,但你現在提出這個要求,怕不好辦。然後說,以後再說吧。吳為想象班主任那個神態,擔心留校的
事情要泡湯,就帶著這個懸念離開了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