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香水情

這年的年末,吳為畢業後重返社會,被分配到嫩水行署銀行工作。吳為到銀行報到,單位與吳亮家不遠,吃飯就去他家吃,行裏在行署招待所租了房間。

嫩水市座落在嫩水江左岸,因嫩水而得名。嫩水是國內汙染最輕的少有的幾條江河之一,自北向南流向,經過嫩水市幾十公裏後折向東匯入鬆花江。嫩水市還有一別名,叫風城,據傳在康熙年間批準建城,原來選址在JX五公裏左右地方,建城用的木料從上遊大興安嶺以放江排的方式運下來,集中到臨近選址的西岸,沒想到一夜大風把木料全部吹到江東,當時負責建城的官員索性就把新城建在了現在的地方,嫩水市因此得名風城。當地百姓戲稱這裏的風一年刮兩次,一次刮半年。

吳為上班後被安排和艾蓮坐對桌。艾蓮,二十七八歲年紀,個頭不高,身材勻稱,臉若滿月,俊俏兩眼,小巧鼻子,紅潤嘴唇,臉麵粉嫩光滑,穿著乳黃色絨衣,旁邊卷櫃衣鉤上掛著棉猴,上麵衣領處搭著粉紅棉絨圍脖。主管任道引著吳為逐桌介紹到她時,說這是艾蓮,你與她做對桌,兩個人拉拉手時,吳為嗅到有種淡淡的一時數不清的異味感。等介紹完其他同事,吳為來到臨窗自己的座位,背靠分配給自己的文件櫃,終於可以坐在辦公室裏上班了,一種幸福感油然而生。他把背包裏帶來的筆本書拿出來放到桌上,便坐下來打量起辦公室內部環境。這時那種異味感變得清晰強烈了,這是他從來沒有過的味感,心裏犯疑,哪裏來的呢,於是先看眼前桌麵也不可能發出那種味道,又低頭看看自己辦公桌下麵,空空如也。抬起頭映入眼簾的自然便是艾蓮,恰好艾蓮站起來轉身從卷櫃中拿出一疊報表撲的放到桌上,一陣香風撲鼻而來,吳為才發現味源來自對桌。艾蓮又起身經過吳為身旁到他背後的卷櫃上去拿上邊堆放的什麽資料,感覺忽了忽了的香味撲鼻而來。一時感覺自己被一種淡淡香氣籠罩著,不由得臉一紅,羞澀感湧上心頭,靦腆的頭也不敢抬起來,變成了壓迫感,在壓迫之中找到了合適的釋放空間,翻閱任道拿過來的一疊業務資料,先熟悉熟悉,感到枯燥了再拿起帶來的《資本論》讀起來,邊讀還在筆記本上寫些體會。幾天時間就這樣過去了。

辦公室內部的人際關係漸漸熟悉了,任道、艾蓮與吳為是一個科的,負責貨幣管理和儲蓄業務,有信貸科的業務簍子老李頭、能說善道的雲飛和不願意吱聲的光複,再有會計科的老徐和雪莉。

艾蓮的父親是地委機關的一個處長,母親是婦聯一個部門的主任,標準的幹部世家,大家閨秀,是地道的城裏人,穿著入時,快言快語,又很精致幹淨,讓吳為頭疼的是不知怎麽稱呼對方才好。自己年歲比人家小,不好直呼其名,叫艾姐吧,沒叫就先臉紅了,比她年歲大點的男同事隻能叫其大名,艾妹也不好出口。她自己也常常自我解嘲,我這個名字男的不好簡稱,沒辦法,也不能改姓啊。也怨我的先祖怎麽姓了這個,我爸又怎麽給我起了這個名。姓和名放到一起,想起來,自己有時臉也發燒,艾蓮不成了愛戀,自己都想改姓換名了,可又想到改來改去還是個女的,也就沒啥心思了。大家聽了,也都笑道,沒想到你的姓名給你惹了這麽多麻煩,也給別人添了鬧心事。事情說開了,反倒沒啥。

最讓吳為難堪的是艾蓮坐在對麵塗脂抹粉噴灑香水,襲來陣陣脂粉香氣。這可不象在農村馬圈牛圈豬圈雞窩裏的臭氣熏天,也不似社辦工業磚窯裏熱烘烘的土腥味,這可是上了檔次的化妝品味道,有點象汽油味,有人聞不得,受不了那個味,要過敏嘔吐,卻有人感覺好聞。四個現代化還沒影呢,卻先聞到現代化味道了,這味道好聞會讓人上癮,甚至想入非非。吳為骨子裏受的教育告訴自己,這是地道的資產階級腐朽糜爛生活方式,過去在電影裏看過,隻是聽到過哼哼呀呀的靡靡之音,可沒有親鼻聞到過這麽好的香味香氣,要不也不會那麽討厭批判資產階級腐朽糜爛生活方式了,腐朽的東西怎麽聞起來是香味呢。難怪那麽多人對腐朽糜爛生活方式會上癮,晝夜不停樂此不彼地忙乎。不管怎麽說,總聞這個味道會亂人心誌。

吳為想到這裏,心裏有些煩,時常站起來走出辦公室在走廊裏走一走,或者幹脆跑到樓下讓大自然的空氣稀釋稀釋,又不能總往外跑,還得讀書學習工作。艾蓮似乎看出吳為的心事,心想,這小子在與自己散發出的香味香氣做鬥爭呢,看這小子怎麽過這一關。辦公室裏人雖然不多,各有各的風味,吳為沒想到,先碰到的是撲鼻好聞的香味香氣。

好聞不好受,他暗想,辦公室裏的人怎麽對這事沒有反應,辦公場所怎麽能允許艾蓮這樣的行為。

果然,人事科的四十幾歲的女王科長就把她叫過去,小艾,你到我辦公室來一下。這艾蓮看人事科長來找她談話,還以為要提拔,一下子興奮起來,心發跳臉發紅,以前艾蓮的母親曾經與王科長親密地嘮過這方麵的話題,無非是請多多關照。一個辦公室的人也不好說什麽,可下邊基層的人來了看到艾蓮的做派,議論說,你們辦公室怎麽成了閨房,興許你們願意聞那個味,有癮,改革開放,風氣變了,香風都刮到你們辦公室裏了。辦公室裏的人也受不了這個,有人就反映到行領導那裏,行長就讓女王科長找艾蓮談談。這王科長的男人是地委書記,人又世故很深,與艾蓮又是父一輩子一輩的,說話可以隨便一些,但象這類話題還是頗費了一番心思,不想傷害艾蓮的自尊。

王科長叫她坐在沙發上,然後笑道,看你很精神,人又長得標致,透出靈秀勁兒,工作上也拿得起來放得下,說話辦事挺麻利,別人也說不出來啥不是。這麽一誇,艾蓮迎著笑臉傾聽,聽了這番話臉上越發燦爛了,象朵盛開的鮮花。

不料,王科長眉頭一皺,說不上是對艾蓮的刺鼻香味條件反射,還是對她的行為反感厭惡,說道,上班不像在家裏和朋友聚會,可以塗脂抹粉描眉畫鳳,行長讓我找你談談,說基層行來的同誌對你的打扮化妝有議論。

艾蓮一聽,並沒有象王科長預想的那樣生氣發火申辯,而是露出一臉無奈的樣子道,王科長,我也不願意讓我這樣啊,更明白辦公室裏不應該這樣啊。可是,我有我的苦衷。

王科長一聽,她自己還有什麽苦衷,便道,那你說說你苦在哪裏,我想聽聽,是不是能幫助你解決。

艾蓮接著道,我在十幾歲時,得了一種奇怪的病,臉上發癢難耐又起疙瘩,去了許多醫院都以為是一般的青春痘,吃的抹的喝的藥品用了一副又一副都不見好,我爸我媽又著急托人找關係尋偏方,就是治不好。急壞了我爸我媽,我自己也非常苦惱,著急了就用手在臉上扣,恨不得把一張臉皮撕扯下來,這樣一搞臉給抓撓得亂糟糟的更難看了。

王科長聽了很理解地說道,是啊,一個漂亮女孩子,長青春痘本來正常,但過了那段時間慢慢會自動消失,不但沒有消失,用藥還去不掉,挺俊俏個姑娘怎麽得了這個怪病,要是我姑娘這樣我也會著急的。

艾蓮道,謝謝王科長的理解,又接著道,說來更怪,我大姨領著我表姐從S市來我家,嗬,表姐帶來好多我看都沒看見過的胭脂粉撲香水化妝品,我也從來不用這個東西啊,隻是用雪花膏抹一抹。表姐在衛生間化妝時我好奇地站在旁邊看,表姐對我說,你也用一用,對你的臉興許有好處,也好蓋一蓋、壓一壓,再看上去也許不會那麽明顯。本來我不想用,但想到用藥也治不好,有病亂投醫,再說女孩子對那類東西天生感興趣,心想就試一試,萬一試不好也壞不了哪去。可轉念一想,化妝後還能上學嗎,坐在教室裏會不會影響別人。表姐噗嗤笑道,都什麽年代了,你們這裏還這麽土老帽,我們那裏的女孩子都比著用這個牌子那個牌子的,這是女孩子愛美的天性,誰願意說誰說去吧。然後又指著那些化妝品道,我用的可都是法國名牌。說完,也不管我同意不同意,拿起粉撲就往我臉上撲,又拿起香水瓶子向我臉上脖子上噴灑。我的臉開始感覺癢癢的,很快又感覺殺的慌,有刺疼的感覺,刺疼得心裏發慌,有點象把鹽麵子灑在臉上的感覺,又蟄的慌,感覺是說不來的難受。我說,這個東西對我是不是過敏。

表姐看我的表情,有些擔心地問道,你感覺怎麽樣,我怎麽看你難受的樣子?我說,我怎麽感覺一陣陣鑽心的難受。表姐一聽也害怕了,可別大發了,本來是疙瘩,別再變成大包,說著急得直哭。

我又反過來安慰她,說沒關係,就是出啥問題也不能怨你,你也是對我好心。說著說著,我臉上那些複雜的感覺卻漸漸變輕了,我輕輕地用手撫摸了一下,感覺那些疙瘩有點變幹癟了。表姐一聽轉憂為喜道,那就再觀察一會兒。我們兩個說笑的空兒,我又不放心地用手摸了摸臉,真奇了,結痂的疙瘩竟然刷刷脫落下來,臉麵也好像變得光滑平整了許多,竟然和犯病前差不多了。再一照鏡子,表姐在旁邊喊道,哇,好了,太好了,邊拍著手道,太好了太好了,我把你的病治好了呀。太神奇了,說著喊著跑出衛生間進了客廳。我媽我大姨正在那裏嘮如何治我的病呢,聽到喊聲還笑著說,看把兩個孩子瘋的,也不知道個愁。一聽表姐說的,也趕緊跑到衛生間裏,一看果然也高興起來。

幾天後,大姨和表姐走了,把化妝品都給我留下來,還戲說興許這裏麵有治你臉的偏方呢。我見好了也就停了下來。可是,沒有幾天又長出來了,而且疙瘩的個頭比以前的還大,數量也多。這下把我們可急壞了,我爸我媽著急要去醫院,還埋怨我們瞎整胡鬧。我說,幹脆還是用表姐留下的化妝品再試一試,一試還真靈。從此我的臉麵就離不開化妝品了,醫學上叫藥物依賴性,有點象犯毒癮,可我管這叫美的依賴性吧。後來發現,刺激性越強的化妝品越好使,離不開甩不掉了。我上學去,班主任老師也象你一樣,找我談話,我就把情況對老師說了,我說我並不是象老師想的那樣愛美圖風流,敗壞班風學風校風,我這是治病。老師聽了當然不信了,哪有化妝品能治青春痘的,懷疑我是托詞。我就把這個過程對老師講了,老師也感到奇怪。意想不到的是,我同班的同學,特別是男同學也依賴上了,是對我的依賴性,啊,不,確切地說,是依賴我散發出的香味。我偶爾有事缺課,男同學聞不到我臉上散發出來的香味,變得心神不定,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一個個象丟了魂似的,課也聽不好了,全班同學成績下降。我一去大家就心安了。我的病對香水化妝品產生依賴性,男同學又對我散發出的香味產生了依賴性,有點象連環套的依賴,難解難分。有的女同學說不上是嫉妒還是看笑話,衝著那些男同學惡搞道,你們總有畢業分手的時候,看你們畢業後怎麽辦,不可能艾蓮到哪裏你們也跟到哪裏,除非同她結婚,結婚你們那麽多人也不能都同她一個人結婚啊。女同學也不甘寂寞,看著那些男同學圍著我轉,也紛紛效仿,一時化妝成風,接著象刮風一樣,市裏各個學校彌漫著香氣,聽說後來擴散到工廠機關。這個可不能怨我啊,她們化妝不像我,她們純粹是為了愛美。真是怪事連連,我愛人就是我同班同學,他對我的依賴性太強,不但在學校依賴,離不開我,回家後也受不了,他就是離不開我散發出的香味,他後來說就是因為這個他才追我。

王科長好奇地聽了艾蓮的訴說,鬆了口氣,然後同情道,真是難為了你,這樣吧,我把你的情況向行長匯報一下,說明情況,別因為這個對你產生不應有的誤解。再說,也不能因為這個給你單獨安排一個辦公室啊,那不成了變相提拔。又不能把你和那些女同事都安排到一個辦公室,沒有那麽大的辦公室,工作起來也不方便啊。聽你這麽一說,我卻擔起心了,你辦公室的那些男同事可別對你產生那種依賴性,如果有人追你就不好辦了,尤其是其他女同事特別是年紀輕的,可別效仿你的做法,那樣很容易出亂子,搞的機關不是機關。

艾蓮一聽,沒想到因為自己會把問題搞的這麽複雜,疑道,不會吧。

王科長的擔心勾起了艾蓮的顧慮,艾蓮的顧慮沒有變成現實。這件事王科長也不好興師動眾地去辦,一本正經地把大家召集起來或者利用開會機會把情況向大家說明一下,事情的真相是漸漸讓大家都知道了。艾蓮的香味是治病的藥物不是**人的魔鬼,男同事們包括年輕的吳為,明白了真相感覺也真的改變了,香味是香味可感覺上變成了藥味,也自然感覺不那麽刺鼻誘人了,女同事們呢,本來萌發了效仿艾蓮的念頭,可一聽說她是為了治病,擔心一效仿會被男人們看做病態,自然打消了那種念頭,這裏的男女同事對香味都獲得了免疫力,也就沒有因為香味引發什麽故事。由艾蓮已經傳播出去的香水依賴,卻還在社會上繼續傳播著,出了什麽風氣亂子,反正與艾蓮無關,艾蓮該怎麽做還怎麽做。

艾蓮的香水事件剛平息,女王科長的丈夫升任省委副書記,她也提拔當了省委組織部幹部一處的處長,從別的地方轉來的地委書記在秘書長一幫人的陪同下,到各處室走動巡視一圈,與大家見見麵,握握手,問個好。吳為握了新來書記的手感覺奇怪,這男人的手怎麽這麽綿軟,象棉花套子一樣。後來聽從行政處轉來的小史對自己說,那個新來的地委書記能力特強,把那些常委專員們使喚的滴溜溜轉,自己卻整天泡在招待所裏淘空了身子,如果沒有淘身子的毛病,早就調中央去了。吳為聽了還納悶,怎麽這麽大的領導也象社辦工業的李書記謝廠長有這個癖好。

吳為喜歡理論也務上了理論,辦公室訂閱的理論期刊和報紙很豐富,幾乎應有盡有,很對他的口味,他投入了瘋狂的閱讀並不停地做筆記,感受著改革春風的沐浴。但身邊人身邊事可沒那麽多理論,都是一些雜七雜八的事情。因為新辦公樓沒有交工,房屋緊張辦公室主任也在同一個房間裏辦公。辦公室侯主任看新來的吳為年輕就經常喊,小吳,去送液化氣罐,他還不明白怎麽回事,就跟著人出去了,原來是單位負責給職工家庭的用氣。送了一圈回來屁股還沒坐穩,又喊他去給下邊來的一位老行長去買票。剛開始他還以為主任信任他,第三件事分大米,也有他,他才為自己的自作多情感到羞愧,明白不是人家信任他,而是他年齡最小,人家拿他當小打,勤雜工,隨叫隨到。他的興趣不在這,初來咋到不好拒絕,但也不是很痛快,人家再喊他看他不像開始那樣不管正在幹著什麽聽到喊聲抬屁股就走,他也知道不能因為自己不願意做就把關係弄僵,他裝作入神的樣子磨磨蹭蹭故意再看上幾眼書,明明已經站起來還要再瀏覽一眼,老侯看他雖然執拗不爽利,卻又不能不喊他,再喊時卻萌生為難怯意,這裏是機關不是學校,不是用來專門學習的地方,但學習畢竟是正經事,尤其對於好學的年輕人,總用雜務去衝擊幹擾顯得有點掉價,吳為這樣的應對就有了幾分鬥智鬥趣的意味。吳為來了一段時間,工作生活已經基本就緒,惦記父母回家裏看看,趕上禮拜天就坐著火車回到河邊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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