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處女作
吳為剛上班半個月的一天下午,他用電話詢問一個縣支行的儲蓄訊息。那邊匯報說,年末各個單位突擊發放獎金,人們紛紛買豬肉改善生活,春節也不遠了,再說,發獎金就那麽幾個錢,攢不下存不進來,儲源不厚啊。
吳為咋一聽到儲源,大腦一下子被激活了,儲源不就是儲蓄的源泉、來源,什麽是儲蓄的源泉啊,這邊收入那邊消費掉了就沒有儲蓄了,隻有消費後剩下的錢才能用來儲蓄,人民群眾貨幣收入與貨幣支出之間的差額,不就是儲源嗎,這不就是儲源的定義嗎?自己能夠給概念下定義了,能解釋概念了,感覺還挺順,腦子裏一下子興奮起來,電話就在不知不覺中放下了。覺得這個感覺很重要,生怕溜掉了再回不來,趕緊拿起筆在稿紙上記下來。興奮的緣由,過去寫的東西都是別人的東西,是對別人寫的講的理解和感受,現在寫的是純粹自己的東西,第一次寫自己的東西,感覺真好,自己也能有東西可寫了,太興奮了,既新鮮又喜悅,難怪人們把第一個作品叫處女作,與處女帶來的感覺相媲美。吳為真是太幸運了,如果沒有初次這個興奮感覺,真不知他以後的人生道路會走向何方,而且幸運的是這個初次來的又早,剛入職場半月就惠臨了。鮮美的處女感,自然想擴大加深,更渴望重複感覺。他還不知,不斷重複獲得那種感覺,需要付出艱辛和代價。幸運還伴隨著可貴難得。他就在太平常的工作交談中獲得的感覺,從日常中能夠提煉出可寫的題材,這不是見微知著麽,再大的問題也不難複原到日常瑣事之中。他現在可來不及做太多的想象,先沿著儲源的思路往下走,越想越興奮,不由自主地就這麽寫下去。動筆一寫,才感到開始那個解釋不嚴密,貨幣收入,開工資,按月開,一下子簽字領一筆錢,支出時一般情況下並不是一筆全花出去,全消費掉了就沒有儲源了,就是花出去了,是今天花還是明天花,或者是隔月才能花,對儲蓄影響太直接了。應該在裏麵加上限製條件,便在差額前加上限製條件,也就是加上必需兩個字,比如,扣出用於購買每月需要的糧米油鹽醬醋茶後餘下的部分才有可能存入銀行,這樣就修改成儲源是人民群眾貨幣收入與貨幣必需支出之間的差額,加上必須兩個字感覺嚴密多了,象那麽回事了,好少新商品、高中檔耐用消費品也漸漸進入筆下,聯想也漸漸豐富起來,把收入水平提高與支出結構、消費結構聯係起來考慮,筆下的文字也在迅速增加,有了成型的感覺,處女作就這樣形成了。這天下午的時間就這樣過去了。
第二天一上班,又進行了修改充實謄寫清楚,便根據閱讀專業資料上提供的信息,給署名領導寄去並煩請人家閱後轉寄給銀行學校講貨幣課的史老師。很快接到史老師熱情洋溢的來信並附有專業部門領導寫給老師的信,開頭便稱你的高足雲雲,他為自己能這樣快地寫出文章並得到權威人士的認可稱讚感到由衷的喜悅。
他連同文章和信件一起交給任道,任道不動聲色地看了後,並沒有讚不絕口,而是很嚴肅地說,還得改。這一改,吳為才看出任道的文字功夫。斷斷續續經過了很長時間的修改,再看無論布局結構遣詞造句,確實煥然一新上了檔次。後來搬家搬到新辦公樓,親眼觀察任道修改的過程,坐在那裏寫寫想想,嘴裏還不時叨咕著什麽,寫一會兒思考一會兒,有時幹脆把頭向後一仰靠在椅背上入神思考推敲。也許是吳為的文章向任道展示出了嶄新的論文意境,進入到前所未有的興奮狀態。
任道的專業功夫,尤其是數字功夫驚人,開專業會議,十六個縣的儲蓄數字,要分成上年餘額、本年計劃、增長率、增長額,不用看打印的表格,可以一一道來,人人稱奇,到上邊開會也是如此做法,引來同行讚歎,享有很高的聲望。經手過無數文字材料,學術論文卻從來沒有寫過,也不敢想啊。後來他對吳為說,他過去總以為寫論文是教授學者的事,他感慨道,是吳為把他帶入到學術意境,寫論文同寫專業報告太不一樣了。沒想到,吳為的處女作成了兩個人共同的處女作。
任道,婚姻不如意,原來娶了個漂亮老婆卻跟別人跑了,後來他看到宋柔後,還對吳為說,找漂亮媳婦不好。他是麵善心軟脾氣倔,好打抱不平,已經是四十幾歲的人了,年年季季寫思想匯報,不知何故,組織就是不買賬不發展他。他是專業舒心政治上失意,有壓抑感,有時說話一著急有些結巴,說不清幹著急,越急越結巴臉憋通紅,嘴歪眼斜臉變形,走起路來小碎步給人感覺是在地麵上出溜,看不慣搞政工的幹部,認為就是整人,與業務簍子信貸科長老李很投緣。
話說吳為喜歡理論,又有了處女作,經過老任精心修改加工,以兩人名義在省專業部門的期刊上發表了,他對銀行儲蓄和計劃專業卻沒有興趣,他感到那些專業東西沒有什麽可務的,太枯燥,總與數字打交道,要不就是文件的上呈下達,跑腿學舌勒表畫格,他喜歡深奧的大理論,一年兩年悟不透的,他又舍得花費時間精力,看他天天坐在那裏讀啊寫的,可就是再也不見發表,同事們沒看到他向外郵寄的論文,卻看到鉛印的退稿信接二連三。
1980年的春天來了,陽光顯得格外的明媚,千年堅冰已被打破,萬年航道已經開通,中國這艘巨輪楊帆開始了震驚世界的遠航,泛起朵朵浪花,**起陣陣漣漪,這頭東亞巨大無比的雄獅終於從沉睡中蘇醒了,釋放出威猛的神力。吳為天天不落地讀大報大期刊大文章,自然感受到撲麵而來的時代信息,浸潤著鮮活的時代精神,對未來充滿希望,對前途充滿信心,煥發出青春的活力。比他大8歲的雲飛,一天下午對他說,從你走路的姿勢,能看出你對未來充滿希望和信心。吳為笑道,你怎麽看出來的?雲飛很感慨地說,我中午站在窗前看你在你哥哥家吃完飯回來,一進院那個大步流星的樣子,隻有對前途充滿信心的人才能那樣走路。吳為笑道,沒想到你通過一個人走路姿勢來看人。
吳為出差去富饒縣銀行辦完事,晚上在食堂吃完飯沒有回家直奔宋柔宿舍。兩個人在她的宿舍裏見麵還是頭一次,吳為又是畢業有了體麵的工作,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彌漫開來,是室內的氣氛還是此時兩個人單獨坐在一起的自然感應,隻能慢慢去體會。她手裏拿著撣子,溫柔地說,你站起來。他便順從地站起來,她先用撣子撣了撣他的後身衣服和褲子,又轉到麵前,一下子近距離的麵對她,過去曾經有過一次,是中學時代演劇時她給他化妝。此時看到她姣美的臉龐,穿著嫣色服裝,好看的身段,散發著的淡淡發香,細柔的發絲不時拂過他的臉龐,他一時有些陶醉了,好像是那年演戲化妝時來不及深度體驗的接續,看著她纖細柔軟潔白如脂的雙手,一隻拿著撣子,另一隻抻拽著他的衣角,笑著問他,你的衣服從來沒撣過吧?仿佛他們兩個心靈之間存在的那層薄薄的隔膜,也被那雙美麗的纖手輕輕拂去了,一種麵對她從來沒有過的甜蜜感湧上心頭,他不由得伸出雙手輕輕地擁抱著她,她也回應著,他又馬上帶著自愧不及又混合著初次的羞澀鬆開了雙臂,有些不自然地退坐回原地,望著她又與她望著他的眼神相遇,兩個人似乎都想躲閃又有些不舍的樣子,彼此都明白,又是會心一笑。吳為多少年儲藏在內心深處對她喜愛的那種情愫,經過眼前的升溫預熱仿佛猛然間躥高了,身上頓時火熱起來,恰在這時又被什東西阻隔住了,麵對她的太美,自愧不及的心裏又湧上心頭。他雖然有執著求道的自信,可他一旦麵對身邊這個漂亮姑娘,又變得有些軟弱不堪了。他在學術上的一事無成,社會經曆中不斷遇到的挫折,使他有些自疑,麵對她時卻變成了脆弱,他現在還隻能用自己反正是把奉獻給社會的都奉獻出來了,即使躺在九泉之下也可以瞑目了,來求得心靈自安。自信在人生中就象深埋在土地上的一顆種子,遇到合適土壤在孕育著、發力著,欲鑽出地麵,它卻可能因為先天不良鑽出地麵後經不起風霜雪雨而夭折,也可能會長成參天大樹。種子就是種子,還不是大樹,可以貢獻豐滿的果實,抵禦風寒遮擋風雨。
這時的他才仔細打量起室內環境,又打量起她來,與她打量他的目光相碰,想躲閃又依戀的樣子,模模糊糊,來不及定格,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來握住她的小手,感到踏實,她對他雖然愛意濃濃,可她性情本來矜持,幹部的職業又使她增添了端莊,麵部顯得更加豐滿圓潤蓄滿了潤澤似的。恰在這時,有人來敲門找她,在門外說主任有事找她便走了,他們兩個也隻好依依不舍地分手。
這個時期開始出現了激烈的姓社姓資的爭論。有人說,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是不是真理看實踐效果,成了解決爭論的最好辦法。國門開放,西方電影開始放映,國人看到驚人的對比,東方不如西方,社會主義不如資本主義,東德不如西德、北朝鮮不如南朝鮮、大陸不如台灣,資本主義的,西方的,觀念、商品開始潮水般地湧入中國,封閉的小小的機關科室也經常發生熱烈的議論,萬元戶,長途販運不是投機倒把有助於搞活經濟,雇工超過8人就是剝削,為什麽是8人而不是7人9人,也引來熱議。吳為很幼稚,以為美國軍隊裏沒有英雄,都是貪生怕死,二戰靠的是富有犧牲精神的蘇聯紅軍和八路軍新四軍。吳為從曆史角度總結梳理,西方的工業化是從輕紡工業起步的,中國的工業化道路則是從重工業開始,決定了先生產後生活、重積累輕消費,搞建設一不死人二不使人身體弱下去就行,聽起來有點殘酷,有點象《資本論》中說礦主為了使礦工有體力,讓礦工吃黃豆,從曆史角度看也說得過去。曆史,會使很沉重的問題變輕的,時間拉長是稀釋問題緩解心情的最好方式。
行署銀行是不久前才分出去農業銀行,一家變成兩家,等於一套機構變成了兩套,一套人馬兵分兩路,工作前程變得敞亮了,大家擁擠在一套機構裏時都沒有什麽提拔指望,又沒有到點退休的說法,除非熬到病死老死奮鬥終生才能退出騰出位置,機關裏多少年也難碰到好機會啊。分家出了大好的機會,一下子出來那麽多空缺的位置,科員變成科長,能力有本事口碑好的科長有希望提拔為行長。分家有點像分紅的感覺。剛一分家多少帶來一些不愉快,分家使人變得有些生分了,生出一些計較,但這是暫時的,很快就被升遷的預期所衝淡了。分家,文件上說的是有助於提高專業化管理水平,業務交叉伴隨的競爭,競爭一時成為時髦的詞匯,能帶來活力,但那是國家關心的事情,每個人關心的是自己的職業前程。場麵上顯得亂糟糟的,辦公用品用具搬來搬去的,大家情緒卻是高漲的,熱烈的,飽滿的,改革帶來的好處是實實在在可以感覺到的。盡管人手緊張要進年輕的人,但他們得在後麵排著,一時半會還輪不著他們。分家,還有個好處,原來不對脾氣不合拍的可以分開了。吳為來到行署銀行的時候,家已經分完了,任道原來是副科長,分家使他升任科長。
劉行長,六十多歲,河北人,南下歸來的老派幹部,體態顯得有些臃腫,本來是小眼睛又時常眯著,說話慢聲細語。李行長中等個,身材勻稱,五十出頭,很有派頭,說話簡短幹脆,隻是行止上顯得邋遢,敞著懷,露出裏麵揉搓的亂糟糟的襯衣,騎著個隨便亂放不必擔心丟失自然也無需到公安局自行車管理處打號的破舊自行車。兩人經常來到部下的辦公室,與大家說笑著,嘮些剛分家的趣聞。是啊,一分家不光是辦公室緊張了,一套人馬分成兩家,辦公用品用具這是你的那是我的,關係也立刻變得生分緊張了,這個我得拿走那個我也需要。也有的按照分家的原則,原本不屬於農字專業部門,但也強烈要求去農行,說農行雖然常下鄉辛苦,但雞鴨魚肉土特鮮嫩吃用方便,是奔吃的去了。是啊,餓怕的人就看重吃的。吳為屬於職場新人,連比他大好多的雲飛、光複都沒有享受到,分紅的事情離他可太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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