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尷尬難堪的評優
吳為雖然很快地熟悉了機關工作,也很快便感到厭煩。
他看著那些邁著悠閑的步子,穿戴整齊,挺胸收腹,一副高貴的樣子,出入寬敞明亮辦公樓的職員們,路人會投注豔羨的目光,哪知他們內心世界,自私、散漫、消極,在行政等級台階上攀登,耗費著他們的心血智慧,暗地裏發泄無能為力的情緒,一旦得誌便趾高氣揚起來,處心積慮打探有關自己前程的消息。渴望提職加薪或者有希望調整到重要部門重要崗位,在表麵交往中又不得不把這一切隱藏起來,他們一旦受到傷害損害便狂熱起來,遇到高壓又變得軟弱不堪。職場絞殺使他們失去靈性銳氣**人形。最初到機關的人有一種好奇膽怯,習慣了也就消失變得油滑起來。開會太多,已經適應了太多的會議,在會場裏交頭接耳、讀書看報、打瞌睡的,因為內容太熟悉,套路使人疲倦,缺少新鮮刺激,充滿了煩惱、猶豫、苦悶、徘徊、狂熱、消極,這是一種什麽樣的思想天地?
無事可做的工作環境,苦於難以找到讓上級重視的工作機會,寧可使自己少幹些少賣些力氣,能輕閑便輕閑,是一種令人窒息的環境,有更多的時間去扯淡,議論別人這樣那樣的短處,自己的某種利益沒有得到滿足,看著有人呼風喚雨,不時發一通這樣那樣的牢騷,到處打探小道消息作為辦公室內的談資笑料,隨處可見消極表現,極少有積極自覺的行動。歇半個腦袋就夠用,剩下那一半就去打發消磨時間。吳為想的是怎樣在這樣的環境中贏得時間。
惟獨春節,可以甩掉工作負擔和煩惱,哥哥妹妹回到住在二哥那裏的父母身邊大團圓,盡情體驗天倫之樂,訪親友敘舊情,盡情痛飲、通宵玩耍、失眠的折磨,整日不息的忙碌,卻也其樂融融,成為每年的向往和期待。
吳為麵對那樣的工作環境,舊癮複發,又一頭鑽進《資本論》中,總覺得沒有打通,這次投入了全心全意,白天在辦公室閱讀,晚上回到招待所默寫其精要,很快獲得了突破,感覺有了底數,又開始向各大報刊投稿。越是感覺工作厭煩周圍人的無所事事勾心鬥角,越是強化了學術至上的傾向。走錯了路,在不應該的地方做了不應該做的事情,理所當然會受到孤立排斥,再次暴露出執著求道與人事關係之間的尖銳矛盾。
吳為性情的形成,有點象父親,吳勞模總與土地打交道性情隨了土地表現出少有的沉默,吳為喜歡讀書,性情也有點隨了書本。性情隨書卻比隨土有點複雜。書本不會說話,吳為的話語也少,這和父親的隨土相似。書與土地不同,書裏麵浸潤著寫書人的氣質內涵,也會漸漸影響到讀書人的性情。喜歡讀什麽書,也就與寫書的人結緣,性情漸漸隨了寫書人。什麽書都讀的人,開始變成性情大雜燴,變得自己也難以把握自己是什麽人了,不知隨哪本書哪種寫書人為好,見人遇事常常應對乏術,顯得有些呆頭呆腦,被同事們叫起書呆子。
趕上年底選先進,八九個人坐在一個大辦公室裏推薦先進,竟然無一人提到吳為,自然使他如坐針氈。讀書人本來就有個特點,直來直去,不善於掩飾自己想掩飾自己也掩飾不了,大家一看就知道他在那裏受著煎熬,可心裏在想,就你那麽個幹法,誰能投你票。
吳為的科長任道的感覺更加難堪。本來,吳為是他從學校選來的,聽學校介紹說這個年輕人學習好,又找個機會看過他寫的筆記,因為銀行上下都非常重視寫的功夫,感覺還行,又挺認學。吳為報到後,劉行長對任道說,老任啊,人是你選來的,你看著行你就用吧,反正也是你那裏用人。吳為來了不久,便將任道置於一種非常複雜的矛盾困境中,看著吳為與大家難合群的樣子,打水掃地不積極,看著年歲大的老同事老領導拿著水壺去打水坐在那裏連屁股都不動,趕上分福利用品又不願意出力氣,正經工作一指使一副不願意幹的樣子,大家口碑不好,心裏很惱火,淨做一些給自己打臉的事,人前人後連話都不會說也說不好,人家當麵不說,背後總嘀咕,看你選來的人,咋要來這麽個書呆子。但看到他那樣罕見的刻苦學習勁頭又克製著自己情緒,自己能幹的就幹了,別打擾他了,究竟能發展出什麽樣,那可真難說。吳為哪裏知道任道承受的這樣壓力,因為他自己承受了比這更大更重的心理壓力。
評選先進本來就是一種煎熬。別人不好張口提你,你也不好張口提別人,要看工作表現,也要看人緣。提誰不提誰,都容易得罪人。提張三李四不高興,不高興還好,還容易招人嫉恨,下次趕上什麽事人家就不投你票。當頭的應該知道誰幹的怎樣,但當頭的也要站在同樣的起跑線上和大家一起評,當頭的也想爭就不好表態了,下邊人就更不好表態了,就是有表態的也很少有跟進附和的。
評先進常常象悶飯一樣,半天無人吱聲沒有動靜,要麽是夾生飯,評出來的結果夾雜著不同聲音,甚至引起爭執,造成複評重議重新投票。實際上是在不該民主的地方民主,讓大家去爭搶那幾個先進指標,上邊好做平衡的遊戲。評先進沒人提名,等於晾在那裏暴曬,難堪極了,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又明知自己沒幹什麽也沒幹好什麽,也有知道自己幹了也不比別人幹的更多幹的更好的,有的雖然知道自己幹的比別人又多又好但平時不怎麽維護關係的,幹的好的也注意維護關係的也不好自己推薦自己。在這個時刻,都要麵子又都怕傷麵子。誰有發言權主動權?當頭的,但當頭的如果也想爭便不好張口,尤其有時有人幫頭解圍主動提名頭頭但沒有人跟進響應,場麵就更加尷尬了。
看著陷入冷場,有人提名頭頭,也有人跟進支持,但沒有形成一邊倒的優勢。出現這種情況,主要是存在著與頭頭抗衡的人物,領導不主動別人看領導有那個意思也不好提名。冷場被打破了沒有形成支持局麵,繼續冷場,這時的領導才尷尬。領導也有不服氣的時候,但又不想強行通過,采取投票。投票結果還不當眾公布,到領導辦公室唱票,結果,領導和另一位票數相當,領導臉色自然不好看,另一位也就知足了主動表態報領導,領導自然主張報另一位,最後上邊平衡兩人都過關。如果當頭的明智便主持公道,或者看準了某某幹的就是好,缺少這樣出類拔萃的人選就公決投票。頭要是賴臉的臉皮厚的便順坡下驢,就這樣報上去,別人再不同意那要僵到什麽程度才能公然站出來提反對意見,就是提了人家問你主張誰,你提了大家不同意不附和把自己晾在那裏豈不難堪。頭軟的下邊有主持公道的大家附和,評選的事情也容易過去,頭軟又沒有主持公道的,甚至大家都想爭一爭,陷入僵局出不來,怎麽辦,輪流坐莊,今年你的明年他的,說不上什麽時候規則又改了,那就成了趕上誰算誰的,哪次也沒趕上的算自己命不好倒黴。大家沒選你領導又沒有提你,你就是找也找不通,上頭說了,你們基層沒有推薦,還是找你們自己頭吧,自己頭也沒辦法,大家沒投你票。底氣足城府深有主見有見識的,知道其中玄機,是自己不可硬爭之事,不為所動,該怎麽幹還怎麽幹,不明就裏的便又吵又鬧又哭又罵,鬧了幾個來回還是改變不了沒有自己的結果。也有感覺需要平衡,做做工作讓過去評上這次又評上的給沒評上的讓一讓,這一讓倒不好,讓的人憋屈讓上來的人也不買帳,本來我就應該上,不領情不道謝。評選上來的以為到了仙界卻沒了仙界那份心境了,都被折騰沒了。
大家什麽心理?實幹的不在人前搬弄是非,雖然隻幹工作很少與人來往但也沒有傷害誰,一門心思幹工作,很少或者沒看到總往領導辦公室跑,大家願意投擁護票。大家最恨不幹工作總往領導那裏跑的人。你幹了大家願意為你說話,領導也願意為你表態,比如,這樣的人要上不去誰也上不去,再如這次這個人無論如何也得上去。
對於吳為來說,最為尷尬難堪的是,除了他自己一屋子的人甚至還有別的科室的人都被提到了,就是沒有人提他。他心裏雖然清楚可年輕人畢竟看重麵子,看著自己的科長任道,坐在那裏隻是眼睛望著窗戶外麵,一看就是有意回避著什麽。等評完後名單報上去了,吳為等到沒人時,便主動走到任道桌邊說道,剛才評選先進,我看沒有人提我,我心裏確實感覺很尷尬難堪,但自己心裏一想,也確實沒有幹什麽,一天天就坐在那裏讀書,不幹活還想當先進,這樣的想法是不對的。任道一聽他是這個態度,緊繃繃的臉頓時笑起來,帶著激動的口吻道,你敢於暴露思想,非常好,不管想什麽能自己主動說出來就難能可貴。任道也許想吳為會怨恨他,怎麽不為下屬撐口袋,沒想到他在自我反省,在自己身上找原因,感到很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