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經過近半個時辰的談判,虎衛營上下終於鬆動了,答應放走齊世武一行,但要齊世武保證不追究他們的罪過。齊世武慨在說:“我知道你們也是激於義憤。當兵吃糧,為國家賣命,連俸銀都不能如數拿到,又如何能夠心甘?追根溯源,錯不過你們,就算要懲處,也是嚴懲躲在暗處,利用職權吃空額、喝兵血的敗類。這一點我是可以向大家保證的!”

有了他這番話,絕大多數的士兵都舒了一口氣,但還是有人問道:“當兵的可以不問,那我們呢?還有咱們趙統領呢?”

齊世武盯著被捆住了手腳的趙良成,冷冷地道:“趙良成身為虎衛營統領,遇事不報,督下不嚴,縱容士兵嘩變,罪不容恕。本部堂將如實奏稟皇上,聖意如何裁處,非臣下所能左右。還請你們諒解!”眾人皆知事情難以挽回,且趙良成也落入了齊世武手中,隻得無奈地接受了現實。

就在這時,士兵們又一陣鼓噪。齊世武厲聲喝問道:“什麽事?”片刻後才有士兵來報:來了傳旨的欽使,點名要兵部尚書齊世武接旨。

齊世武神情一肅,大喝道:“開轅門,放炮接旨!”命令一聲一聲傳了出去,不多刻,隆隆的三聲炮響,轅門大開,齊世武領著一幹人等魚貫而布,也不及擺設香案,隻是麵北跪下,行了大禮,口稱齊世武接旨。傳旨太監麵南立定,森肅地道:“口諭:著兵部尚書齊世武即刻出宮覲見。欽此!”

齊世武一愣怔,忙叩頭道:“臣領旨!”

太監上前扶起齊世武,輕聲問道:“齊大人,情況怎樣了?”齊世武答道:“已經撫慰下去了。臣辦事不力,勞皇上擔心,實在罪不可恕!”太監道:“皇上正等著你的好信兒呢,趕緊把這裏的事情交待一下,出宮麵聖要緊。齊大人不費一兵一卒平定了虎衛營的嘩變,功勞是大大的呀,不定指日就要高升。奴婢先向你道喜你了!”

齊世武麵色一沉,“何喜之有?兵士嘩變,原是我這個兵部尚書之過,焉有借此而邀功的道理?”又說:“公公請先行,齊某隨後就到!”太監恭敬地應了聲是,便領著一票侍衛去了。

齊世武將虎衛營的兵權暫時委給了都尉蕭駃——也就是先前唯一在關天養喝斥之下不有丟掉兵刃者——要他整頓營務,再不可縱容士兵鬧事,便押著趙良成走了。驍騎營的兵馬也撤了,但沒的撤回營,而是撤向了虎衛營通向中京城的必經要道之上。

彭學懿果然毫無無傷,隻是被綁住了手腳,嘴裏也塞了胡桃。見了齊世武也是嗚嗚的亂叫,從神情來看,分明是在討饒。齊世武沒功夫聽他說話,隻是叮囑古思孝要好生看管,絕不容有任何閃失,不然身家性命不保。又將趙良成也一並交給他看管,這才輕騎簡從,直趨宮禁麵見皇帝。

不過關天養卻沒有隨齊世武入宮,而是回了齊府。他的理由是:“哪有師父也見徒弟的道理?還是讓他來見我吧。也借此機會成全他尊師的美名!”

齊世武深知不能以常禮來約束他,徑自進宮去了。

天還不黑,皇帝便發駕齊府,參拜遊曆進京的師父關天養。

這動靜不可謂不大,整個中京都因此轟動了,多少百姓都湧來觀看,幸得禦林軍維持得力,這才沒有出事故。但皇帝移駕拜見師父,這還是大玄朝立國頭一遭,甚至是近千年來的頭一回,百姓們無不引為美談,都說皇帝賢德,尊師重道,大玄朝焉有不治之理?也有人說這個關天養是修行者,是神仙中人,皇帝不能人普通人待之,自然得親自來拜見了。

也不管百姓們怎麽議論的,蕭延到時,關天養正在齊府後花園的水榭裏思考著該如何轉述杜友逢的那番話,聽著輕快的腳步聲漸近,便知人到了,這才斂了心神,故意將目光落在水塘裏,似在看迎風擺動的荷葉,又是在看不時躍出水麵的魚兒,已然忘了神。

“弟子拜見師父……”蕭延進了水榭,一撩袍服,當場跪拜了下去,若不是身上穿著明黃的龍袍,哪裏看得出他身上有半點皇帝的的影子?

關天養扭過頭來,將蕭延打量了一番,威嚴地嗯了一聲,說道:“起來吧。幾年不見,你也老成多了!”

蕭延站起身來,神情十二分的恭敬,應道:“是,師父的教誨弟子時刻也不敢忘,焉敢繼續頑劣下去?”關天養見他這般拘束,頓覺自己有些過分,要知道他是皇帝,是萬乘之尊,縱有師徒的名分,也不能待他太過苛刻了,就笑道:“別站著,坐吧。我有點好奇,皇位是從你哥哥手裏奪來的,還是你爹傳位給你的?”

蕭延見關天養笑了起來,不免感動壓力大減,也從容了些許,答道:“回師父,弟子雖然不堪,但手足相殘的事還做不出來。大哥穢亂皇宮,父皇是早知道的——師父想必還忘得劉世宏一家?對了,麗妃娘娘肚裏的孩子便是大哥的。劉世宏為先皇診過脈,知先皇已不能生育多年,為掩後宮醜聞,父皇不得不尋個由頭滅了劉世宏的口。可惜父皇一番苦心,大哥全不體會,見先皇一天天重視我起來,他竟然派人在我的飲食裏下毒,幸得有師父所賜的解毒靈藥,弟子這才撿回一條命來。先皇得之後,將大哥叫進宮去,深責了一番,要他保證繼位後不與我為難。大哥表麵上答應了,暗地裏去勾結各地統兵將領,意欲發動兵變。先皇無奈之下,這才將他廢黜,改立我為儲君。如今大哥是臨江王,已經之藩就國,除了自由被限製了,其他一切與諸王無異。”

關天養聽完了這番大致的經過,笑道:“看來我當初也是小看了你……能善待兄弟就好,表示你多少還有些肚量,容得下人!”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扯蛋吧!”關天養哧笑道,“皇室哪來的親情可言?好了,不說這些,反正你隻要好好地治理天下,善待百姓,不忘我當初的一番教誨,那就最好。”又問,“我此番進京的目的齊世武已經跟你說了吧?”

皇帝發駕兵部尚書會拜見師父,刑部緹騎四出,捉拿反賊。承天府——亦即中京地方官府,正三品衙門——協同維持秩序。九城兵馬指揮司——即負責維持城內治安、火禁、街市管理和溝渠疏理等事務,總計四萬五千餘人,正四品衙門。因在城內分設九個營盤,故名之——將城門封禁,官民人等不得進出。先是宰相彭貴仁全家被拿入刑部大獄,接著就是彭貴仁的心腹和與他相好的官員、名士、商賈等等,全都被一體緝拿,輕的隻是帶走本人,重的是全家鎖拿,連帶家產一並查抄。

如此潑天大案,可謂是長治皇帝登基以來首次。也幸得百姓們都去關注皇帝參拜其師的事情上,沒功夫再去關注這樁謀逆大案,不然定鬧得滿城風雨,不得安寧。待到午夜時,百姓們興奮了大半天,也都相繼休息了,而人也抓得差不多了。

醜時剛過,欽使四出,他們攜帶著皇帝的旨意奔向中京近郊的各個禦林軍大營,將所有的將領通通調換——有的是互換,有的則是調往外地,有的則是就地解職,另委別員統帶——忙到天亮,諸事才稍稍理順了些。

官員們倒是慌亂了一夜,隻知道宰相彭貴仁謀逆兵變,已經被鎖拿下獄,同黨也無一漏網,盡被關入了刑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宰相為什麽要謀反,都有哪些人牽涉其中,皇帝又是什麽態度……搞得了眾大員猶如置身火爐,烤得心都快幹了。

天亮後,九城兵馬指揮司派出人手到各官員家中傳達宮中旨意:所有在意四品以上官員即刻進宮。這才匆匆收拾了,在兵士們的‘護送’下趕往宮禁。

巳時初刻,皇帝駕臨正陽殿,當眾宣布彭貴仁發動兵變,意圖謀逆,實在是罪不容恕,但也沒有說要怎樣處置,隻讓眾官舉發其罪行。

一上午下來,眾官員共舉發出彭貴仁大到謀逆、小到心胸狹隘等罪共九十八條,連帶其三子、二女都各負罪數十條。可罪是罪行累累,罄竹難書。

皇帝悶聲坐了一上午,臉色雖陰,卻並不見有多震怒,眼見中午了,說了句:“著將彭貴仁交三法司會審,讞明其罪,以正典刑!”又說,“虎衛營統領趙良成黨附彭貴仁,策動兵士嘩變,罪不可恕,著即押赴虎衛營校場,淩遲處死。禦林軍各統統領交往觀刑!”頒布完旨意,神情顯得有些疲累,怔怔地掃視了一眼有些惶恐不安的大臣們,懶懶地一擺手,“先就這樣,散朝吧!”在太監的‘散朝囉’的吆喝聲中,起身離了禦座,回後宮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