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進門,史文台就朝關天養打躬,說謝他的救命之恩,好話一籮一籮地送了上來。關天養也不打斷,隻是靜靜地聽他說完,這才不緊不慢地道:“我不是史家的人,也就沒資格管史家的事。上一回大掌櫃當著我的麵立了遺囑,別說現在沒什麽大礙,縱然有什麽事,一家子隻管遵照大掌櫃的遺願辦就是了,還有什麽好吵的?吵得這麽驚天動地,四鄰皆知的,很好麽?”原想挖苦兩句的,但想到自己已經說過沒資格管史家的事,就強行把話頭咽了回去,隻歎了口氣道:“都是一家子,都是親兄弟,一樣的血脈,有事情好生商量著辦,這才像話!”站起身來,怔怔地出了會神,就道:“好生照顧大掌櫃。我還有事,就先走了……”便又風風火火地去了總督府。

這一通忙到子時已過才回到柳府。

柳大龍和陳朔回來了,柳長生留下守墓。見麵之下,柳大龍就在關天養麵前大罵史玉柱,說史玉柱忘恩負義,利欲熏心,說他這些年來幫了史玉柱多少多少,史玉柱卻是見死不救雲雲。直罵了將近一個時辰,罵得口幹舌燥,精神倦怠了才停下。陳朔這才叫下人扶了柳大龍去休息,然後對關天養道:“你也看著了,娘的離世對爹的打擊很大,說話做事都有些糊塗了……”

關天養神情冷悠悠的,也看不出在想什麽,隻道:“柳大叔也不是現在糊塗的,早些前就被從天而降的富貴榮華給迷得糊塗了。”陳朔對這番話也沒有置評,就問店裏的情況怎樣了。關天養直接就說:“史大掌櫃不行了,估計熬不過今晚!”

“什麽?”陳朔也是大吃一驚,猛地直起身來,“這又是怎麽回事?”

“因為沒有回天丹給柳大叔,心下愧疚,覺得對不住你我,再加上歲數大了,又整日操勞過度,就一下病倒了,連藥也不肯用。中午我趕到的時候,都已經彌留了,費了好一番功夫才救過來……”

“這,這兩個老頭子……”陳朔真恨不得大罵一場,卻又不知從何罵起,“真沒想到弄成這樣了……”

“說這些有什麽用?”關天養看著窗外黑沉沉的夜,也是心事滿腹,不知該從何說起,“明天你還有會議,天亮前我們必須得趕回去。現在就走麽?”

陳朔權衡了片刻,就道:“好,我先安排一下……”剛把柳尚清叫進來,就聽家丁來報,說史家派人來了。

關天養立時預知到了不妙,問道:“有說什麽事麽?”

家丁道:“沒說。不過來人穿著喪服……”

關天養唉了一聲,強抑著心中的悲痛,說道:“我出去看看!”

陳朔道:“我也去!”

到了大門外,關天養一眼就認出前來報喪的人是管家老吳,就問:“大掌櫃他……什麽時候去的?”

老吳哽咽著道:“子正二刻走的,走的很安靜……”

關天養突然覺得這個世界離他越來越遠,熟悉的人、熟悉的物、熟悉的事,都在消失,消失得越來越快,甚至於讓他有一種被拋棄的錯覺。

陳朔見關天養突然不語,就問道:“那大掌櫃可有什麽話留下?”

老吳不認得陳朔,隻是對著關天養說:“老爺說他對不住小關少爺,對不住小關少爺的信任。還說小關少爺對史家的恩德,縱是十輩子也還不了……”

關天養咳了起來,啞著嗓子說道:“該是我對不起大掌櫃才對……二狗子,我現在得去大掌櫃的靈前上柱香,你也去麽?”

“當然去!”陳朔道:“雖說這些年我沒機會跟大掌櫃打交道,但畢竟也是知真齋和天下樓的老板。大掌櫃為店裏操勞了這麽多年,臨到終到,我不能連聲謝也不去說!走吧!”

祭拜完畢,關天養在靈前就宣布聘任史文淵為知真齋、天下樓和懷遠堂三店大掌櫃,一應事務全權托付,同時又將史文淵介紹給了陳朔。

史文淵以前沒見過陳朔,忙恭敬地執禮,拜道:“文淵見過陳少爺。”

陳朔客氣了一番,又勉勵了幾句,就道:“天養,我們該走了……”

關天養本想留下來為史玉柱守一夜的靈,以盡感激之情,但想到現在身不能由己,與其為盡這點情誼而鬧得大家都不愉快,還不如過些天有空了再來拜祭。就道:“好。”扭頭對史文淵道,“文淵,大掌櫃的後事你就多多操心了,我現在也不比以前,不能想怎樣就怎樣,但在出殯之前我會盡量抽時間趕來祭奠!”

史文淵心下很是駭異,下意識地打量了隨在關天養身邊的四人,本來很想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但又沒那個膽氣,隻得道:“小關少爺隻管放心,有我、還有兩位哥哥,先父的後事一定會辦得豐豐富富的。你,嗯,你也要保重才是!”

關天養知道史文淵已經體會出他話裏的意思,點了點頭,輕輕地拍了拍史文淵的肩膀,說:“大家都保重!”邁步就走。到了門邊又停下來,回身道:“若是鐵戰回來了,讓他來大青山望江坪找我。還有,得閑了籌劃一下重建九夏城的事,就算朝廷不出錢,咱們也得幹起來。”

聽了這位,四位護衛莫不聳然動容。

直到登上飛舟後,陳朔才問道:“怎麽,你想重建九夏城?”

“不行麽?”關天養笑著反問道。

“不是不行,是這項工程太過於浩大,你覺得能辦下來麽?”

“隻要想,就沒有辦不成的!”關天養毅然道,“九夏城是我的家,絕不能任由她永遠是一座廢墟。別的我什麽都留不住,但九夏城一定要保全!”四位護衛見他說得這般毅然,都不禁動容。歐陽述忍不住問道:“會主,聽說你是當今皇帝的老師,隻消發句話,他便會傾力去辦,又何必自己麻煩?”

關天養瞥了歐陽述一眼,本不想作答的,但還是說道:“自己能做到的事就不要麻煩別人。更何況眼下朝廷正值多事之秋,無數的災民等著救援,又哪有閑錢來重建九夏城?我也並不為皇帝是我的學生而擔下這起事來,畢竟我跟你們不同,你們都是有根有底的人,而我,沒了九夏城就成了飄萍,連最起碼的歸宿感都沒有……”說到此處,又覺得自己太過囉嗦了,便咬牙打住不語。

另外三人也還罷了,歐陽述似頗有感觸,深深地看了關天養一眼。

理事團的另外八名成員如期趕至望江坪,他們分別是大慈悲寺廣平、重極門蘇千羽、符籙宗萬有良、三清教施敬亭、蜀山派程有涯、神霄派張誌禮、丹元宗商朝宗、小蓬萊雲龍真人。九人中以陳朔和蘇千羽輩份和實力最低,但陳朔身懷聖器七階的聖劍屠天,且又是玄武宮掌門馬承風關門弟子,沒有人敢小覷於他。蘇千羽實力既低,輩份上又不優勢,更沒有異寶傍身,不免為人所輕看,但眾人想到他與關天養的交情,不由是又忌又恨。

論起輩份來,最高者當屬雲龍真人。身為‘蓬萊八聖’之一,此前雲龍真人是名不見經傳,但在嶗山大戰之初,他以天音鍾獨抗紅蓮宗赤焰堂,已是威名震於修行界,比之於杜友逢風頭更健了。

論實力,毫無疑問是首推程有涯。誰不知道他曾經與青蓮宗前任宗主落星子大戰了三天三夜而不分勝敗呢?

再來看這九人與關天養的關係。

陳朔與關天養是打小的兄弟,這是眾所周知的,不過現在陳朔代表的是玄武宮,兄弟情分還能不能維持下去,沒有人知道。

李延極與關天養乃是忘年至交,這是全天下都知道的。蘇千羽身為李延極弟子,又多次承蒙關天養指點法寶強化之道,交情自然不減,甚至可以說在理事團裏唯一唯關天養馬首是瞻的人。

大慈悲寺與關天養的交情也是非同泛泛。有傳言說,關天養曾蒙白象大師指點,實力方才飛速提升,是以關天養總以半個大慈悲寺弟子自居。而道行又是第一個站出來,毫無保留支持關天養的人,廣平也會在理事團裏鼎力支持關天養。

雲龍真人乃杜友逢的師弟,而關天養又是杜友逢的女婿,且小蓬萊一直與關天養保持著極其良好的關係,就憑著這兩層,小蓬萊一樣會毫無保留地支持關天養。

蜀山派與關天養的關係說好算不上,說不好也不準確。程有涯唯一的弟子蘇少白也是關天養自小玩到大的兄弟,雖說蜀山派沒有利用這層關係與關天養建立更親密的關係,但在嶗山大會之上,蜀山派與大慈悲寺、重極門和小蓬萊毫無保留地支持關天養的事天下皆知,是以程有涯也一樣被視作了關天養旗下的一員。

符籙宗與關天養是既沒交情,也沒有衝突,萬有良與關天養也是頭回見麵。至於他會在理事團裏保持中立,還是另有選擇,那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