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你的箭,王小石!”葉神油在背後咆哮道,“有種的轉過身來,跟我決一死戰!”

王小石笑了一笑。

他的反應隻是笑。

牙齒又圓又白,像一粒粒打磨得勻圓的小石頭。

“放下箭吧,王小石。”一爺語音十分懇切,“我知道你是一個很真的人。你才不會自背後猝襲暗算相爺的,是不是?”

王小石笑了,“我們現在是麵對麵的,你們人多我們人少,我們還身陷在你們高人滿布、好手遍伏的府邸裏,我可沒有暗算他。”

蔡京覺得自己的汗濕重衫:他維持這樣的姿勢,已好一段時間了,卻不知正張弓搭箭的王小石,會不會比他更累?

所以他立即有話快說:“放下吧,小石頭。我也知道你是一個很傲的人。你這就放下弓、鬆了箭,我答應讓你當京城武林總盟主,你要把天下武林引向正路跑,我由你,二十萬禁軍、七萬近衛、三萬大內高手,全任你調度如何?”

王小石這回又歎了一聲,道:“假如我是剛出來走江湖的,你這番話,我或許會相信你。假使我今天才剛入京,你的話,我或許會動心。可惜我已非當年十七歲。我現在的要求隻是:一、馬上放了唐寶牛和方恨少;二、對今次劫法場事概不追究。隻有這兩件事。不過,我要你馬上下令。令達人釋後,我才放下我的弓和箭。記住,我早已不是十七歲那種年紀的人。”

蔡京囁嚅道:“我怎知道一旦把人放了,你還會不會依約放下弓箭?不如……”

王小石已不想多說:“你就再耗著試試吧,反正,我已很累了,很累很累很累了……辦好這幾件事,隻怕還得要耗費好些時候,萬一我手一軟、指一酸,那麽,這箭就要射出去。”

蔡京又用舌尖一舐鼻頭上的汗珠(他的舌頭倒頗長),毅然道:“好,我就叫人去放了唐寶牛、方恨少,並下令不去追究今天的事——可是,往來破板門、菜市口費時,我可不擔保一定趕得及。那時候,你可別怪到我頭上,因而反悔……”

王小石眼神一亮,截道:“來得及的,隻不過,你派你的手下去,我怎知道你的命令會不會是真的傳達了?人是不是真的放掉了?——萬一你隻在這兒說說,卻把各路弟兄殺的殺了,活的抓回來要脅我,那這樁生意我不是倒著蝕嗎?”

蔡京狡猾地道:“那你能怎樣?總不能押著我過去吧?怕到得了時,那兒隻剩下人頭和血了。”

王小石比他更狡黠地笑道:“——我有辦法。”

蔡京詫道:“這你也有辦法?”

王小石反問:“你要派兩個親信——至少你的部下全都相信他們的話就是你的命令,而且,你還要親下手令。”

蔡京知道再無討價還價餘地,“這個可以。”

他等對方說下去。

王小石果然接下去說:“光是你的部屬,我信不過,這兒兩位,當隨你的部下一起出發,旨在監督。”

他指的當然就是:“用手走路”梁阿牛和“老天爺”何小河。

蔡京訝然道:“你遣走了他們……你一個留在這兒?!”

——這裏早有大軍團團圍布,敵手如雲,王小石在此際居然還要把自己身邊的人遣開辦事,若不是大膽驚人,全沒把相爺手下高人放在眼裏,就是發了失心瘋、豬油羊脂蒙了心了。

王小石笑而不答,反詰:“你派誰去傳令?”

蔡京沉吟一陣,即道:“我派屈完和黎井塘……”

話未說完,王小石已截道:“不行,他們還未足以擔此重任……萬一你在破板門和菜市口的部下不認賬、不肯收手,我既救不了人,你也保不了命,可大家都沒討著了好,你最好換人!”

黎井塘氣得臉都白了,“王小石,你——”

屈完更漲紅了臉,“——你別欺人太甚!”

蔡京一想也覺是,便道:“我派我兒子鯈兒、絛兒過去……”

王小石即截道:“最好不止兩人,以示分量。”

蔡京知王小石早已摸清了別野別墅內內外外的底子,一咬牙道:“好,我把鞗兒、翛兒也派去傳命便是。”

王小石居然說:“這還不夠。”

蔡京怫然道:“這還不滿意?莫非你想借機遣走這兒的高手一爺、‘天下第七’不成?那豈不是把我的安危置於絕境嗎?這可不成!當我是好欺易詐的嗎!”

王小石正色道:“當然不是。你要調度他們,我也不肯,我怎知道你不是派這些一級高手去屠殺我的弟兄們的!”

蔡京愕然道:“那你要我派遣什麽人去?”

王小石一字一句地道:“‘四大名捕’。”

蔡京怔了一陣,這才恍悟:為啥今晨開始,“四大名捕”一直在自己別墅之前巡逡不去了!

王小石補充:“我叫他們,是因為他們正直清廉。如果你隻找你的心腹爪牙去下令停手放人,就算你的手下聽令,我的兄弟也不見得就會罷手,是不?”

蔡京鐵青臉色,到這地步,他才明白這布置有多周密,簡直是深謀遠慮,而且對自己的計劃和部署幾乎了如指掌,他現在不明白的隻有一點:

——一切都解決了之後,王小石卻是如何活著出別野別墅!

王小石繼續他的說明:“我是潛進來之前才發現‘四大名捕’就在外邊的,想必是:他們要保護你免受傷害,才義務在門外守衛的吧?你可真夠麵子:‘四大名捕’也給你當了護院!”

蔡京嘿嘿冷笑,反問:“‘四大名捕’可不必四人都趕這一趟路吧?總要留下兩人來給你護法啊!”

王小石馬上澄清:“哎,話別那麽說,他們是捕快,我算什麽?這會兒連你都給得罪了,我就逮便是死囚,拒捕就是欽犯,逃亡就是逃犯了。隻不過,通知菜市口和破板門的事,就追命和冷血去好了。追命腳程快,冷血衝勁夠。這件事,已急不容緩了。令快下吧!我的手已開始麻痹了。”

蔡京心有不忿,但王小石最末一句話,仍教他動魄驚心。

“好,好,好,你撐著,我也抵著。我馬上就在這兒寫一手諭,並傳兩個犬子、兩位名捕來辦這件事,這……你可放心了吧?”

隨後他又忿忿地說:“我知道了。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了解了。原來是這麽一回事。”

王小石沒有問他所知道、明白、了解的是什麽事。

他知道蔡京要說的,必然會說;若不說的,問他也沒用。

果然蔡京喃喃自語地道:“這事……想必也費煞諸葛先生的心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