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聽暖炕裏一人慌忙喊道:“別動手,是羅英雄我,有話好說。”

接著,冒出頭來的,是一雙骨溜溜的眼睛,既長得眉精眼企,但也嬉皮笑臉的樣子。

溫柔一見,叫道:“羅白乃,又是你!你不是蹲在草叢裏,就是窩在炕裏,老是偷聽人說話!”

何小河冷哼一聲道,“我跟鼠摸狗竊,忒沒啥話可說的。”

羅白乃道:“我不是偷聽,我隻是沒塞住耳朵而已。世上看的、聽的,都不由己,給你什麽便得看什麽、聽什麽。難道你現在偷了冬天的冷、春天的風不成?沒辦法。是冬天就得過冬,是春天就有春風。”

“什麽冬天春天!”何小河鄙夷地斥道,“你不是偷聽,窩在暖炕幹啥!偷聽又不認,是男子漢嗎!”

羅白乃分辯道:“我在暖炕,當然是取暖呀!那炭火剛剛給取走了,餘暖還在,我窩在那兒好暖暖身子。”

“暖身?”何小河嗤道,“我看你病得不輕哩,這冬天都未嚐冷過!”

“你不冷,我可冷!我最怕冷。”羅白乃說來還洋洋得意,“冬天最好做的三件事,一是吃飯,二是睡覺,三是攬著……”忽像吞了一隻帶殼的雞蛋一樣,說不下去了。

溫柔問:“攬著什麽?”

羅白乃呆住了,好一會才道:“沒有什麽。”

越是沒聽著的,溫柔越是想知道:“什麽嘛?怎麽說著便沒了下文!你真討人厭!”

羅白乃仍呆在那兒,他一向耍嘴皮子的急才不知哪兒去了。

何小河勸溫柔,“那是下流話,不要聽,聽了要洗耳。”

溫柔幽幽怨怨地跟何小河說,“我都說了,你比我懂得多。男人沒說的你都聽到了,怎麽就我沒聽到。”

羅白乃禁不住說:“你人好,所以聽不懂。”

何小河嗔道:“小兔崽子!拐著彎兒罵起老姊姊來了!”

羅白乃吐了吐舌頭,“我哪敢!何況,姊姊你也不老!看來還比我羅英雄年輕呢!”

何小河嘿聲道:“你羅少俠今年貴庚?”

羅白乃挺了挺瘦小的胸膊道:“不多不少,雙十年華,風華正茂!”

何小河“啐”了一聲:“你算老幾?在我麵前認小認老?!吃什麽老娘的豆腐!你還是回家抱娃娃取暖吧!冬天來了,春天還遠著呢!”

羅白乃聽了倒很認真地道:“我倒不是這麽想。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這才是我的想法。”

何小河跟他可沒幾句好話:“我看你還是改一改吧!對你而言,應該是:冬天來了,下個冬天還會遠嗎?這才對。”

羅白乃歎道:“你這樣想,就開心不起來了。”

溫柔卻說:“我看都不對。”

羅白乃、何小河一齊望向溫柔。

溫柔坦坦****地說,“我都不知道有冬天來過——不是一直都是春天嗎?”

兩人一時為之語塞。

何小河哼哼嘿嘿地說:“冬天春天,那是天的事,但誰要是再在我們聊天時偷聽,下回見著,我宰了他。”

羅白乃笑著說:“我不是故意偷聽的,我隻是剛好……”

何小河冷然道:“故不故意,下場都一樣;人品都一樣卑下!”

羅白乃賠笑道:“姑奶奶,話可說重了,我要是沒聽著,可走寶了,姑奶奶說的那段話,可讓我得益不淺呢!我真能有幸恭聆下去呢!”

何小河寒著臉道,“少捧人賣乖!本姑娘可不喜歡嬉皮笑臉的男人!”

羅白乃四顧左右而道:“嬉皮笑臉?誰?我?你別錯看我笑容滿臉,我可是笑顏苦心人哪!”

何小河冷峻地道:“你還苦命哪!不過那可是你家的事。你別再偷聽我們女兒家聊天。”

羅白乃委屈地道,“可是你們的話好聽呀——”

何小河沒好氣地叱道:“好聽也沒你的份!梁阿牛、唐七昧、還有這‘六龍寺’的大師們都在忙著,你卻窩著偷聽,窮著蘑菇些啥呀!”

這次羅白乃居然也反言相譏,“他們忙著,你們也還不是在這兒咕噥老半天呢!”

這次到溫柔沒好氣,說話了:“蘿卜,你是女人不?”

溫柔一開口,羅白乃就老老實實地回答:“不是。”

溫柔道:“既知不是,可知女人有很多事可做,但男人卻做不得的。”

羅白乃乖乖地答:“知道。”但補充了一句,“有許多事,男的可做女的卻做不得。”

溫柔這回很講理,“你知道就好。談天說地,東家長西家短南北兩家不長也不短,這話題就是我們的正事,卻不關你的事。知不知道?”

羅白乃畢恭畢敬地答:“知道。”

溫柔點點頭,吩咐裏帶點恫嚇,“知道就好。大方那兒正要人替他找柚子葉呢!你閑著沒事,少來聽我們的,多去幫他們的。”

羅白乃恭恭敬敬地答:“是。方大哥人好又有學問,用得著我處,我一定盡力。”

溫柔一怔,喃喃道:“方恨少有學問?這倒第一次聽到。”

何小河也催促地道:“快走吧。唐七昧火氣大,可不好惹,你躲懶讓他知道了,當心釘你一屁股鐵蒺藜!”

羅白乃一聳肩,道:“才不會呢!唐大哥對我識英雄者重英雄,惺惺相惜得很哩!”

“惺惺相惜?猩猩才兩惜!你們兩號大猩猩!”溫柔噗嗤一笑,然後有點憂心地道,“唐寶牛那兒,要多看著點……他這幾天,神誌恍惚,不大對勁呢!”

羅白乃一拍胸膛,“唐巨俠大哥那兒,交給我吧,我一定會保護他的。”

“你保護他?”何小河譏誚地道,“難怪梁阿牛說:要是唐寶牛未鬧得個這失魂落魄,跟你倒是大的小的一對兒。”

“一對兒?梁大哥可真風趣!”羅白乃眼睛骨溜溜一轉,溜了溫柔一眼,“我跟男的可沒興味作對兒哪!”

“這又大哥,那又大哥的!”何小河又來啐他,“你可是逢人都叫大哥!”

羅白乃臉上毫無慚色,“那也沒辦法,為生活嘛!我派人丁單薄,背無靠山,當然要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有錢有麵,自然天下去得了!”

何小河嘿然道:“天下去得?你這回若不是跟王塔主走,隻怕早栽在不知哪條路上了。”

“王小石?我跟他?門都沒有!”羅白乃忽然抗議起來,語音慷慨:“我今天能頂天立地地活著,完全是幸賴溫姑娘女俠姑奶奶及時在刑場搭救,關小石頭什麽事!”

何小河這倒奇了:“哈!你逢人都叫大哥,偏是最該叫的不叫,你也真逗趣呀!”

“我不服他,”羅白乃鼓著腮,“所以不叫。”

何小河偏首“研究”、“審視”著他:“服才叫?他不值得你服?”

羅白乃毅然搖首:“不服。”

何小河試探道:“一聲也不叫?”

羅白乃堅決道:“不叫。”

何小河道:“真的不叫?”

羅白乃道:“不。”

何小河忽而一笑,“叫啦,不叫,信不信我摑你耳光,賞你嘴巴子?”

羅白乃退了一步,目中已有懼色,但還是說:“不叫。”

但忽然涎著臉道:“這樣吧,如果你一定要我叫,也不是不可以商量,隻是有個條件……”

何小河本來就沒意思要強迫羅白乃叫王小石為“大哥”——反正,叫不叫“大哥”,既不關她事,也不見得王小石會在乎——她隻是對羅白乃偏不肯叫王小石為“大哥”甚覺好奇而已。

所以她問:“什麽?條件?什麽條件?”

羅白乃笑嘻嘻地道:“如果,你肯給我二十文一次,我叫十次八次都無所謂……”

何小河笑罵道:“去你的狗屎垃圾!你叫不叫,關我屁事,我幹啥要給你銀子?”

羅白乃見一計不成,又生一計,退求其次地說,“好,好,不要你付錢也行,隻要……”

何小河湊過去問:“隻要什麽?”

羅白乃倒吸了一口涼氣,欲言又止。

何小河反而更生興味,“怎麽不說?”

羅白乃吞吞吐吐:“我怕不好說。”

這回連溫柔也趨了過來:“有什麽不好說的?”

羅白乃仍在猶豫:“我說了,怕你們見怪。”

“哦,不。”溫柔、何小河都異口同聲保證:“我們絕不會見怪的。”

“你們不會打我?”

“打你?當然不。我們都是溫柔女子,才不會打人。”

“絕對不打。你隻要坦坦白白乖乖地說,我保證我們都不打你。”

“好,我說了——”

羅白乃舔舔幹唇:“我叫王小石做王大哥也可以,隻要叫一聲,溫女俠姑娘就讓我親一下……”

話沒說完。

也說不下去。

溫柔、何小河一齊動手。

打人。

羅白乃掉頭就走。

兩位女俠邊打邊罵:

“混帳東西!喪心病狂!”

“這都說得出口,我殺!”

羅白乃走死不要命,抱頭鼠竄之餘,邊大叫道:

“哇,我早就知道,女人是不守信約的東西,你們說不打又打——”

“嘩呀,你們這兩個打男人的女人!”

他尖叫並不礙他逃跑的速度。

“逃?!”溫柔意猶未足,恨恨地道,“逃慢一點,讓你知道殺男人的女人的厲害!”

卻聽羅白乃跑得個沒鞋挽屐走,卻仍邊走邊唱:

“小河彎彎呀似刀哪

河小淹死人不要命唵嘛哩!

溫柔一點也不溫柔呀——

溫柔鄉殺人也不把命償吭呀喂哪吭呀喂嗬嗬咚咚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