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荇之和秦澍趕到的時候,場麵早已失控了。

慌亂的人群想從火海逃離,不顧一切地與官兵衝撞。而官府此次本也隻為搜人,不敢真的鬧出人命,隻得先放行救火。

大火直到次日破曉時分才被撲滅。

顧荇之和秦澍都沒有回衙門,在距離尋歡樓不遠的一間茶坊裏坐了一夜。

“大人,殿前司虞侯找到了。”門外響起侍衛通報的聲音,而後一具蓋著白布的屍體被抬了進來。

本來昨日那場大火就甚是蹊蹺,秦澍是沒有抱希望能找到人的,如今見著找到的是一具屍體,更是驚訝。秦澍轉頭要去看顧荇之的眼色,卻見他還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

顧荇之接過仵作遞給他的手套,輕輕掀開了白布。幸好,屍體並沒有被火灼燒過的痕跡,驗屍倒是不難。

“你們來看看,這人是不是殿前司虞侯?”

他身後的兩人聞言看過去,而後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回大人,正是。”

“嗯。”顧荇之淡淡應了一聲。

秦澍歎口氣,惋惜道:“是又怎麽樣,又不會開口說話。”

顧荇之沒理他,眼神示意仵作開始驗屍。

“死者男,年齡三十到四十之間,屍體發現點在豐城尋歡樓大堂內,死亡時間……”

仵作一邊翻檢屍身,一邊口述推斷。顧荇之就在一旁靜靜聽著,順便檢查死者的隨身衣物。

“胸腹處有一利刃刺傷,其他地方並未發現傷口,初步推斷此為致命傷……”

“等等。”

顧荇之俯身湊近了些,將屍體上那道劍傷仔仔細細地察看了一遍,而後詢問道:“這傷口的位置可是腹部的重要經脈?”

仵作隨著他的指點看了一遍,點頭道:“確實是重要經脈,大人何有此問?”

顧荇之取來仵作的工具,將死者的外袍遞給他道:“若是重要經脈受傷,為何流的血會這麽少?”

“這……”仵作一怔,將衣服上的破損和傷口比對了一下,回道,“確實,從衣物的破損來看,可以肯定死者被刺時是穿著這件衣服的,可血跡著實太少了……”

“莫非是勒死的?”秦澍不可置信。

“不太可能,”仵作道,“死者脖子上雖然有被勒過的痕跡,但從淤青程度來看,應該是死亡之後造成的。”

顧荇之不言,隻俯下身去,小心翻動起死者的頭——麵部青紫,口唇卻是黑紅色,瞳孔散大固定……

“應該是窒息死的。”顧荇之說著話,又將白布掀開了些,去察看死者的手足。

“手足僵緊,有掙紮抽搐的痕跡,”他又翻開死者的口唇,“似乎還有嘔吐過。”

秦澍一張臉皺成了苦瓜,湊到顧荇之身邊道:“這死狀……怎麽聽起來這麽像顱內受損呢?”

顧荇之聞言手一頓,將屍體的頭側翻了過來。

頭部並沒有明顯的外傷擊打,頭骨也是完整的,若是顱內受損,莫非是死者突發腦疾暴斃而亡?

可這也未免太過於巧合了。

秦澍對眼前一幕也不解得很,默了半晌才問:“那這凶手,你可有眉目?”

顧荇之背身摘手套,在衙役端著的艾草湯中淨了手:“殿前司虞侯既然先詐死,必定擔心幕後之人會殺他滅口,應當會有警覺。”

“是呀,”秦澍接過話頭,“要殺一個已經警覺的人,照理說不該這麽容易才對。除非……”

“除非對方是他覺得根本不會威脅到自己的人。”顧荇之微頓,片刻後又問道,“他這人平日裏性情如何?”

“據說是好色且暴戾,武功很是了得,但秦淮河邊的畫舫都不敢接他的生意。因為這個虞侯曾經在秦淮河就玩死過姑娘,刑部是有備案的。”

顧荇之聞言一頓,覺得秦澍的話像一根線,正在把那些散亂的發現,一顆一顆串起來。

腦子裏那根線忽然被扯住線頭,用力一拉。

“我應該知道凶手用的是什麽凶器了。”他行過去,掀開死者臉上的白布說道,“以死者生前的性情推斷,這名凶手很可能是個看起來柔弱的女子。死者大約會讓隨侍在她入門之前檢查,這樣一來,死者自然會放鬆警惕。所以……”

話音一頓,顧荇之拿來仵作的工具,將屍體的鬢發扒開了一點。後腦的地方,一個小小的凹陷登時暴露在眾人眼前。傷口呈圓形,周圍平整,藏在頭發之中。若不是專程細看,根本不會注意。

“掌燈。”他的麵色霎時凝重起來,聲音裏也裹挾了幾分冷意,“這才是他真正的死因。”

“這是什麽凶器?”秦澍蹙眉,甚是不解。

“一個沒有武器的女刺客,要怎麽才能造成死者的顱內傷呢?”顧荇之不答反問。

“用……”秦澍思忖著,驟然反應過來,“發簪!一根又長又細的發簪!”

午後的陽光漫過悠長的街道,照在斜插入髻的白玉垂絲海棠花簪上,剔透的顏色,襯得青絲下那張瑩白小臉愈發地嬌媚。

“姑娘小心點,頭別伸那麽出去。”

趕車的小廝溫聲提醒著,花揚隻得怏怏地坐回了馬車裏。

昨夜的任務完成之後,她趕在天亮之前回了顧府。一番沐浴整理之後,她一覺就睡到了午時三刻,便決定出門去那家“蘇酥記”看看,買點糕點獎勵自己。於是用過膳後,便帶著小廝出府了。

馬車穿過金陵的大小街巷,停在了蘇酥記門外。

花揚從腰間摸出一張購買清單,遞到小廝手中,指了指那邊生意興隆的糕點店。

小廝接過清單展開,看見上麵糖果糕點的名字密密麻麻寫了足足三頁紙。

“這會不會太多了點?”小廝蹙眉。

花揚捏住她手裏的清單,堅定而又決絕地塞給他,鄭重地搖了搖頭,神情嚴肅。

“行吧。”他妥協,攥著一遝采購清單下了車。

花揚對他彎了彎眉眼,笑得人畜無害。

天氣已經逐漸從初春進入了春盛。金陵地處南方,自然熱得更快,路上的行人有的已經穿上了輕薄的夏裝。

在馬車裏待久了又熱又悶,花揚坐不住,從裏麵跳下來,想鬆一鬆腿腳。然而她才在路邊伸了個懶腰,便被身後倏然躥出的叫喊嚇了一跳。

她循聲望去,隻見本就不甚寬敞的石板路上,正有一輛馬車從遠處飛奔而來。

“讓開!讓開!”駕車的人一邊揮舞馬鞭,一邊衝著花揚高聲怒喝,絲毫沒有減速的意思。

花揚回頭之時,飛奔的馬車已經刹不住了。眼看就要撞上,車夫才難以置信地牽緊了韁繩。

馬兒掙紮著停了下來,但是後麵的車因為慣性無法刹住。一車一馬在石板路上打著滑,車輪擦過地麵,發出刺耳的刮擦。好在關鍵時刻,花揚本能地往後一閃,險險避過了這突如其來的橫禍。

車夫怒不可遏地從車上跳下來,回頭對著花樣罵罵咧咧道:“你是聾的嗎?!讓你滾一邊去,你聽不懂是不是?!”

說話間他舉起了手裏的馬鞭,朝著花揚就揮了下來。

“嗖——”呼嘯聲破空而來,花揚看見麵前劃過一道鞭子的殘影。

這一揮,可真是愁壞了她。

躲吧,大庭廣眾的,必定會暴露自己會武功這件事。不躲吧,憑白被人抽一鞭,皮肉之苦都是小,英名被毀才是大。

眼看鞭風就要落下——

“小心!”

手臂一緊,花揚被人及時拉離。她踉蹌幾步,整個人都栽進那人懷裏。

一股混雜著脂粉味的酒氣霎時溢滿鼻腔。鞭子還是落了下來,不過不在她的身上。

花揚隻聽麵前的人隱忍著悶哼了一聲。她緩了緩,故意做出怔忡的樣子,一抬頭,卻見一雙極美的桃花眼映著日落的金輝看她。

四目相對,那人先是淺淺一怔,而後倏地笑起來,和聲問道:“姑娘可無恙?”

麵前的人問出這句話時,花揚覺得空氣都滯了一息,隻覺得那雙桃花眼很是熟悉,仿佛……在哪裏見過。

“哥!”馬車裏一個略帶嬌嗔的女聲打斷了花揚的思緒。

她循聲望去,隻見繡金邊藍絨布的車幔後,緩緩伸出一隻染著鮮紅蔻丹的手。每一根手指都恰到好處地彎折出一個無可挑剔的弧度,宛如一朵悠然綻放的玉白微蘭。

花揚望著那隻手出神,裏麵的女子卻兀自繼續道:“一個不懂規矩的山野村婦而已,何至於你出手阻攔。”

山野村婦,這是在說她嗎?

花揚眨了眨眼睛,說不上是被冒犯還是被逗樂了。車裏的女子繼續擺架子,半晌才由人攙扶著,緩步踏出了馬車。

目光相觸,花揚不由得一怔。

她咽了咽口水,生平第一次感到了害怕。

這明明是一張帶著些少女嬌憨的小圓臉,一雙眼睛可愛靈動,輪廓雖不算深邃突出,但勝在柔美和諧。可就是這樣一張水靈稚澀的臉,偏偏被又厚又重的胭脂粉底遮蓋了其原本的風貌。

花揚向來都是個喜歡漂亮的性子,如今見著有人這樣暴殄天物,不禁生起淡淡的惋惜。

兩個女人就這麽麵對麵望著不說話,氣氛一時變得詭異又緊張。

“姑娘!”遠處傳來小廝的聲音,他應是察覺這裏出了事,放下買了一半的清單跑過來的。

花揚立即作出受驚嚇的模樣,畏畏縮縮地往小廝身後躲去。

“這是怎麽了?”小廝看著跪在一旁的車夫,又看了看對麵男子手背上的鞭傷,一臉不解。

“哦,”男子若無其事地甩開手中折扇,笑著自報家門道,“在下燕王世子宋毓,方才舍妹魯莽,險些衝撞了這位姑娘,在下替她賠個不是。”

言罷,他合手一揖,對著花揚拜了一拜。

東市蘇酥記二樓的雅間裏,三人圍著一張小圓桌略顯疏離地端坐著。

花揚其實是不太想跟這兄妹兩人小坐的,可實在架不住糕點的**。更別說當她將手伸向桂花糕的時候,宋毓立馬心領神會地將盤子往她那兒推了推。

與宋毓的體貼比起來,呆坐在一邊的宋清歌從始至終都黑著張臉,一雙杏圓眼也緊盯著花揚,仿佛在看押疑犯,生怕她落跑似的。

花揚明白,情敵見麵總是要眼紅一些的。

據方才宋毓的介紹和宋清歌看似撒潑,實則自曝短處的質問來看,他們與顧荇之算是幼時相識,隻是後來他們隨燕王去了封地,三人就不怎麽見麵了。

宋毓也不知從哪裏聽說了窈窈的事,甚至連她患有啞疾都一清二楚,也省得花揚再比畫一番。

而宋清歌就更簡單了,從小便對顧荇之芳心暗許。偏生對方無欲無求,四大皆空,所以就演變成了一出求而不得的苦情大戲。

雖然花揚不懂男人,卻知道顧荇之那一款,於情愛之上最是難搞。因為在他的生命中,有太多太多比女人重要的東西,家、國、禮、法、蒼生、天下……任何一個都能讓他殫精竭慮,騰不出多餘時間來想些情情愛愛的東西。

所以,花揚其實挺同情她的,喜歡誰不好,偏偏喜歡那個古板枯燥的小白臉。

但是等到她第三十八次用那種纏綿悱惻、欲說還休的語氣喊出“長淵哥哥”的時候,花揚對她僅有的那一絲絲同情也被剿滅了。

不知道為什麽,花揚有點小小的不高興,說不上是吃醋,更像是自己的東西被別人覬覦的不滿。

“客人,”外間小廝輕輕扣了扣門,低聲道,“您點的酸橙糕來了。”

“酸橙糕?”一旁終於安靜了片刻的宋清歌像是嗅到肉味的狗,倏地來了興趣,狀似無意地掃過一手一個甜糕的花揚,忽地提高聲音道,“若是我沒有記錯,長淵哥哥不喜甜食,而喜酸食,這道酸橙糕才是他最喜歡的口味。”

花揚暗自握拳,很想把她那張化著濃妝的臉摁在地上摩擦。

宋清歌喜滋滋地將酸橙糕放到花揚麵前,略帶挑釁地道:“你不會連酸橙都沒聽過吧?”

花揚的眼珠轉了一圈,好像還真的沒聽過。

宋清歌霎時來了精神,繼續盤問道:“那肉桂呢?丁香呢?素馨呢?”

不出意外,花揚挨個茫然。

宋清歌登時得意起來,卻強忍欣喜表現得雲淡風輕道:“這些既可做糕點,亦可入香,所以……你不會連長淵哥哥喜歡焚香都不知道吧?”

花揚蹙眉,將手指上最後一點甜糕屑舔幹淨,狠狠地搖頭,而宋清歌嘴角的笑已經壓不住了:“世人皆知南祁顧侍郎愛香,調香、焚香引得眾人競相模仿,你居然……連這個都不知道。”

說這話的時候,她每個字都帶著上揚的調子,眼裏的桃花都要得意地泛濫出來。

花揚心裏不痛快,可礙於不能直接動手打她,所以決定把一肚子怒火都發泄到馬蹄糕身上。

甫一舉手,隻見一隻小蒼蠅從窗口搖搖晃晃地飛了進來,“噗”的一聲撞到那盤還冒著熱氣的酸橙糕上,萎了。

耳邊還是宋清歌喋喋不休的炫耀,末了,還一定要加上一句“想當初我們兩家交好的時候”。

許是被她念叨得昏了頭,花揚渾渾噩噩地對著那隻小蒼蠅伸出一根手指,然後輕輕一摁。

小蒼蠅的屍體整個陷入了酸橙糕之中。

“我來嚐嚐這家的酸橙糕,可還是我們小時候的味道。”

言閉,那隻染著紅蔻丹的手伸過來,搶過花揚手裏的酸橙糕就往嘴裏送,連提醒的機會也沒給她。

“嗯!”花揚耳邊響起了宋清歌誇張的驚歎,她幾乎用流淚哽咽的聲音讚道,“真是太好吃了,這是我吃過最好吃的酸橙糕了!”

花揚:“……”

華燈初上,新月嵌在天幕上,馬車搖搖晃晃地行過長街,停在了顧府門口。花揚經過宋清歌的一番挑釁,早已忍耐得身心俱疲,在馬車上就昏睡了過去,直到福伯帶著家仆來搬東西才將她叫醒。

她恍惚地看了看天,又看了眼顧府的牌匾,才反應過來自己這是在哪裏。

本來昨日完成任務,花揚的心情是很好的。可是這一趟出門回來,她的心情卻斷層似地跌落了穀底——因為她發現,跟顧荇之相處的這短短一月裏,她對他的了解除了長得好看之外,幾乎可以算是什麽都沒有。

宋清歌嘚瑟的樣子又在她眼前盤旋,花揚氣呼呼地將袖子塞進嘴裏,一通亂咬發泄亂踢。

“姑娘?”福伯聽見動靜,支個頭過來詢問。

花揚立即恢複那副人畜無害的模樣,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用嘴型問道:大人回來了麽?

福伯笑了笑,道:“沒呢,大人隻今早回過一次,我聽底下的人說要找什麽鎏金長簪,得一直跟秦侍郎待在刑部呢,恐怕會回得晚。”

鎏金長簪?

花揚難以置信,這小白臉竟然這麽快就知道了她殺人的手法,還鎖定了作案凶器……

說不清楚是棋逢對手的危機,亦或是酒逢知己的興奮。花揚隻覺得自己從頭頂到背脊,都密密麻麻地起了一層雞皮。

顧荇之這個人,看來真的很有意思啊。

思及此,她忽然很想做一件自己從未做過,也頗為不屑的事。一件能一箭雙雕,既讓宋清歌暴跳如雷,又讓顧荇之跌下神壇的事。

————謝謝。

花揚對福伯做嘴型,將手裏幾包栗子糕遞給他,笑著指了指他身後的家仆們。

“給我們的?”福伯受寵若驚。

花揚點點頭,乖巧地給他比劃:若是大人回來,無論多晚,告訴他,我在書房等他。

顧荇之回府的時候已經將近子時,福伯提著盞燈籠來迎的他。

他像往常一樣先回寢屋淨手潔麵。福伯接過他遞來的氅衣,猶豫半晌終是開口道:“大人,姑娘說……她在書室等你。”

“胡鬧!”顧荇之蹙眉低斥,心中卻漫起一絲無奈。

想是這小姑娘與自己和顧府的人混熟了,小孩子心性展現出來,最近愈發的不安分。看樣子還是得給她找個懂規矩的老嬤嬤管教一下,也省得顧府上上下下的為難。

可想歸這樣想,當下顧荇之還是穿上已然換下的外袍,去了書室。

書室的門虛掩著,裏麵很安靜。顧荇之拍了拍門無人回應,便推門行了進去。

桌案上麵唯餘一燈如豆,顧荇之看了片刻才發現那個說要等自己的人,此刻正在書案旁邊的一張用於小憩的羅漢榻上睡得酣暢。

顧荇之蹙著眉,卻忍不住輕笑出聲,暗忖果然還是孩子心性。

既然睡著了,他也就不打算叫醒她,便輕手輕腳地走過去,俯身準備將人抱起。

然而這一低頭,小姑娘似是有感應一般地翻了個身,由側臥變成平躺。原本就虛虛掩著的衣襟散開了,纖細的脖頸透著淡粉,流暢優美的線條從鎖骨綿延而下,胸膛隨著她的呼吸起伏著。

他心跳微亂。

顧荇之準備抱人的手倏地停了,虛虛地拂過花揚額前的碎發。他側身在榻上坐下來,就著清冷的月光看了她一會兒。

自從教她習字開始,顧荇之便覺得自己對這個丫頭似乎有了一些不一樣的感覺。那種感覺很微妙、很親近,他總是忍不住想要靠近她一些,多看她一眼。而這對於一向清冷無欲的顧荇之來說,是近乎不可思議的。

心緒一時紛亂,而麵前的人卻對此刻他心中所想渾然不知。

思及此,顧荇之自嘲地笑了笑。

夜深露重,若是她睡在榻上,再染了病隻怕會更讓人頭疼。於是顧荇之平複了須臾心情,繼續俯身要抱人。然而手才觸及榻上之人,她便像是發了什麽驚夢,忽然躁動起來。她使力抓住顧荇之的衣襟,險些將他一起拉到榻上去。

顧荇之嚇得趕緊將手抽出來,一上一下地撐在她身體兩側,將兩人之間拉出一段距離。

身下的羅漢榻發出幾聲輕響,顧荇之身上出了一身冷汗,可耳根又莫名燥熱起來。他幾乎屏住了呼吸,不敢妄動,生怕小姑娘在這個時候醒來,誤會自己要輕薄她。直到手臂酸麻,見身下的人哼哼唧唧地鬆了手,他才敢起身,準備去抱兩床錦衾過來。然而腳步稍抬,卻覺衣擺一緊,他怔忡著回頭,隻見自己的袍角被一隻瑩白的小手給拽住了。

榻上的人惺忪地揉著眼睛,看著他愣了半晌,進而露出一個天光明媚的笑。

若不是那雙純澈透明的眸子,顧荇之幾乎要以為方才她是故意的。

他隻能頂著一張紅透了的臉,又坐回榻上,開口僵硬地道:“這麽晚還不睡?”

花揚望著他的口型,半晌點了點頭,笑起來,然後從自己枕著的小墊下摸出一個檀木盒。

顧荇之不解,不過看她的樣子,應該是有東西要送他,便接過盒子打開了。

瑩瑩燭火下,一個金色的發簪映入眼中。

顧荇之愣了愣,沒反應過來。身側的小姑娘拉了拉他的袖子,在他手心上寫下一行話:謝謝大人送的發簪,我很喜歡。

顧荇之更不解了,看著她解釋道:“我沒有送過你簪子。”

花揚眨眨眼睛,有些焦急地比畫道:今日午後,你讓人送來給我的。

“今日午後?”顧荇之喃喃,起身撥亮燭火,取出發簪放在燈下仔細端詳起來。

那是一支工藝繁複的雕花簪,長長的柄上刻著纏枝紋,頂端是一篷盛開的花簇,蕊心裝點紅玉髓,匠心獨運、巧奪天工。但最令人歎為觀止的,還是那簇亂花之中的一隻小蛾,翅膀薄如蟬翼,兩顆眼睛也點綴著彩色寶石,與花團相得益彰,栩栩如生。

不知為何,顧荇之直覺推了推那隻小蛾。

“嚓——”

一聲極細的聲響之後,發簪底端的纏枝紋應聲而開,無數尖細的鋼針從裏麵刺出,隨之而來的還有絲絲飛落的血沫。

兩個人都愣住了。

女子、花簪……顧荇之眼前一白,覺得耳邊嗡鳴一瞬,手上一個不穩,那隻鎏金鬧蛾撲花簪“啪嗒”一聲摔落在地。

“來人!”一聲厲喝響徹顧府,幾乎整個顧府的家仆都被他驚醒,窸窸窣窣地趕了過來。

隻見他神色凝重地將花揚護在身後,對著家仆吩咐道:“立刻去刑部侍郎秦澍府上,告訴他,尋歡樓的殺人凶器找到了。”

三更,顧府。

秦澍打著哈欠從馬車上下來,腳步虛浮地跟著福伯去了顧荇之的書室。

房間裏點著金貴的海南沉。秦澍知道作風一向簡樸的顧荇之極少用這樣鋪張的香,除非是要迎接什麽貴客。他霎時覺得安慰,起床氣被平複了兩分。然而他前腳剛進書室,後腳就被一臉凝重的顧荇之扯著袖子給揪住了。顧荇之用眼神示意他小聲,以免驚擾榻上的人。

秦澍側身望過去,便見花揚蒙著被子,正睡得安穩。

哦,原來金貴的海南沉不是給他點的。

知道真相的秦侍郎在心裏把顧荇之這個見色忘義的人罵了一百遍,然後麵色如常地跟他踱去了屏風外。

顧荇之將花揚方才給他的簪子取出,遞給秦澍,然後推動了花簪上的小蛾。

“這……”秦澍也被這暗器驚了一跳,接過來打量了良久才問道,“你這是哪裏來的?”

“窈窈的。”

秦澍拿簪子的手頓了頓,連帶唇上的血色都褪去幾分。他難以置信地問道:“她、她的?”

“她以為是我托人送她的。”顧荇之答。

秦澍蹙了蹙眉,一臉不解地看向顧荇之。

“她說今日午後,從東市買糕點回來,顧府門口有個小廝模樣的人給她的,說是我相贈。因為脫不開身,故而付錢之後讓店家送來的。”

“哪家店?”秦澍追問。

顧荇之差點送給他一個白眼:“這發簪分明是特別製作過,專做刺殺之用,哪家店都不會有。”

秦澍恍然大悟,若有所思道:“此類暗器一般都是刺客的貼身之物,所以隻有一種可能,那便是刺客故意送上門來的。”

顧荇之麵色沉靜,眼神虛空地不知落在何處,片刻才溫聲問道:“為何?”

秦澍“嘖”了一聲,一臉“你個顧和尚揣著明白裝糊塗的表情”道:“自然是為了威脅你。告訴你她知道你是誰,住哪裏,家裏有什麽人。”

顧荇之的臉色又沉下去一分,隻覺心裏空空地沒了著落。

秦澍見他沉默,也不禁擔憂道:“那窈窈的處境可能會比較危險了。”

顧荇之取過秦澍手中簪子,低頭整理木匣。他府上人本就不多,再加上他總不在,若是刺客真的對她動了什麽心思,自己隻怕是難以顧及。

他正思忖著如何應對,卻聽到秦澍臉比牆厚的聲音響起:“不如這樣,你把窈窈放到我府上去。我府上人不夠的話,還可以調用刑部的衙役,這樣必不會出意外。”

顧荇之拿著盒子的手差點不穩,隻冷聲道:“窈窈一個閨閣女子,尚未出嫁,讓她住到外男府上,不妥。”

秦侍郎不服氣,瞪著眼睛道:“要說外男,你我都是外男,憑什麽可以住你府上,不能住我府上?!”

顧荇之不跟他吵,唇齒間雲淡風輕地擠出一句:“我是受她兄長所托。”

秦澍梗著脖子正要反駁,卻聽外間一陣窸窣響動,一顆腦袋從屏風後探了出來,一雙水靈靈的眸子擔憂又驚懼地打量著兩人。

能在朝堂上扯著嗓子跟人大戰三百回合的秦侍郎被瞧得忘了言語,直到身側一抹天青色身影晃過,給小姑娘兜頭罩了件氅衣下去。

“夜裏偏涼,下床怎得也不多加件衣服?”顧荇之問,語氣還是嚴厲的。

花揚晃晃腦袋,牽著他的袖子不放,抽抽噎噎做了個嘴型:害怕。

那委屈又膽怯的模樣,看得秦澍心口都泛出了春水。

“去睡覺。”顧荇之任由她牽著,擱下與秦澍討論了一半的問題就走,臨了還不忘吩咐道:“既然秦侍郎說可以調用刑部的人手嚴加防衛,那便有勞了。”

秦澍:“……”

怎麽有種偷雞不成反蝕把米的感覺……

這廂,花揚牽著顧荇之的袖子,睡眼惺忪地往自己寢屋走。顧荇之也不反抗,任由她拽著,隻待她收拾好一切,蹬掉繡鞋爬上床榻時,才抽手要為她放下床帳。

然而玉鉤還沒來得及取下,顧荇之便覺得腰間一緊,低頭一看,見自己的袍裾又到了小姑娘手裏。

眼前的人依舊是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淺眸濕漉漉地望著他。

深夜靜謐、孤燈昏暗,顧荇之一愣,登時明白了她的意思。

這是不放他走呢。

顧侍郎手裏的玉鉤脫落,磕到床架上發出悶悶的響動。床榻之旁兩人無聲對望,氣氛一時說不出的旖旎。

顧荇之心跳有些亂,移開目光道:“今夜我會安排家仆在你屋外守夜,不必擔心。”

拽著他袍裾的那隻手頓了頓,隨即扯得更緊了些。

顧荇之解釋道:“我在這裏久留,不合適。”

然而那隻已然握到泛白的小手猛地扯動幾下,發脾氣似地命令他坐下。

顧荇之沒動,花揚拉著他不肯鬆手。兩人就這樣僵持了片刻,直到他耳邊傳來隱隱的啜泣。

顧荇之登時一個頭兩個大。二十六年裏,他唯一親近過的女性,大約隻有他母親,可那也僅是短短的九年時光。

思緒飄忽了一瞬,顧荇之沒有注意到小姑娘紅著眼從**跪起,雙臂一張就環住了他的腰。溫軟的觸覺透過衣料傳來,激得他猛然退後幾步。花揚被他帶得重心不穩,堪堪就要從**撲下來,好在那把纖腰被他眼疾手快地撈住了。

“唔——”

懷裏的人發出一聲若有似無的鼻息,聽得人一顆心變成了軟紅的柿子。

顧荇之隻覺耳邊隆隆,仿佛有什麽東西要從裏麵掙出來。

花揚被他拎著雙臂放回榻上,一副想哭又要強忍的模樣,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顧荇之揉了揉脹痛的額角,終是妥協道:“你睡吧,我在這兒陪你。”

打更的銅鑼聲邈遠地傳來,窗外不知何時下起了雨,窸窸窣窣的,像夜的低語。

花揚百無聊賴地翻了個身,暴躁卻又無奈地偷偷打量起麵前的男子。

沒想到自己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換來的“陪”,就真的隻是字麵意思上的陪——她睡在榻上,他坐在榻邊,兩人之間唯一的聯係,就是她手裏那塊從方才就一直拽到了現在的袖角……

從來都是誌在必得的“天下第一”隱約有些頹喪,她暗暗咬牙,決定再拚一把試試。

“唔……”喉間發出一聲輕響,花揚做出悠悠轉醒的樣子,抓住顧荇之袖子的那隻手輕輕扯了扯。

低頭看書的人果然轉頭過來。

花揚揉了揉眼,指了指寢屋後連著的淨房,然後放開他的袖子,起身撐了盞燈往裏麵行去。

立櫃後麵的軒窗沒有關,好在雨夜無月,透不進光來。那麽她要做的,僅僅是滅掉顧荇之身後的那盞燈就夠了。

盤算好了一切,花揚在淨房裏逗留一陣,離開前隨手扯了擦手巾布的一角,然後用水浸濕,偷偷拽在了手裏。

顧荇之專心看書,並未察覺,隨著她的一息轉身,立櫃上的燭火倏地滅了。

眼前一暗,顧荇之甚至還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便聽到身後傳來一陣物件散落的亂響,還夾雜著短促卻清晰的裂帛之聲。

“嘭”的一聲,被絆倒的聲音響起,燭台咕嚕嚕滾遠,室內登時陷入無邊黑暗。

“窈窈?”顧荇之放下手中的書,然而出聲之時他才想起來,小姑娘是聽不到的。

屋裏又是一陣亂七八糟的響動。

這一次,似乎是淨房前麵的一個博古架被撞翻了。上麵擺放著的瓷瓶玉器砸下來,稀裏嘩啦碎了一地。

顧荇之擔心她聽不到,不知哪裏有危險。要是被碎瓷琉璃割傷了腳,免不了要受傷流血。

心裏裝著擔憂,行事難免急迫些。顧荇之尋著聲源,三兩步走到橫倒的博古架邊,果真踢到幾塊鋒利的碎片。

“唔……”一聲極低的鼻音傳了過來,然後是淺淺的抽吸。

顧荇之伸手去撈,惶然間隻覺一個人向自己直直撞了過來,齊齊朝下倒去。

好在顧荇之反應夠快,在人撞向他的時候便抱住了她,腰腹一個用力,將她固住往旁邊一滾,躲開滿地的碎瓷,在落地的一刻給她當了肉墊。

他剛想舒出一口氣,然而呼吸之間牽動胸腔起伏,才驚覺如今貼著自己的是一具怎樣柔軟的女體——她明明看起來那麽瘦,可抱起來卻是女子獨有的溫暖和綿軟,如今更像是化作了溫柔的火焰,熏灼著他的神智,令他的脊背都微微出了一層薄汗。

許是過於震驚,顧荇之片刻之後才反應過來想將人推開。然而手掌一滑,落入掌心的卻是一抹更加細膩的觸感。

他忽然想起方才入耳的那聲裂帛,應是她的衣裳破了。偏生懷裏的人因為看不見、聽不到,仍舊驚魂未定,隻能死死抱住身下的這塊“墊子”,將顧荇之困得動彈不得。

心頭猛然一悸,他因自己這莫名其妙的感覺怔住了。

眼前浮現出女子玲瓏有致的軀體——纖細的脖頸、精致的鎖骨,讓他想起三月桃花豔色,悄然綻放在雪地之上。他心中一凜,隱約覺得哪裏有驚雷掠過,落在身上像倏地鼓動的暗火,灼燒在他的胸口,然後一路遊走。

顧荇之雖然不通風月、不沾花葉,卻也不真是個對男女情事一竅不通的書呆子。隻是麵對諂媚討好的女子,他一向是能夠泰然處之,拿捏好分寸的。

而如今這樣的窘迫,當真是頭一次。

可躁動一起,便有收拾不住的架勢,讓他忘了反抗,隻剩心跳怦然。

偏生這樣緊要的關頭,懷中那個罪魁禍首還兀自驚慌著,無知無覺地將手覆了過來。

“啪!”

輕響破空而來,幾乎是在同一瞬,花揚的手腕就被顧荇之握住了。

許是因為太過緊張,扣住她手腕的五指沒把握好力道,顧荇之聽見懷中之人輕哼一聲,似是吃痛。他一驚,又趕快將手鬆開了。

可這一鬆,那隻柔若無骨的小手便堪堪搭上他百般阻止的地方。

壓抑的悶哼在黑夜綿雨中蔓延,花揚心頭一顫,手上的動作也滯住了。顧荇之微汗的大掌再度發力,精準而又溫柔地將她作亂的手扣在了掌中。

下一刻,花揚隻覺腰間一緊、身體騰空,而後眼前便恢複了方才的明亮。

寢屋裏重新點上了燭火,她看著滿地狼藉,腦中卻全是方才自己掌下的東西。

而這副樣子落在顧荇之眼裏,便是被那場意外嚇得呆楞無措了。

“咳……”顧荇之清嗓,努力平複著聲音詢問道,“你沒事吧?”

花揚看著他麵色潮紅卻要強裝鎮定的模樣,一時百感交集,不知如何表現。於是,一腔複雜的情緒通通都化作一個了木訥的搖頭。

“嗯,”顧荇之點點頭,將手裏的燭燈遞給她,指了指床榻道,“你先睡,我多點幾盞燈。”

言罷他飛快轉身,從立櫃裏麵又摸出了幾盞燭燈。

這一次,花揚倒是破天荒地配合,乖乖摸到榻上,合眼不再鬧騰。

不知過了多久,**的人終於平緩下呼吸。

顧荇之放下一直裝模作樣看著的書,撩袍起身,輕手輕腳地去了淨室,脫下衣袍,舀起一瓢冷水就兜頭淋了下去。

“嘩啦——”

水聲四溢,在沉寂的黑夜裏格外分明。花揚忍不住心跳一悸,偷摸著從**爬了起來,用盡此生最輕的腳步踱到了淨室門口,就著被掀開一縫的門,輕而易舉地看清了不遠處的那個男人。

第一眼,便落在他精壯且富有男性線條的背上——堅實光潔、肌肉線條流暢漂亮。

偏偏更要命的是,這人不僅有著蘊含力量的身形,更有如所有清貴公子一般的光潤平滑的肌膚,像一塊被拋光打磨過的白玉,而此刻這塊白玉正泛著晶亮水色。

花揚心裏掃過一股異樣的癢,一時間連呼吸都忘了,直到視野被一片白光掠過。顧荇之抄起搭放在架子上的白袍長衫,回身滅掉了淨室的燭火。

某花心虛趕緊逃跑,以畢生最快的速度重新躺回了榻上,合眼調息。

耳邊響起那人平緩的腳步,可**那個見慣了大風大浪、生死拚殺的人,卻生平第一次體會到了什麽叫心跳如鼓。

出生入死都不能帶給她的緊張和興奮,竟然在這裏找到了。

花揚假裝無意地翻了個身,將臉朝向床榻內側,偷偷捂住了那顆快被撩撥到散架的心。

下次……

下次她還敢!

翌日,花揚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快要午時了。顧荇之早已不見了人影,她惺忪地坐在床榻上發了會兒呆,直到一聲窗閂落鎖的“啪嗒”聲將她驚擾。花揚揉了揉眼睛,看見床帳外那個隱約的纖瘦身影。

“你瘋了嗎?”劈頭蓋臉的質問,還是那副頤指氣使的語氣。

花揚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大大的哈欠,開始起床穿衣。

花添被她這幅我行我素的樣子磨得沒了脾氣,隻是板著臉訓道:“你是得了什麽失心瘋,才會蠢到把凶器親手交給顧荇之?”

花揚抓了抓脖子,不理她,低頭找鞋。

“那支花簪是特製的,若是被查到出處,牽連到百花樓,你覺得你有幾條命可以躲過樓裏的追殺?”

花揚依舊是毫無反應,趿上繡鞋,又起身去拿木架上的衣裳。

“我在跟你說話!”

“嘩啦”一聲悶響,眼前的木架被人掀翻了,花揚的手隻勾到襦裙的一片角。還算不錯的心情被花添這驚天一動掃得粉碎,取衣服的手一轉,變掌為爪。下一刻,兩人的脖子就各自落到了彼此手中。

相顧無言,方才一瞬的怒氣也因為這頗有默契的一掐減緩了幾分,可誰都沒有因此而放手。

“我做事,不需要你來過問。”花揚瞪她,手上力度暗暗加重了兩分。

“唔……”花添被她掐得氣緊,梗著泛紅的脖子問道,“你做事可不可以過過腦子?”言罷,也不甘示弱地回敬三分。

“自己都沒有的東西……就不要跟別人提……”

“我要是沒有……腦子……你……唔……”

兩人一來一往,互不相讓,每回一句,下手就重幾分,直到最後沒有人再發出任何聲音。

花添看著眼前那張紅成柿子的臉,無聲地遞去一個“我們同時放手”的眼神。

對麵的人一愣,點頭,用眼神給她暗示放手的時間。

三、二、一!

“唔……”

果然不出所料,那個奸詐的女人根本沒有放手,而是在數到一的時候又加了一分力氣。不過好在吃了她那麽多次虧,花添早有防備。於是,兩人再次默契地將對方往“窒息而死”逼近了一寸。

“放手……”花添此時已發不出聲音,隻能給花揚一個無聲地嘴形。

花揚用另一隻手指她,暗示:“你先……”

花添知道這人的脾氣,就是永遠不肯低頭服軟,先放就先放吧。掐在脖子上的手一鬆,花揚猛吸了一大口氣,隨即也放下了已經發力到麻木的手。

“幼稚……”花添斜眼瞪她。

花揚看著花添一副“看不慣她又幹不掉她的表情”,微笑著回了句:“彼此彼此。”

一番兩敗俱傷的“寒暄”終於結束,花揚七仰八叉地躺回了榻上,撐臂側臥,用眼神示意花添坐下,然後努了努嘴,看著桌上的糕點道:“金陵蘇酥記的,好吃。”

花添不跟她客氣,掀開蓋子撚起一塊桃花糕,邊吃邊道:“殿前司虞侯那件事,樓裏很滿意,隻是你不該把凶器……”

“啊——”**的人突然扯著嗓子嚎起來,聲音蓋過了花添沒說完的話。

花添無可奈何地翻了個白眼,幹脆低頭吃糕。

見她終於不再嘮叨,花揚收起不耐的神色問道:“除了陳相之死,朝廷裏最近還有什麽其他的事?”

花添想了想,放下吃了一半的糕點,以手掩口道:“近來最大的事,大概就是北梁使臣來訪了吧。”

“北梁?”花揚晃晃腦袋,蹙眉問道,“他們來幹什麽?”

花添想了想,聳肩道:“還能幹什麽?收貢,順便再訛朝廷一筆錢糧唄。”

“哦……”

“哦!”花添似是忽然想起了什麽,補充道,“據說朝廷打算安排一場春獵,屆時會邀請北梁使臣參加。”

“春獵?”

花添怔忡著點頭,卻見麵前的人忽然兩眼放光地從**坐了起來,頗為興奮地追問道:“這麽重要的事,公文或者指令,是不是都要通過中書省?”

花添不甚明白地點了點頭。

“太好了,”花揚笑起來,狡黠地衝她眨眼睛道,“我決定幹票大的,從此一勞永逸,你聽不聽我的?”

花添抽了抽嘴角,糾正道:“幫你,不是聽你的。”

“嘁。”花揚滿不在乎,目光落到顧荇之給她的那一遝字帖上,眸底有火光熠熠。

半晌,她轉身看著花添,語氣嚴肅道:聽我的。”

花添:“……”

這個幼稚鬼到底幾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