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進了方老夫人的院子,江錦言才舒了一口氣,剛剛的場景實在是讓她快要支撐不住了。
小錦程掙紮著踢著腿,張開嘴便要哭鬧,江錦言斜坐在了紅木羅漢榻邊,伸手抱起了他。
晃晃悠悠下小錦程這才咯咯笑起來。
乳娘進了屋子後行禮道:“大小姐,小少爺該吃奶了,讓奴婢來抱吧。”
江錦言笑著將小錦程小心翼翼遞了過去,誰知道小錦程剛離了江錦言就放開嗓子哭了起來。
“罷了罷了,今早喂奶也喂得遲,許是還不餓呢,我再哄一哄他就是了,你們都先下去吧。”
抱回小錦程,她歪躺在榻上,一邊撫著他的額頭,一邊想著方才的事。
她倒是差點兒就忘了,周承瑞同李茜雲還是表兄妹,怪不得今日能在方家看到周承瑞。
可他同李家的關係不冷不熱,想必是李讓如今也不待見他吧?
朝中最硬氣的就要數有身份的武將了,李讓便是如此,身居左軍都督一職,位高權重。
即便是宮裏有個做太妃的妹妹那又如何,誰巴望著誰顯而易見。
想到李讓,江錦言又想到了李讓的嫡子,這似乎也不是個泛泛之輩。
前世李家便是在李讓死後歸於他手,最後他站在了周承瑞的這邊,利用李讓多年的威名壓製住了好幾路蠢蠢欲動的人馬。
暗暗搖了搖頭,比起這些人,她倒更欣賞許君彥一些,他為人磊落,就連身處權謀之間都能端得風輕雲淡一般。
但這樣的人往往卻又是最難看透的。
想到許君彥剛剛那個不經意的淺笑,她一瞬間似乎覺得同他相識已久,每回在他眼裏都能看到一絲溫和。
自己沒記錯的話,許君彥為人是極淡漠的……
轉瞬她想到那一次在梨園,被他護在假山洞中時,同他距離那樣近……
她不自在的身子一僵,手裏的動作也停了,直到小錦程不快地扭著小身子,這才拉回了她的思緒。
莫不是因為自己欠他太多,已經心虛到如此地步了?
她無奈一笑,搖了搖頭,如果可以,還是讓自己遠離這個人吧,她這一世心裏隻裝了仇恨罷了……
“甘露你瞧瞧,程哥兒可是要被言姐兒寵壞了。”
正出著神,竟沒意識到方老夫人走進了內室。
江錦言連忙要起身,老夫人按住了她笑道:“外頭鬧得很,外祖母這是躲閑來的。”
“錦言看外祖母高興著呢。”
說著她挪了挪身子。
甘露眼見老夫人要坐下,隨即又在榻上鋪了層狐皮褥子,這狐皮褥子雪白似雪,用料不凡。
“這皮倒是個好的,我記著我那庫房裏還有好些個雪狐皮,甘露,你去瞧瞧,挑兩塊上好的來,天就快涼下來了,給言姐兒做個鬥篷也好。”
甘露笑著應了,“可見還是表小姐得老夫人的心呐,老夫人這些個好東西可不都到了表小姐的身上。”
說著又指了指江錦言頭上的白玉簪,笑道:“表小姐還不知道吧?這白玉簪可是老夫人的陪嫁,心愛的很呢。”
江錦言倒是吃了一驚,竟然如此珍貴,她嗔道:“外祖母,您可是要寵壞錦言了!”
老夫人望著甘露笑罵道:“你這小蹄子喲,這張嘴是讓人又愛又恨,還不快去庫房找些好東西來。”
甘露笑著退下了。
可不是嗎,老夫人眼裏,表小姐可是比那位要進宮的大小姐來的重要。
方老
夫人伸出手替江錦言正了正她發髻間的那支白玉簪,這玉簪玉質溫潤,是極好的和田玉。
她笑眯眯道:“我的言姐兒這麽好,隻怕是這簪子配不上言姐兒喲。”
方老夫人年輕時也是姿容不俗的,老了更顯隨和,笑起來便讓人如沐春風。
江錦言佯怒道:“誰敢說外祖母的東西不好,錦言定是饒不了他。”
小錦程聽到江錦言裝作發狠的聲音反而覺得有趣,拍起手來,笑得小臉兒都皺了起來。
方老夫人接過了小錦程,他倒沒有哭鬧,隻是掙紮了幾下就乖乖躺著了。
“這眉眼真是像極了言姐兒,以後定是個翩翩公子哥。”
方老夫人見江錦言的眸子裏隻是黯然了片刻,似乎已經快從方氏之死的陰影中走了出來,這才放下心來。
自己老了,又經曆了白發人送黑發人,對生死反而有了更多的體會。
現如今方家雖然還不太安穩,但到底是擰成一股的,她最擔心的也不過是眼前的外孫兒和外孫女兒了。
江錦言淺淺一笑,“我也覺得程哥兒長得好,以後定是個出息的。”
她自然知道,江錦程前世的確是個粉雕玉琢的人兒,隻是性子頑劣不堪。
她搖了搖頭,那是過去了,這一世可不會如此。
正在閑話之際,隻見有婆子通傳了一聲大小姐來了,隨後湘妃竹紋撒花門簾便被挑起,走進來一個端雅嫻淑的女子。
她發髻梳的齊整,上頭的碧玉棱花雙合步搖貴氣端雅,行走間衣裙輕拂,極為賞心悅目。
“見過祖母。”
如今方立嫻的宮中禮儀學得極為用心,一舉一動都端著股貴氣。
她身上的刻絲泥金銀如意雲紋緞裳和煙籠千水裙相得益彰,被她腰間掛著的佩環壓的紋絲不動。
她樣貌也是上乘之姿,隻是太過端莊,倒顯得深沉。
江錦言起身行了一禮,“立嫻表姐。”
方立嫻淡淡地點了點頭。
老夫人蹙了蹙眉頭,轉瞬又笑道:“立嫻這時候該是學琴的,怎的有空來看祖母?”
方立嫻掛著一絲不變的笑意,淺笑道:“祖母可是偏心了,錦言表妹同我從前那樣好,早先她來,我不得空,現如今可得偷一會子閑來見見表妹,祖母可不要怪嫻兒偷懶。”
自己同這個表姐交情一般,若說她真是為了自己連手頭的事都放下了,這可就讓自己不明白了。
江錦言臉上依然是笑意,“表姐如今是要入宮的,要預備的事還多,錦言自然是不敢隨意叨擾表姐的。”
老夫人瞥了眼方立嫻,見她還是那般端莊地站著,笑意不減。
這個孫女兒心性高著呢,同錦言更是說不來話,這會子是想做什麽?
方立嫻見狀連忙拉起了江錦言的手,笑道:“我可是聽說了表妹愛蘭花,前幾日宮中的李太妃娘娘賞了盆金邊墨蘭,表妹可要去瞧瞧?”
說著她回身對老夫人笑道:“祖母可得讓我同表妹好生再說說話,一會兒我就把人送回來。”
方老夫人疑慮歸疑慮,還是差人好生將她二人送出了院子。
江錦言心裏不解,麵上還是配合著這位方家大小姐,卻也不知她到底是要做什麽?
在內室。二人對著墨蘭沉默了許久後方立嫻問道:“表妹覺得這金邊墨蘭如何?”
這的確是極珍貴的金邊墨蘭,被養在了整玉雕成的花盆中,外頭還嵌了許多瑪瑙和紅玉,多了不少奢華。
果然是宮中的物件,連極素淨的蘭花也能如此奢華不已。
“這金邊墨蘭果真是不錯。”江錦言淡淡一笑。
她愛蘭,卻不愛這變了韻味的蘭花,像是生生從花之君子成了花之富貴者。
“這是李太妃娘娘賞的,說來太妃娘娘如今也同我們方家有了淵源,同二哥定了親的李大小姐,還要喚她一聲姑姑呢。”
江錦言自然是清楚這一層關係的,她不解方立嫻說這話的用意,難不成將自己喊來就真是為了看這盆貴重的蘭花?
她瞥了眼方立嫻,見她隻是撥弄著墨蘭的葉子,那葉子像是鑲的金邊,貴氣十足,在她圓潤修長的手指下翠綠欲滴。
“我這個未過門的二嫂家世樣貌都極得我母親的賞識,想來,以後的大嫂也會是如此的吧。”
她盈盈笑著,望向了江錦言,“表妹說,是不是這個理兒?我大哥是方家的嫡長孫,又是未來的定遠侯,方家可是要交到我大哥手裏的。”
江錦言的笑容漸漸淡了下來,“表姐說的是。”
方立嫻就是為了告訴自己方家會找什麽樣的長孫媳?
她眉頭一蹙,莫非方立嫻是懷疑自己有這個心思?
“錦言,大哥他自小與你親厚,我記得他為了哄你高興去偷祖母屋裏的桂香窩絲糖,母親還罰他抄了書,那時候大哥真是小孩子心性。”
說著方立嫻笑容也淡了,“從前總是覺得時辰過得慢,卻沒料到人總是會長大的,我大哥大概很快也要定親了,錦言,你說……怎樣的女子才配得上他?”
江錦言聽到這裏,又見她目光灼灼盯著自己,心中這才明朗。
原來是要告誡自己不要打方立誠的主意!
也對,方立嫻就要入宮為妃了,她需要的是強有力的支撐。
她這樣的人,又怎麽會願意方家下任宗婦的位置落到自己手裏,畢竟自己家世低了一截,名聲也差,最重要的是,對她而言不是助力。
不過,自己又怎麽會有這般的心思呢,方立誠對自己而言,是個溫言和煦的哥哥。
即使是表親又是熟識的,可自己心裏明白,自己對他絕對沒有其他的心思,他這一世安好便是自己唯一能為他做的了。
“錦言想來……大表哥這樣的人定是要身世才貌俱佳的小姐才能配得上,大表哥定親之日錦言必定會來賀喜。”
江錦言笑語盈盈說完了這話,便起身道:“表姐如今忙得很,竟還不忘請錦言來賞這蘭花,隻是錦言覺著這瑪瑙紅玉雖然名貴,卻不甚配這墨蘭。”
說著便告辭而去。
方立嫻怔怔地看著這盆金邊墨蘭不言語。
自己自然聽得出,江錦言這話是打消了自己的懷疑。
隻是……她覺得玉盆配不上這墨蘭?
碾金為土玉為盆的華貴都不覺得入眼,那在她眼裏,又有什麽配得上呢?
沒想到這個表妹竟還有這樣的心性,倒是不像從前那般平庸無能了。
“大小姐,方才大少爺同表小姐在院門外碰見了……”
方立嫻抬頭道:“表小姐說了什麽不曾?”
丫鬟答道:“表小姐隻說小姐請她來看蘭花,說完就匆匆走了。”
方立嫻長長地鬆了口氣。
靖安侯府的馬車從方府出來了好一會兒,裏頭的江錦言想到今日的這些個事兒,還有些無奈。
突然馬車停了下來。
江錦言拉回思緒,對外頭的薑為問道:“薑伯,可是出了什麽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