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雄寶殿的金身大佛前供奉了一排燃著的長明燈,每座長明燈前都有一塊兒刻上了人名的小銅片兒。
江錦言憑著兒時的記憶找到了最左邊的一盞長明燈,裏頭的燈油已經快要見底,火光也微弱了不少。
寶華寺的規矩便是人死後不添香油,長明燈很快便會熄滅。
她走近了一步,果然,那小銅片兒上字跡還清晰可見——方氏婉珺。
江錦言紅了眼眶,正色跪在了這盞長明燈前,恭敬地向那長明燈磕了三個頭。
自從在母親的靈堂裏醒過來,她就總覺得自己能重活這一世,是母親的在天之靈庇佑著自己。
她低聲喃喃道:“母親,女兒這一世一定不會讓自己白活的,也不會再辜負了您的期望,您看到了嗎?程哥兒也在……他好好的……女兒定會好好護著他,不會再讓您擔憂了……”
說完她緩緩起身,瞧了瞧憐春手裏抱著的小錦程。
小錦程似乎是身處大雄寶殿有所感知,一雙大眼睛隻是盯著前方,也沒有哭鬧,隻是靜靜的。
雪硯看了眼夫人的長明燈後說道:“小姐,夫人的長明燈是不是快要熄了?”
這話說完,雪硯也紅了眼睛,夫人已經去世三個月了。
江錦言看著燈裏所剩不多的燈油心裏揪了一下。
“小姐,要不,再為夫人添一點香油錢吧……”
江錦言抿著唇不言語,如果可以,她也希望這燈能夠長明下去,就像母親還在一般。
如深潭般滄桑的聲音在身後響起,“阿彌陀佛,人死如燈滅,塵緣已盡又何必再強求。”
江錦言怔了片刻後回頭才見到一位披著袈裟拿著禪杖、已經有些老態龍鍾的和尚。
她連忙雙手合十低頭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
“大師莫要怪罪,是小女不該有此貪念,擾了佛寺的清淨。”
見江錦言如此,雨墨和雪硯等人也都低頭行了禮。
那和尚神色不變,隻說道:“人都有貪嗔之念,又能怪罪了誰?施主,生死有命,還望早日參透。”
江錦言怔了片刻後問道:“敢問您便是悟明大師?”
悟明大師看了眼她跪拜的長明燈,又看了看她的麵貌,心中了然。
“老衲法號悟明。”
江錦言這才微微頷首道:“大師,家母年年都是會來寶華寺祈福參拜的,她對大師很是敬重。”
悟明閉上眼沉默了半晌,“施主可帶著幼弟同老衲去一趟禪堂。”
雨墨和雪硯聽他這麽說都疑惑地看向了江錦言。
江錦言點了點頭,伸手抱過了憐春手裏的小錦程,對雨墨雪硯等人道:“在這裏候著我就是了。”
說著江錦言便跟著悟明大師往禪堂去了。
顫巍巍地坐在了長條木桌後,悟明大師便從袖中拿出了兩塊色澤上乘的玉環。
他問道:“施主可識得這兩塊玉環?”
江錦言抱著懷裏的小錦程也跪坐了下來,她見悟明大師拿出兩塊玉環,於是仔細望了望桌上兩塊晶瑩剔透的白玉環。
她蹙了蹙眉,這白玉環色澤和玉質都是上上乘的,但卻很是眼生。
她搖了搖頭,抬頭對悟明大師道:“小女不識得這兩塊玉環,敢問大師這玉環可有什麽典故?”
悟明大師望著白玉環道:“施主,江夫人半年多曾來過寶華寺,她將這兩塊玉
環親手交給老衲,希望老衲能日日在佛前替她誦持,江夫人曾說過,日後要將這兩塊玉環交給她的女兒和腹中未出世的孩兒。”
說著他伸出手將兩塊玉環緩緩推向了江錦言,玉環劃過紅木條桌的聲音重重地落在了江錦言的心裏。
江錦言頓時便怔在了原地,許久沒有動靜。
半年多以前,是母親剛剛懷孕不久的時候……那個時候的自己糊塗至極,可母親卻從不氣惱,還總是耐心地教導自己……
原來母親那個時候已經為自己和程哥兒留下了這兩塊玉環。
可是母親大概是沒想到自己會因難產撒手而去了,這玉環也沒來得及親手交給自己和程哥兒……
悟明大師又繼續說道:“施主,江夫人托付老衲在佛前誦持了這兩塊玉環整整半年,要護她的孩兒平安一世。”
江錦言笑著擦去了眼角溢出的眼淚,將其中一塊玉環掛在了程哥兒的脖子上。
錦程,聽到了沒有,母親要護你一世平安呢……
小錦程咧著嘴伸出白嫩的小手去夠胸前的玉環,很是安詳地捧著那塊玉不放手。
江錦言愣了神,幾乎是脫口而言,“大師,生死有命,一切都是早就注定了的?”
“施主心中已有答案。”
說著悟明大師閉上了眼睛,默默誦起了佛經。
江錦言望著他此刻的平靜,心裏對於自己重活一世的不安才漸漸平和下來。
心中已有答案?
她勉強一笑,微微搖了搖頭,盡管此刻參悟不得,但悟明大師既然這麽說了,就總有一天會參透的。
她輕輕拿起了桌上的另一塊玉環,低頭行了一禮後便抱著小錦程出了禪堂。
悟明大師在她轉身後微微睜開了眼,喃喃道:“命裏有時終須有。”
江錦言出了有些暗的禪堂後被陽光刺了眼,她微微眯了眯眸子。
手裏的玉環在一陣清涼後便漸漸染上了自己手掌的溫熱。
她笑著望了望懷裏的小錦程,他毫無雜質的眸子裏似乎隻有笑意。
雨墨和雪硯見自家小姐回來,連忙幫著抱過小少爺,畢竟小少爺已經重了許多,抱久了也是受不住。
雪硯眼睛尖,已經看到了小錦程脖子上掛著的白玉環。
“小姐,這個玉環是……”
江錦言淺淺一笑道:“這是母親留給我和程哥兒的。”
雪硯愣了一會兒,“夫人……留在寶華寺的?”
江錦言點了點頭,“母親半年前來過寶華寺。”
用過素齋後,為方氏做的這場法事一直延續到了戌時,要走的時候,天色也變得有些昏黃起來。
寺門外江錦言雙手合十對一個小沙彌道:“小師傅不用再送了。”
那個小沙彌回了一禮後便轉身進了寶華寺,合上了院門。
江錦言交代憐春等人小心護著小錦程下山。
的確,都道上山容易下山難,江錦言下了這長長的階梯後也有些力氣不濟了。
雪硯扶著她上了馬車,其他的丫鬟婆子都上了後頭一般的馬車。
馬車緩緩往前行駛,在到鬆樹林拐角處的時候,一棵兩人合抱那麽粗的大樹似乎是倒了,橫臥在路上,擋住了馬車的去路。
江錦言見馬車停了下來,掀開車簾問道:“這是怎麽了?怎的不走了?”
駕車的小廝連忙回道:“
大小姐,這去路被一棵大樹擋住了!若是要走……隻能從另一邊的小路走了。”
江錦言看了看一旁坑窪不停的小路,她又抬頭看了看天色,天空現在也漸漸擦黑了。
來寶華寺的隻有四個小廝,這大樹是不可能被移開的,隻能走小路了。
“從小路走吧……”
她說完這話卻覺得眉頭跳了一跳,“慢著。”
那小廝連忙問道:“大小姐還有什麽吩咐?”
江錦言自嘲一笑,自己是多慮了嗎?她握了握脖子上掛著的白玉環。
“無事,從小路走吧,天快黑了,別耽誤了回府的時辰。”
駕車的小廝連忙應了聲,這才調轉了方向將馬車往小路趕去了。
中軍都督府外,薑為已經等了好幾個時辰,直到那個小廝找了個借口溜走後,他才隱隱有些不太好的想法。
薑為連忙進了中軍都督府,攔住一個提著刀的侍衛道:“敢問小哥,這方世子可在府裏?”
那個侍衛不解地搖了搖頭,“今日杭都督不在府中,是不可能有外人進來的,更別說是方世子了。”
薑為頓時便心神大震,他轉身便往方府趕去。
他敲開了門後急聲問道:“敢問方世子可在府中?”
門房的一位管事搖了搖頭道:“世子爺幾天前就去萬州了。”
薑為頓時便變了臉色。
調虎離山?!
自己中了別人的計謀?!
為什麽要調開自己呢?
他突然想到自己本來是要護著大小姐往寶華寺去的。
大小姐?!
一定是有人要對大小姐不利了!
“府裏侯爺和方老將軍可在?”
那管事搖了搖頭,“侯爺和老將軍一大早便出了門,也不知往哪裏去了,還沒回府。”
薑為急得一下子便白了臉,這可怎麽辦?!
自己趕去寶華寺也要一個多時辰,若是自己去了也對付不了局麵,那不是害了小姐?!
更何況自己不清楚小姐現在身在何處,一個人恐怕隻會誤了事!
他在方府門口愣了大半晌,那管事瞧他不對勁,剛要開口問,薑為卻拔腿往朱雀大營的方向去了。
他想到大小姐曾救過許君彥,又同他有來往,既然曾經有過相救之恩又有些交情,那去求他的話他一定不會袖手旁觀的!
當薑為被人攔在朱雀大營外的時候,許君彥正在朱雀大營處理文書。
一個侍衛進來道:“侯爺,有個自稱薑為的在大營外求見!”
許君彥蹙眉抬起了頭,“快請進來。”
薑為是誰身邊的人,許君彥一清二楚,但都能讓薑為出麵了,是不是那丫頭惹上大麻煩了?還是出了事?!
薑為急匆匆跟著那護衛往許君彥的書房趕去,因著一路上的疾走,他額上密密地布了一層汗。
一進書房他便高聲道:“許將軍!我們小姐大概是出事了!還望將軍出手相助!”
一時太過心急,他連許君彥已經封了鎮國侯這件事也忘了。
許君彥聽了這話轉瞬便起身道:“出了何事?!”
一向清冽的語氣裏帶了莫名的波動。
薑為將今日的事快速說了一遍。
許君彥臉色陰沉至極,拿了牆上的一柄長劍便往外走。
“來人!備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