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死亡與新生(二)
望著頭頂上這盞亮堂堂的電燈,生活在公元前一世紀的古羅馬士兵瓦努斯,一時間徹徹底底地驚悚了。
這到底是什麽東西?明明沒有火焰卻也能發亮?而且比最好的油燈還要明亮得多?!
這究竟是神明的奇跡,還是魔鬼的造物?
這裏究竟是什麽地方?我真的是在埃及嗎?
極度的驚惶和困惑之下,瓦努斯試著大叫大嚷,但除了讓自己口幹舌燥之外,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除此之外,瓦努斯也試著向神明祈禱——人在無助的時候,會本能的向神靈祈求拯救——但是庇佑著羅馬人的諸神,從朱庇特到維納斯,全都沒有回應他的禱告。
最後,精疲力盡的瓦努斯終於耗光了精力,癱倒在床墊上昏昏入睡……這份淡定的心理素質,讓攝像頭另一端時刻監視著的易大毛同誌,不由得誇讚起了這家夥的心理素質,“……呃?才發了這麽一會兒癲,居然就睡了?嘖嘖,死刑前夜還能睡得著的犯人,我還是第一次見到……”
——按照易大毛的經驗,死囚在臨刑前那一夜的表現都是精神極度緊張的。出於人道主義精神,看守所方麵在這時候盡量會滿足他們的一些要求,想吃什麽就給他們做什麽,想抽煙也會無條件地供給,想看電影或打遊戲也會提供設備,隻有酒類按規定是不能喝的。可是,在一般情況下。沒有幾個犯人能把飯食吃得下去,也從來沒有人能睡得著——有些人會給家人寫信,不停地寫,一直寫到天明;也有人會仰著臉望向窗外的月亮若有所思,一望就是一整夜;還有人會一整夜地看電影或打遊戲。至於一些宗教信仰虔誠的人,則會在嘴裏念念有詞,連續祈禱幾個小時甚至十幾個小時……
但不管在表現上有怎樣的差異,幾乎所有的死刑犯都是瞪著眼直到天亮,沒有人知道他們在想什麽。
所以,看著這些“外國恐怖分子”在臨死前居然還能睡得著覺。易大毛不由得頗為驚異。
——天可憐見,瓦努斯根本沒想到自己會被處死,甚至以為自己還在埃及……
————————————————————————————
總而言之,在來到新世界的第一天裏,無論是羅馬第六軍團的士兵,還是亞曆山大港的暴亂市民,全都在電燈泡、自來水、蹲便器、瓶裝水和不鏽鋼餐具這些現代工業產品麵前,恰如其分地表現出了驚恐、好奇、困惑之類的激烈情緒。不過,由於語言不通的關係。這些怪誕的行為並沒有引起監獄方麵的重視——在死刑麵前,被當場嚇瘋了的犯人也是屢見不鮮。至於發發癲什麽的,就更是再正常不過的表現了。
然後,這些公元前的異鄉來客,就迎來了被推遲了足足二十個世紀的死刑。
又過了幾個小時之後,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進囚室之際,依然迷迷糊糊的瓦努斯,就被幾個破門而入的獄警給粗魯地提了起來,再次罩上黑布頭套,拖出牢房。拉到了看守所後麵的一塊空地上。
——本來,像槍決犯人這種事情,在上海是有專門刑場的。但由於在推廣注射死刑之後,槍決用的刑場閑置已久,一時來不及重新啟用,如今就隻能在看守所後麵的空地上湊合一下了。
第一批預定處決的十二名“恐怖分子”,被帶到刑場後一排跪開。每個犯人麵前都挖了一個淺坑,一鍬深,犯人跪在坑邊。在他們每個人的背後幾米外都站了一個哆哆嗦嗦的武警新兵。按照規定,行刑的菜鳥武警們都戴上了口罩和手套。並且拿著一把裝填完畢的自動步槍——本來按照規定,槍膛裏隻準裝一發子彈,務求一發斃命。但如今既然沒時間排演,就隻好降低要求,給他們每人又發了一把手槍用於補槍。
另一方麵,雖然完全無法理解身邊這些人究竟在說什麽,也不知道自己將要遭遇怎樣的命運,但刑場上特有的恐怖氣氛,還是讓羅馬士兵瓦努斯感到了一絲害怕……接下來,當黑布頭罩被拉開的那一刹那,望著前方的水泥牆和鐵絲網,守在旁邊的救護車和醫生護士,還有遠處的高樓大廈,以及空中飄落的小雪,他先是微微一愣,隨即就驚訝地跳了起來,用古代拉丁語發出了一連串不可思議的尖叫。
“……這裏絕對不是埃及!這都是些什麽東西?你們到底是誰?我究竟是在什麽地方?”
然後,瓦努斯就被毫不客氣地一腳踢中膝蓋窩,頭上也挨了一拳,再一次軟軟地跪倒下來。
“……你們這些死鬼叫個什麽啊!還不趕快跪好!!”易大毛毫不客氣地拳腳相加,把瓦努斯給鎮壓了下去。而其他武警也很利落地一起動手,把那些鬼哭狼嚎的“恐怖分子”重新踢回了淺坑邊。
諸位死囚們在臨刑前表現出的這種過度激烈的異常反應,並沒有引起易大毛等諸位武警的驚詫,而是被視作理所應當的事情——別看許多罪犯在作案時窮凶極惡,視人命如草芥。但真正讓他麵對死亡時,卻依然會因為內心的極度恐懼,而導致精神崩潰,作出種種醜態:麵如死灰,渾身發顫是正常現象;至於口吐白沫,大小便失禁,尿了一褲的現象也並不少見……不過,這一回的“外國恐怖分子”似乎特別精神,死到臨頭了居然還能跳起來反抗,果然不愧是窮凶極惡的宗教狂信徒啊!
武警上尉易大毛一邊活動著有些酸痛的手掌,如此感歎著,一邊發出了射擊的口令。
“……預備——放!!”
“……砰——砰——砰——砰——”
伴隨著短促轟鳴的槍聲,翻滾的子彈撕裂了皮膚。撞碎了顱骨,把還沒反應過來的羅馬士兵瓦努斯一槍爆頭。霎時間,紅白色的血液和腦漿飛濺,帶著整個身體撲倒在淺坑上,匯聚起一汪猩紅的血泊……
“……檢查屍體!換手槍!”
根據易大毛的口令,菜鳥武警們放下打空了的自動步槍,拔出腰間的警用手槍,顫巍巍地湊到屍身前邊,看到有哪個家夥還在抽搐的或是沒斷氣的,就往後腦勺補上一槍。最後。再由法醫拿著小棍子走上前去,把棍子往子彈射出的傷口裏攪動兩下,確認犯人已經死亡。
緊接著,零零落落的手槍響聲終於結束,法醫剛剛宣布行刑完成,諸位穿著白大褂的醫生護士就從救護車邊一擁而上,幾乎還沒等犯人死透,便七手八腳地把屍體抬進簡易的紙板棺材裏,然後裝進救護車。閃著燈“嗚哇嗚哇”地一路開走了。
——在現代中國,每年有150萬名需要進行器官移植的患者。卻隻有1萬餘人能進行器官移植,此外還有不少境外人士的“中國器官移植旅遊”,跟國人爭奪有限的器官來源,人體器官的供需矛盾極度突出。故而在黑市上,每隻腎髒的報價最少也在十萬人民幣以上,而肝髒和心髒的價格還要更高。每一具自願捐獻器官的死刑犯屍體,都是各大醫院最熱門的搶手貨,由不得醫生們不著急……
與此同時,行刑的武警們也把沾了血沫的口罩和手套扔掉。整隊小跑著撤離刑場,其中某些菜鳥沒走幾步,就忍不住扶著牆壁嘔吐起來……另一方麵,因為已經很久不曾執行槍決,而同樣有些惡心反胃的易大毛同誌,則在腸胃裏翻江倒海之際,又收到了一紙令他頗為頭大的槍斃通知。
“……什麽?明天要槍斃六十二個人?!咱們的小看守所裏關得下這麽多死刑犯嗎?超負荷了啊!”
“……這個……或許是稍微著急了點。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醫院裏有一大批病人已經快要器官衰竭,撐不了幾天了,其中還有幾個初中生呢!為了拯救他們的性命。也隻好麻煩你們辛苦一點了……”
——————————————————————————
同一個日子,王秋同學的老家,浙江省某沿海小城市。
王秋的老朋友,那位在快遞公司實習的大學同班同學,曾經把索尼婭政委和早苗裏香巫女裝進郵包送到王秋家裏的實習快遞員胡靜水,此時又收到了一堆更加獵奇的快遞貨物。
“……從上海寄來的快件,內容是教學器材,收件地址是……咱們龍空山大學的醫學院?”
胡靜水低頭看了看快遞單,又抬頭注視著那台龐大的冷藏車,頓時不由自主地有了一種陰森森的感覺,“……這個……到底是什麽教學器材,居然需要用冷藏車來運輸啊!”
“……有些事情就不用多問了,反正你隻要一上去就能看個明白……”
跟他一起工作的快遞員前輩師傅,一邊打開冷藏車貨櫃後廂門的電子鎖,一邊伸手遞來了一隻厚口罩,“……來,把這個戴上,要不然待會兒的氣味可是很不好受!”
下一刻,冷藏車貨櫃的後廂門就被緩緩打開,流淌出一片白霧般的冷氣。而出現在眼前的恐怖情形,則更是讓胡靜水的嗓子裏不由發出了“嘔”的一聲,一股熱辣辣的酸氣直衝鼻孔,差一點就要吐出來了。
因為,映入他眼簾的車內情景,居然是如此的富有衝擊性!
這一批名為“教學器材”的“貨物”,實際上卻是層層疊疊的屍體……一排排擺放整齊的人類屍體!
所有的這些屍體都用半透明的裹屍袋緊緊裹著,然後被捆綁固定在一層層的貨架上,由於冷凍車內保持的低溫,裹屍袋的表麵已經被蒙上了一層白霜,隻能朦朧地看出一個輪廓……至於衝鼻而來的那種詭異氣息,大概就是所謂的“屍臭”吧。不幸中的萬幸,這個時候正是一年之中最寒冷的日子,所以冷藏車內雖然依舊彌漫著一種陰冷的屍體氣息。但至少並沒有那種令人作嘔的生鮮垃圾腐爛味兒。
“……胡靜水,愣著幹嗎?開始幹活!”另一位名戴著口罩的前輩快遞員扭過頭來,甕聲甕氣地說道,“……你到車上去,我在下麵接著。快點!上啊!”
“……真是的,幹嘛不換成我在下麵接著,你們幾個到車上去搬屍體呢?”
無奈之下,胡靜水隻得強忍著惡心和恐懼的感覺,嘴裏小聲嘟囔著,硬著頭皮踏入了貨櫃。然後吃力地抬起裹屍袋。往貨櫃的門口處慢慢挪……不幸的是,由於腳下結冰太滑,胡靜水才走到一半,就一個踉蹌滑倒在車廂內,而手中的裹屍袋也飛脫而出,砸翻了下麵的一位快遞員,直接散落到了地上!
“……嘔!這死人……抱歉,我實在忍不住了!我先出去一下!”
當看到這具屍體的腦袋從裹屍袋內戳了出來,露出死灰色的皮膚和毫無生氣的死魚眼之後。三名原本就有些哆嗦的快遞員立刻就堅持不住,臉色鐵青的捂著嘴飛奔了出去。在車庫外麵吐了個稀裏嘩啦。而胡靜水雖然臉色蒼白,卻仍然堅持著把八具屍體用小推車轉移到了小皮卡上,然後開著皮卡上了路……足足折騰了一個多小時,他才把這一車死屍拉到龍空山大學醫學院,交到了幾個雙眼放光的教授和研究生手裏。
接下來,在胡靜水開著小皮卡回到快遞公司之後,不出意料地得到了老板的熱烈誇獎。
“……哎呀,我說小胡啊,你這小夥子真是塊好料子呢。膽大心細。連搬運死人這種活兒都能做得麵不改色心不跳!哪像那幾個混蛋,一見屍體就吐得腳都軟了……這個月給你多發五百塊獎金!!”
“……誒嘿嘿,哪裏哪裏,老板,你這麽說人家會不好意思的啦……”
“……所以,小胡啊!現在我又有一個更加艱巨的任務要交給你!”老板拍著胡靜水的肩膀,一臉語重心長地說道。“……剛剛又接到一個快遞任務,要把三十具屍體轉運到寧波去。可問題是哪個司機都不願意接這個活,想來想去似乎就隻有你這個傻大膽最合適,於是我就決定讓能者多勞了……”
“……老板。你還是殺了我吧!”胡靜水頓時感到眼前一黑,忍不住哀嚎起來。
—————————————————————————
幾天後,上海某醫院的手術室門外。
“……大夫,大夫!我兒子的情況怎麽樣了?”
“……請放心,蕭瑟女士,您兒子的腎髒移植手術做得非常成功!下麵就看術後恢複的情況了。”
聽了這話,原本滿臉橫肉,一副凶相的城管犬牙國際縱隊總隊長蕭瑟女士,也不由得喜極而泣,露出一臉欣慰的溫柔表情,渾身上下更是仿佛洋溢著母性的光輝。
與此同時,最近又一次突破了道德底線,開始從事人體器官買賣的王秋等人,則聚在一起說起了私話。
“……唉,我原本還在奇怪,這位蕭瑟副主任雖然脾氣火爆,崇尚暴力,但人品還算不壞,應該也算是個正派人,可怎麽這一回居然會教唆咱們做這種嚴重違反人性的缺德生意……”
王秋一臉憐憫地歎息道,“……原來是為了她那個患上尿毒症,急需做腎髒移植手術的獨生兒子啊!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呐!唉,上海這邊排隊做腎髒移植的病人,聽說起碼也有七八萬,等排到她兒子,天曉得是猴年馬月了……為了救她兒子的命,也怪不得蕭副主任會借用職務之便,弄出這些沒節操的怪招……”
“……打住打住!與這些閑事相比,我更關心的是能賺到多少錢!”早苗裏香一臉不耐煩地插嘴道。
“……嗯,隻算純收入的話……大約是三千萬人民幣,應該有錢買小麥去賑濟亞曆山大港的難民了。”
馬彤學姐伸手劈裏啪啦地敲打了一番計算器,然後如此答道。
“……純收入總共才三千萬人民幣?!你們到底在開什麽玩笑?!!”
早苗裏香一聽,頓時就瞪圓了眼睛,“……我可是送來了兩百二十三名羅馬戰俘和八百五十五名亞曆山大港暴民,總計一千多人啊!一個健康的死人就能提供一顆心,一隻肝,兩隻肺,兩個腎,角膜,還有一些其它七零八落的東西……怎麽平均一人才三萬?!光是一隻腎就值十萬啊!該不是被你們給吞了吧!!”
“……瞧你說的,裏香醬!咱們是什麽關係,就是坑誰也不能坑你啊!”
馬彤學姐撇了撇嘴,當即就叫起了撞天屈,“……由於穿越蟲洞的超高死亡率,這一千多人裏麵,總共隻有大概四百個人活著穿越到了這邊,剩下六百多個死人隻能當屍體賣給醫學院解剖,這價錢自然就跌下來了——因為一次投入市場的屍體太多,醫學院那邊隻肯出每具屍體兩萬元的超低價……”
“……可是,就是隻計算四百個死囚身上的器官,賣掉了之後也不止這個數吧!”
早苗裏香繼續不依不撓地質疑道。
“……唉,問題沒有這麽簡單啊,裏香醬!”馬彤學姐歎息摸了摸早苗裏香的頭發,“……雖然如今的法律尺度有所放寬,但嚴格來說,這種暴力脅迫的器官交易依然是非法的啊!為了打點有關部門,尤其是直接經手的醫療部門,我們不得不把絕大部分的收益都分潤了出去,如今能有點小錢進賬就不錯了……”
然而,馬彤學姐的話還沒說完,背後就突然響起了一聲中氣十足的蒼老嗓音。
“……嗬嗬,說得好,說得妙啊!我才走了這麽幾個月時間,你們就已經什麽破事都學會了嘛!!”
聽到這熟悉的聲音,眾人都不由得一個哆嗦,然後僵硬地轉過頭去,便看到了一個拄著拐杖的身影。
“……呃……楊文理教授?您不是調動去西藏了嗎?為什麽突然又回來了呢?”
“……為什麽回來?虧你們還好意思問!當然是被你們給氣的!瞧瞧你們都做了些什麽!”楊教授把拐杖在地板上敲得梆梆響,“……人體器官交易這種肮髒的事情,也是國家公務員能做出來的嗎?”
“……嗯,楊教授,請容我指出一個錯誤,我們目前還不是國家公務員,隻是臨時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