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9章 骨利幹之王
骨利幹亦是鐵勒族姓,先是臣服於*,而後在*覆滅後,一度為薛延陀效力,等到貞觀年間,這些強大的勢力被一掃而空,卻和偏居北方的骨利幹沒有關係。哪怕阿史那骨咄祿崛起重新建立了*帝國後,骨利幹也隻是一麵表示臣服,一麵卻和黠戛斯一樣,抗拒突厥牙帳派出的監國吐屯進駐。等到突厥東西兩麵可汗同時覆滅,骨利幹俟斤鄂溫餘吾立刻揭竿而起,一舉收複了當年被突厥強占的幾處牧場不說,和黠戛斯的關係也有幾分冷淡。
這份冷淡卻不是因為什麽功利的原因,而是對黠戛斯俱力貧賀中俟斤和回紇骨力裴羅的往來,鄂溫餘吾有些不以為然。在他看來,回紇自從返回漠北之後,合縱連橫,軟硬兼施各種手段齊上,如果不是回紇沒有從杜士儀手上討著好,哪會真瞧得起黠戛斯!當黠戛斯一麵收容回紇遺民,一麵又向大唐派出使臣表示臣服的時候,他就更加嗤之以鼻了。
所以,當安北牙帳城的使臣來到自己的地盤,表達了互市的意願之後,他經過深思熟慮,竟是決定親自帶著五百親兵走了這一趟。
骨利幹所處之地,雖然比駁馬稍南一些,但正好在現在的北海,也就是後世的貝加爾湖附近,終年嚴寒,晝長夜短,有一個比方最為生動,落日前煮羊胛,等到煮熟的時候,天已經亮了。因為實在是地處偏遠,盡管貞觀年間就臣服大唐,但骨利幹三姓和大唐接觸的次數卻少之又少,此次竟是骨利幹四代俟斤以來,第一次和大唐接觸。當鄂溫餘吾遙遙望見那座矗立在烏德犍山下,仿佛全部沐浴在陽光之中的堅城時,他忍不住驚歎了一聲。
“快要一百年了,唐人終於再次回到了這裏!”
當年貞觀時唐軍無往不利的時候,曾經把安北大都護府設在了這裏。此後卻因為實在太過偏遠,將士水土不服,而且內部鬥爭實在是太多,漸漸收縮防線,安北大都護府更是一度南縮,這些往事唐人也許都未必那麽了然,可骨利幹的俟斤一代代傳承,卻都記得很牢固。鄂溫餘吾甚至還記得,自己的父親對自己說起大唐天可汗以及麾下兵馬的赫赫威勢,仿佛自己親自見過似的。
“俟斤,有兵馬來了,超過千人!”
鄂溫餘吾眼皮一跳,可發現一路隨行的唐使氣定神閑,想到安北大都護杜士儀到任之後這些年,除卻對回紇動過一次兵,對於其他各族都是以安撫為主,掃**的也是漠北的那些馬賊流寇,理應不至於對自己如何,他舉手示意部屬稍安勿躁,緊跟著卻隻帶了幾個親兵,毫無畏懼地迎著那煙塵滾滾的地方馳去。須臾,那一行人距離他這幾人隻剩下了千許步,漸次停下,隻有頭前十餘人繼續前行。
當兩邊最終碰頭時,鄂溫餘吾就隻見被簇擁在當中的那個中年人深紫衣袍,黑色大氅,看上去氣勢威嚴,仿佛久在高位。他想到唐使對自己提過的安北牙帳城諸多文武,當即用鐵勒語,也就是突厥語試探問了一句:“我是骨利幹俟斤鄂溫餘吾,不知來的是安北大都護府哪位將軍?”
“俟斤遠道而來辛苦了,我便是大唐安北大都護,杜士儀!”
聽到對方也是用鐵勒語,又得知杜士儀竟然親自來迎接自己,鄂溫餘吾隻覺得心頭一熱,那種受到重視的自豪感油然而生。骨利幹總共也不過兩萬人,若是除卻老弱婦孺,能夠上陣的說是過萬,但真正能夠拚殺的也就是五千,遠遠比不上仆固、同羅、葛邏祿,而現如今安北牙帳城這偌大的規模,實在是勝過他許多。
他毫不猶豫地跳下馬來,單手撫胸深深行禮,可緊跟著就被人扶了起來。見杜士儀緊緊托著他的手,笑著以鐵勒的禮儀回禮,他頓時更覺得今次此行來對了,不禁高興地說出了一句話:“杜大帥的名聲早就傳遍了整個漠北,承蒙你以兄弟的禮儀待我,我骨利幹人也將待大帥和安北牙帳城的人如同兄弟。”
“好,俟斤真心真意,我也當以赤誠之心相待!你第一次來安北牙帳城,便讓我親自為向導吧!”
見過唐使之後,鄂溫餘吾隻帶著五百親兵來到安北牙帳城,杜士儀當然要對其表示重視。這無關乎對方的實力,以及骨利幹在整個漠北的地位,而是他現如今要建立整個漠北的新秩序,將各部想方設法綁在自己的馬車上,當然願意對這樣一個第一次得到邀約就親自前來表示友好的一族之主回報以友好。
當他帶著鄂溫餘吾從北門入城,而後又示意其跟著自己登上高高的城牆時,他看到這位骨利幹之主在麵對那一覽無遺的廣闊草原,麵上流露出了驚歎和羨慕,以及深深的折服,他就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經達成了三分。
等到鄂溫餘吾將目光從城外投入了城內,看到那整整齊齊的六十四裏坊時,臉上的震驚之色就更濃了。別看骨利幹的俟斤一代一代常常對子孫灌輸大唐的強大,但貞觀年間靈州會盟,各族給唐太宗李世民共上天可汗尊號的時候,骨利幹並不是族主親自出馬,而進貢馬匹的時候亦是使者前往,一切都是口耳相傳,並未真正得見。反而這些年隨著大唐重回漠北,廣袤的大地上對於大唐朝中的種種人事爭鬥也是四處流傳。就連他這個在極北之地的族主,竟也知道李林甫,太子李亨,楊釗這些亂七八糟的人物。
而這些被以訛傳訛,越發光怪陸離的爭鬥,也加深了他對大唐現任天可汗李隆基的懷疑。這樣一個任用奸臣的大唐天子,緣何還能夠重複當年那位天可汗的偉業,重新成為漠北霸主?想到這裏,鄂溫餘吾不禁悄悄瞥了一眼杜士儀,想到了漠北關於這位安北大都護的種種神異傳聞。
杜士儀如果知道鄂溫餘吾的想法,一定會感慨自己的宣傳攻勢作用強大。自從把自己的根基從朔方挪移到了安北牙帳城,他就進一步篩選離散的突厥孤兒編入幼軍營,等人稍稍長大習得武藝後再編入阿茲勒的前鋒營,以此作為自己的真正心腹親兵。那些忠誠不二的青年被他派往四麵八方,一麵將大唐朝中真真假假的鬥爭宣揚得人盡皆知,一麵把他——安北大都護杜士儀包裝成具有種種神異的名將。
賓主雙方在城頭駐足良久,又彼此親切交談,交換了一番對於雙邊友好的美好祝願之後,方才下了城牆,上馬前往安北大都護府。沿途鄂溫餘吾細細審視街頭行人,見除卻服色整齊的兵卒之外,大多數行人都是批發左衽,具有鮮明的鐵勒血統,而看到他們這一行後退到路邊讓路,甚至有不少人主動撫胸行禮,路邊也沒有那些專門用來清道的兵卒,他頓時體會到了杜士儀在這座安北牙帳城中的崇高威信和人望。
“杜大帥能否告訴我,這座安北牙帳城中共有多少人?”
骨利幹的實力,不足以對安北牙帳城造成威脅,杜士儀自然不吝對他揭開這座雄城的麵紗。他笑了笑後,就用馬鞭指著前方說道:“安北牙帳城總共六十四坊,其中有的裏坊專門屯兵,有的裏坊專門耕田種植糧食菜蔬,有的裏坊專門供牧民居住,有的裏坊住著工匠,至於草場、糧食、兵器,林林總總一應俱全。所以在西、東、南三門,都有專門供牧民趕著牛羊出入的小門。但現在,牧民們都劃出了固定的牧場,大多居住在城外,隻有在風雪天中方才會回到城中定居。工匠、農戶、牧民、兵馬,總共超過八萬人。”
八萬人!
盡管回紇葛邏祿也好,仆固同羅也好,在鼎盛時期的兵馬全都超過了這個數字,更不要說當初號稱一聲令下,便能湊集幾十萬大軍的突厥,可鄂溫餘吾不會忘記,杜士儀出任安北大都護,這座安北牙帳城從建城至今隻有多少年。
所以,鄂溫餘吾在嘖嘖讚歎的同時,心裏不禁對唐使之前提出的交易有些暗暗心動。那種苦澀的茶水他初嚐並沒有覺得什麽,可在飲用了十幾天之後,確實覺得神清體健,精神奕奕,更重要的是唐使聲稱,安北牙帳城可以提供給他們據說可以讓他們生活更好的工匠。生活在北海那樣苦寒的地方,縱使他身為一族之主,生活甚至未必比得上長安城中的一介平民。
當他踏入安北大都護府,看到那些高大的建築時,各式各樣少見的擺設,他終於完全下定了決心。因此,踏入鎮北堂之後,他便誠懇地開口對杜士儀說道:“我這次隨著唐使親自過來見杜大帥,就是想表達我骨利幹願意互市的誠意。”
鄂溫餘吾既然爽快地答應了這樣一件事,杜士儀自是大喜。攀談之下,他對這個豪爽的一族之主頗有好感,即便骨利幹隻是北海邊一個並不算最強大的鐵勒部族,他仍是在鄂溫餘吾的試探下,滿口答應了與其結為兄弟的請求。為此,他還慷慨送出了兩千斤茶,而換回來的,卻是來自骨利幹的十匹神駿。據鄂溫餘吾聲稱,這十匹神駿絕不遜色於貞觀年間,骨利幹進貢給大唐太宗皇帝的十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