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今日因事休沐,薑簷則去了公主府,衛寂難得賦閑在家。

即便不去東宮,他也沒有鬆懈,仍是卯時起來讀書,讀累了便拿出皮影上色,或者翻看《柳林時策》,算作休息。

大庸的科舉十分注重策論,所謂的策論多以時政為主,考的便是才學見識。

《柳林時策》收錄著曆年出彩的文章,以及文壇大家對時政的見地。

科舉考的科目眾多,因此考生要在貢院待好幾日,衛寂熟讀詩賦經義,這難不倒他,最難便是策論。

這本《柳林時策》衛寂都快翻爛了,裏麵的文章可以說是倒背如流,但閑暇時他還是愛看。

衛寂正看時,衛宗建院子的小廝過來說,府中來了貴客,他父親要他過去。

一聽是貴客,還要他見,衛寂第一個想到的便是薑簷,他忙收起書問,“是太子殿下麽?”

小廝回話,“不是,是岐孟的許家公子。”

衛寂一愣,隨後想到前些日子許懷秉說送來《河山圖》,讓他署上自己的名,還要蓋印章。

雖然不想見許懷秉,但衛寂也不好怠慢,畢竟來者皆是客。

他換了一身整潔的衣袍出去,剛進他父親的院子便聽到書房傳來的笑聲。

衛寂站在門口,裏麵果然相談甚歡,一派和樂融融的畫麵。

他恭恭敬敬喚了衛宗建一聲,“父親。”

衛宗建手中拿著一幅畫,並未看衛寂,隨意道:“進來。”

許懷秉立在衛宗建身側,他今日倒是沒穿寬大的衣袍,一身利練玄色的獵服,修長的身形如凜風中的梅竹那般,蕭肅清舉。

他很少著黑衣,乍一穿竟比勝雪白衣還要驚豔。

衛寂沒心思欣賞美男子,進屋後,微微朝許懷秉頷首,便移開了目光。

衛宗建看著《河山圖》,不吝嗇讚美,“之前就聽說過你畫的山水一絕,今日一看,的確是集大成之作,卻更勝一籌。”

衛宗建年少時也愛好風雅,庫房收著不少名畫字幅,自然能看出好賴。

許懷秉莞爾道:“侯爺要是喜歡,那這幅畫便贈予侯爺了。”

衛宗建拿著西洋凸透鏡,正看群山間戴著鬥笠的樵夫,若不是仔細看,還真看不出這裏有人。

聽到許懷秉的話,衛宗建笑著說,“怎麽好奪人之愛?”

許懷秉:“這畫並非我一人功勞。”

衛宗建已經從許懷秉口中知道,畫是衛寂調的色,擺擺手說,“這算什麽功勞?”

衛寂垂首立著,聞言並沒有說話。

衛宗建實在是喜歡,假意推諉了一番,又說,“怎麽好平白拿你的畫,我這兒有一副紀庸的字,你走的時候帶走。可不要再推托,不然傳到外麵,旁人怕是要笑話我占小輩的便宜。”

他有兩幅紀庸的墨寶,送給許懷秉一幅換畫也不覺肉疼。

話已經至此,許懷秉躬身道:“多謝侯爺,隻是這畫還要署衛寂的名字。”

這算是文人的風骨,秉筆直書,不占獨功。

衛宗建對許懷秉越發讚賞,“不愧是岐孟許家的兒郎,有魏晉的風骨。”

他小心收起畫卷,轉頭交給衛寂,還不忘叮囑,“你好好寫,別毀了這幅畫。”

衛寂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先前能在《河山圖》上署名,衛寂還曾暗自高興,現下卻叫苦不迭。

若是字寫的不好看,怕是又要挨他父親的訓斥。

似是看出了衛寂尷尬,許懷秉說,“我見過衛寂的字,雋秀含蓄,很有文人內斂之氣。”

衛宗建用一種不成器的目光看向衛寂,輕哼一聲,“什麽文人內斂之氣,一板一眼罷了。”

衛寂捧著那幅畫,眼睫垂了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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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寂的印章在床頭的箱櫃中,許懷秉同他一起去拿。

衛宗建叫衛寂好好招待許懷秉,他則出府與老友炫耀,自己得了許懷秉畫的《山河圖》,這畫還有他兒子的一份功勞。

他口中雖處處嫌棄,但衛寂畢竟是自己的兒子,哪有當爹的不為兒子有出息高興?

衛宗建奉行棍棒之法,從小到大從未誇過衛寂。

以至於衛寂失去母親後,在這個家沒有半分安全感,在衛宗建麵前更是舉足無措。

從衛宗建書房出來,衛寂在前麵為許懷秉引路,途中他一言未發,心裏還在為題字的事發愁。

本來是一件好事,但許懷秉將畫送給衛宗建,衛寂便覺得署上自己的名是一樁錯事。

回到房中,衛寂研著墨,幾番糾結,還是道出心中所想。

“其實我父親說得對,我那不算什麽功勞,要不我就不署了。”

萬一字寫得不好,毀了這幅畫怎麽辦?

許懷秉身為局外人,看得最通透,“父不誇子之功,侯爺並非真覺得這不是功勞,你寫了他才會高興。”

以衛宗建的性子,若是衛寂怕字寫得不好,便不敢署名,他才會真的生氣。

覺得衛寂庸弱無能,這點膽氣都沒有。

衛寂聽出了許懷秉的未盡之言,心中生出疲累。

好像他怎麽做都不對,都討不得他父親一句讚揚。

許懷秉名聲在外,誰見了都要誇讚,衛寂想問他,他父親也是‘父不誇子之功’麽?

若是許懷秉這樣的人都得不到父親的認同,衛寂覺得自己也不該叫屈。

最終他也沒有開口問許懷秉,隻是挽起水藍的長袖,將圓柱形,雕刻著動物圖騰的墨錠研開。

這墨還是薑簷送他的,是進貢之物,平時衛寂很少用這塊墨錠。

研好墨,衛寂鋪上一張宣紙,提筆在紙上寫下自己的名字。

他垂著頭,長睫下的那雙眼形容精致,菱形的淡色淺唇微抿,下頜線條清晰,勾勒出清秀的側臉輪廓。

許懷秉站在一旁,就這麽注視著衛寂,良久都沒有移開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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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過早飯,薑簷便乘車攆去了公主府。

薑箏正帶著昭文小郡主在梅園剪梅枝,身後的宮人捧著一個素雅的瓷瓶,裏麵盛著幾枝盛開的紅梅。

昭文踩著小凳,拽下一枝梅花,趁著她阿娘不注意,將紅梅放到唇上蹭了蹭。

餘光瞥見一道頎長的身影走來,昭文麵色一喜,從凳子上跳下來,邁著小短腿跑了過去,放聲歡呼,“舅舅。”

薑箏怪嗔道:“小心絆倒,慢點。”

昭文一路小跑,抱住薑簷大腿,張著胳膊,軟軟地撒嬌,“舅舅,抱。”

薑簷單手將昭文拎到懷裏,看她嘴巴紅豔豔的,抬手一抹,指腹一片紅。

薑簷皺起長眉,嫌棄道:“你這是吃了什麽?”

見薑簷將她的‘口脂’抹下來了,昭文氣惱地打他,“壞舅舅。”

薑簷嗤了一聲,“那不抱了,下來。”

怕薑簷真將她丟下來,昭文更用力地抱住他的脖子,撅著嘴,“壞舅舅。”

兩人見麵必吵,一個是真三歲,一個是永遠像三歲。

薑箏哭笑不得,折了兩枝紅梅,上前別到昭文鬢角後,手腕一轉,在薑簷的耳上也別了一支。

昭文立刻捂著嘴笑話道:“舅舅羞羞,別小花。”

薑簷的臉當即黑了下來,一把拽下耳上的紅梅。

薑箏根本不杵他,眼睛盈著笑意,“很好看,拿下來做什麽?該叫小衛大人來看看,看本宮的弟弟是不是這大庸最美的男子。”

薑簷惡狠狠地瞪她,“你胡說什麽?”

薑箏哈哈大笑,她就喜歡看她這個蠢弟弟惱。

不等薑簷發作,薑箏收斂了笑意,“無事不登三寶殿,你來你阿姐我這裏做什麽?”

想到來此的正經事,薑簷忍下了這口氣,悶聲道:“想從你這裏找一個口風緊,醫術高明的大夫。”

薑箏細長的眉微挑,“要口風緊的大夫做什麽?”

掛在薑簷身上的昭文,對他倆的交談不感興趣,扭動著屁股,抬手偷偷撥弄探在她舅舅頭上的梅枝。

薑簷薄唇抿成一線,明顯不願意說。

薑箏也不急,徐緩道:“你總得告訴我,你要治什麽病的大夫?”

薑簷沉默數息,眼神飛快瞟了一眼薑箏,“要一個能看分化的大夫。”

薑箏用一種尋常的口吻道:“小衛要分化了?”

薑簷一臉震驚,“誰與你說的?”

本來薑箏還不確定,見薑簷這個反應,她嘖了一聲,“看來還真是小衛。”

先前薑簷為了什麽陰坤布料找她,那時薑箏便覺得不對,但因為衛寂的年歲,她沒有深想。

薑箏:“小衛怎麽這個年紀分化?”

薑簷:“我也不知道,所以來你這裏找大夫。”

薑箏不解,“怎麽不叫李赫存來看?他就是此科聖手。”

薑簷支吾起來,“先前我問過他分化的一事,總之不能找他。”

薑箏打量著薑簷,忽地反應過來,“你是不想旁人知道小衛要分化?”

薑簷皺起眉,“不關你的事。”

薑箏篤定道:“看你這反應,小衛是要分化成陰坤了。你怕他分化後,有人先你一步將親事訂了,所以不想讓別人知道。”

依照祖製,太後薨逝,薑簷要守孝一年才能議親事。

其實儒道主張五服之內守孝三年,但薑簷是太子,隻需守一年,就會有言官來勸諫,要他為了子嗣早起成婚。

“本宮的弟弟竟也到了思春的年紀。”薑箏戳了戳薑簷的心口,打趣道:“為了娶上老婆,還滿是心眼子,小衛知道這事麽?”

薑簷昂起下頜,“他自是喜歡我,他從十四便開始喜歡我。”

看他這個得意的樣子,薑箏忍不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