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三
楚軍看來是調滿了兵,很是囂張的把戰場一分為三。無奈將征東禦南北戰三位將軍分置曲巍兩地。是個會布陣的都被調到那種曲裏拐彎的地方,運兵不多,卻要他們拚死力敵,也真是有點強人所難。這也是逼不得以,衡陽關是個很平坦廣闊的地方,自古以來被喻為天然戰場,楚軍之所以沒有將隊列分為奇正,就是因為吳國的兵力也不算少。如果那兩邊有一邊戰敗了,這個方案就有可能實現。萬一讓他們兩麵夾攻,腹背受敵我們可吃不消。
初七的正午豔陽高照,衡陽關更是鼓聲震天,旌旗凜冽,兩軍士氣正旺,一切都預示著一場激戰的來臨。
……
什麽叫“陣前失策”?我今天可算是對這四個字深感肺腑。
當身披金甲獨立於陣前的宇文揚起手中的寶刀,示意雙方主將先來個單挑的時候。胡宜非但裹馬不前,而且他身下那匹坐騎仿佛很有靈性似的,按照主人的意誌一小步一小步往後退……
“他在做什麽?再退就要混到軍陣裏了。”
“估計他是打不過,聽說對方將軍厲害著呢。”
“大家都看著呢,他不會是想逃吧?”
身邊有人小聲嘀咕,我站在不遠處的戍樓上,那個氣啊,不打從一處來,真想飛下去給他幾巴掌,………這也太丟臉了吧。
丟臉事小,主將不贏士氣是衰,主將懼陣士氣是竭,這玩藝他又不是不懂。正火著,那邊楚國的士兵開始很合時宜的嘻笑嘲弄起來。
“這樣吧,你若不敢與我較量,就讓我的副將來與你過兩招。”這聲音恰是宏亮,宇文在笑,很得意。我恨不得伸出三頭六臂衝下去代胡宜把宇文的笑打掉。
副將?這算什麽,侮辱人麽。而且,萬一他的副將武功很高……打不贏主將隻是影響士氣,如果連副將都……那這場仗幹脆不用打了,直接掛白旗算了。
我知道那家夥今天很失常,可他不是笨蛋,當然不可能上當。他接下來會怎麽做呢……,心中已經略過百千計,條條可施。最直接的,幹脆帶大軍不管三七二十一殺上去,雖然看上去笨拙魯莽,倒無損失,何況避其鋒芒之處為上……,或者他還會作出什麽出人意表的舉動來挽回全局,這樣的思想還尚未停止,……胡宜那邊已經“嗖”地一聲衝過去了,單槍匹馬衝向對方所派出來的副將,就象隻脫了枷的小豹子。
我反射性得一彎腰蹲下去,“他媽的”暗咒一聲,自取其辱自毀文章被他占全了,被攪和成這樣,實在不忍心看下去。
“東……東方將軍,你這是怎麽了?”
“我肚子疼………呃……肚子疼,一會兒就好。”……胡宜,我要被你給氣死了。
兩軍叫陣聲聲,單調的刀槍撞擊在空闊上方回響,我認栽的站起來,再不能入眼也得看。……
當看清楚對方派出來的副將的時候,我承認我是徹底的想殺人了。沒有穿戰甲,一身西塞胡服………尤其是那隻變態的爪子……
怎麽會是這個混蛋-----陳煬。
那混蛋的武功精進了不少,而且,那些招式……都是我的。一定是宇文教他的。看著胡宜漸走下風,我手心一把把的捏汗。軍心已經渙散得一塌糊塗……,這次真的完了,這仗是絕對不能再打了。可對方又怎會放過大好良機,我仿佛已經預示到激戰過後,我軍慘敗橫屍遍野的場景……
果不其然,就在這樣的場景還在眼前晃動的時候,胡宜被打翻落馬。
“我輸了。”他認命道。
刺耳的歡呼如高浪,楚軍的長戟矛戈在地麵猛烈的拍打,響聲震天,我軍如散江之水,低糜而機械……,可戰場上的事,總是瞬息萬變。在一念之間的判斷以上,更有一種不經思考的直接反應,這靠得是閱曆積累,從而轉變成陣前的靈感。隻要反應是及時正確的,一樣能夠轉危為安。當陳煬高舉手中長槍向我軍示威時候,當宇文正準備揮手出兵的時候,轉機也就發生在這一霎,胡宜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從地上躍起,在所有人都沒來及應變的瞬間一刀橫上陳煬的頸。“即刻收兵,否則我叫他人頭落地。”
好個攻其不備。言敗之將,這樣做算是很卑鄙了,可,運兵貴在使詐……,我站在戍樓上微笑,宇文你輸了。
“好吧,我收兵,你子時放人。”
“我有必要答應麽?”
“你認為我會在乎一個副官麽?”
“你確有選擇。”
胡宜似乎把刀子又近了近,我看到陳煬的領口紅了一大片。那一刻沒有人會懷疑他是否在考驗宇文的耐力,有一種散發於他周身的恨意,連站在戍樓上的我都能深刻感受到。
宇文僵持了半晌,下令鳴金。
我大大的鬆了口氣,一直都找不到宇文的弱點,其實很簡單,他所欠缺的,就是無數次置身沙場所換來的經驗,這一點胡宜比他強多了。這會兒被人鄙視也就罷了,可這仗是真不能打,否則真是後患無窮。
……不過我當時還真不曉得,他們之間經曆了一場什麽樣的較量。
陳煬理所當然的被押了回來,胡宜的狀態很奇怪,收兵那會兒跟我打個照麵,隻是微微點一下頭,以致使我很多話都噎在了喉嚨口吐不出來,……罵人的話。
直到傍晚,我決定去會會陳煬。
進到戍樓最底層地牢的時候,一股強烈的血腥撲鼻而來……,然後被眼前的景象驚怵了。不是沒有見過血光彌漫的場麵,不是沒有淩虐過人……,可是……實在不敢相信這些都是胡宜幹的,有點樂觀又有點開朗頑皮的胡宜,從今天中午直到現在,活像一隻發了瘋的獅子。
陳煬被幾根鐵鏈束縛在牆壁上,亂發覆麵,渾身都在向外淌血,地上丟著兩條被打斷了的鞭子,有一種說不出的落魄的味道。我看看手中嶄新的鞭子……,似乎沒必要了。
也不是真的要打人才能解恨,畢竟那段輕狂且消沉的時光已離我遠去了,隻是覺得曾經受了那種侮辱,是個男人的話,不討回來實在不甘心。來之前取了鞭子,一路上想著精妙的開場白,比如“陳煬,還記得東方麽?”,比如“風水輪流,你也有今天啊。”諸如此類,讓我心情愉快。結果現在……,我隨手把鞭子往牆角一丟,轉身向外走去,最近血腥見多了,也煩膩了,真真是無趣。
然而在我剛跨出地牢門檻的那一刻,身後傳來一縷低低****的混濁氣息,以及受了重創後枯澀幹啞的聲音……“何窮達之易惑,信美惡之難分。時悠悠而****,將遂屈而不伸……”
我的腳步就這樣懸在了空中,難以致信的回過頭……“你在說什麽?”
“我在說你的處境………難道錯了?”
沒有錯,當真是說到了我的窩心處,一時間深有感觸。這話可以從自修淺陽何渝任何一個人嘴裏說出來,甚至可以從朝中百官口裏道出都不足為奇,可眼前從未正視過的人,一下子變得令人難以琢磨起來,“陳煬,你竟然明白……”
被折磨得體無完膚的家夥有些頹廢的衝我一笑:“西鄴兩年犬屈於你,哪怕不是日日召見,鞭子也吃過不少,我倒真希望我不明白。”
就因為這個?“你……還明白多少?”緊張,這種時候竟是一種無法抗拒的緊張。
他抬起頭來幽幽的看著我,有些詭異的……道出了兩句詩,“雲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可是東方當時的心境?”
雲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短短數語,囊括萬千,我眼前仿佛飄過了西塞凜冽而蒼涼的寒風,卷起失散的別意,一段消極而孤獨的日子裏,在茫茫眾生之中,尋找一個能知我謂我拉我一把的人,那時候是如何期盼如何望塵莫及……
“陳煬,你真的隻是個番地的首領麽?”
荒唐,天大的荒唐,如果說處境尚可以推測,那心境又從何得知?在那個最低落無助的時日裏,………這樣的人,為何不曾是東方的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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