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點好事別抱怨

第三天,三兒跟老田請了一下午假,回家把鋁全金門和空調安好了。有了空調空,家裏就涼快多了。二嬸伸手試試空調出風口吹出來的冷風,又感歎起來:“做夢也沒想過這樣的日子。要是你爸在,得多高興哪,公社書記也沒我家好。”三兒覺得好笑,挽著二嬸說:“又說公社書記,早沒公社了!現在叫鄉。”二嬸不服地說:“鄉不就是公社嗎?”

小麗回家時,發現家裏變樣了,大門外麵安上了鋁合金玻璃門。小麗正奇怪,二嬸推開門,讓小麗進到屋子裏。一進屋,小麗就抱著胳膊笑了:“我的媽,好冷哪。”

“冷吧?”三兒扶著脖子說,“媽,我去看看老太太。”

“這大熱天,”二嬸點點頭,“不行叫老太太過來住吧。”

小麗取下身上的書包遞給二嬸,叫道:“我也去!”三點上煙問:“不複習呀?”小麗牽著三兒手,跟三兒走到門外:“還複習呢!今天考都完了,明天就放假了。”三兒問:“能考九十分嗎?”小麗不好意思地搖頭說:“可能不行。”三兒不滿:“不給你吃了。”

來到老太太家坐下沒一會兒,老太太給三兒端上米餅,跟三兒說:“小時候你就跟秋子就喜歡吃米餅,好長時間沒做了,老先生不能吃。”三兒看著書架上放的老先生遺像,點點頭:“死老頭死半年多了。”小麗拿了塊米餅遞給三兒,自己也拿了一塊,靠在三兒身上,隨三兒看著老先生遺像,慢慢地嚼著。老太太在三兒身邊坐下來,催三兒:“你吃。”

“到我那兒住去。”三兒說,“我買空調了,可涼了。”

老太太搖搖頭:“不去了,就在家裏住,陪他。我走了,他回家找不到人著急。”小麗笑了:“老先生死了,還回家。”三兒咬了口米餅:“老太婆還迷信。人死如燈滅,沒鬼魂。”老太太回頭看看老先生遺像,笑笑說:“有,怎麽沒有呢?老回來,回來跟我說話。”三兒感慨地點頭道:“老太婆做夢了吧?真回來不嚇死你。”老太太和小麗都笑了。三兒又勸道:“還是到我那兒住吧,給我媽做個伴,吃喝也方便,一個人還得生火暖灶。”

“不去了。”老太太肯定地說,“沒事給我挑擔水。”

三兒嚼著米餅,不解地問:“不是叫善田叔挑水嗎?”老太太搖搖頭:“他不行。”三兒勸老太太:“一擔五毛錢,不貴的,那高壩多高哇?他要是不幹,再加一毛錢,我出錢。”老太太又搖搖頭:“不是的錢的事。他髒。”三兒又不解了:“挑水有什麽髒的?”

“一會兒你看看水缸,都是泥,冬春還有青苔呢。”

“我跟他說。”三兒咂下嘴,“舀水的時候沒注意。”

“早就說過了。”老太太還是搖頭,“跟他說沒用。”

三兒歎氣道:“那就我挑唄。你這個老太婆哇,也不心疼我,我多累呀。叫你到我那兒去住還不幹,去了省我多少事。幹訂非要喝河水呀?河水不衛生。”老太太不好意思地看著三兒說:“河水甜。”三兒笑笑:“開玩笑呢。一會兒就挑,先把水缸底清一下。”

小麗拽著三兒後衣襟,來到河穀。三兒舀水的時候,小麗脫了塑料涼鞋,趟水裏摸石子,三兒把水舀好了,還舍不得上岸。三兒沒小麗辦法,就點上一支,坐沙石上等著。

清水河通菜籽湖,是條半季節河,夏天雨水豐沛的時候,河水較多;趕上多雨季節,水位要撐到雙塘西邊很遠的地方,那時候,更像是湖;到了冬天,雨水少的時候,沙石河床就露出來,隻有涓涓清水緩緩流過。今年雨水適量,河水不深,不到小麗的膝蓋骨。

“小三兒,給老太太挑水吧?”夏郎中坐對麵石頭上問。

三兒埋怨道,“都怪你人死老頭,說什麽河水是活水,井水是死水,老先生要吃,老先生死了老太太還要吃。”夏郎中笑了。夏郎中算清水的老文化人之一,是老先生朋友,六十出頭,看上去隻有五十歲的樣子。老先生在世的時候,特別佩服夏郎中的養生之道。

“收音機裏說,不吃河水吃井水,河水不幹淨。”三兒說。

“人哪,真算不了什麽。”夏郎中歎息道,“那大杉木桶還是我叫老先生打的,那時候老先生才五十多,天天跟我隔著河說話,後來生病挑不動了,又打了對小的。說著話呢,死半年了。老先生好人哪。小三兒,說迷信話,好人有好報,做點好事別抱怨。”

三兒覺得好笑:“那你不叫你兒子給老太太挑水呀?”夏郎中又笑了。三兒也笑:“到你兒子就不行了,死老頭太自私。”夏郎中說:“我想喝水他都不給我挑,還給老太太挑。要不你說去,你狠,揍他一頓。”三兒搖搖頭:“我高中老師,我還揍他,天要打雷了。”

把水挑到二垛子上,三兒小心地放下水桶,累出一身汗。小麗扶三兒站著,看著深達四五十米的河穀,喘著粗氣說:“怎麽這麽高哇?”三兒抹把了汗:“這是人工河,挖出來的,全清水人都來挖,挖了兩三個冬春。老清水河不從這兒走,從西邊圩裏走,一直到大圩那邊,到幸福圩。幸福圩以前還有河運碼頭。老先生說,這河修得好,不是這條河,圩裏年年鬧水災,淹了多少房子,多少人。沒x產黨,沒國家毅誌,修不了河,幾千年也沒人想起來修這麽條河。老先生是富農,他就佩服x產黨。”小麗傻笑起來:“三兒你說什麽呀?我都不懂。”三兒接著說:“老先生說,挖這條河,徐莊人最吃虧。這些地原來都是徐莊的,對麵的地也是徐莊的,挖了河就分給別人了。後來區裏又把地征走了,徐莊就沒地了。地征走的時候,老先生就站這裏歎氣,說完了,徐莊完了,挖完了,分完了,賣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