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林家就剩秋子了

童林剛把早點買回來,蘇老大提著包又趕了回來。三兒嚼著油條問:“供銷社的人呢?”蘇老大說:“胡主任不在,我跟鄭天陽說了,說上午一定趕到。你叔怎麽樣?”三兒說:“我送你回去的時候又吐了一回,然後睡著了,還沒醒。醫生說,今天應該沒事。”

“怕是過不了今天了。”蘇老大疼苦地搖搖頭,“回去眯了一下,一閉眼誌清就到家裏找我,跟我說,死了把他埋在墳山那兒,和小黃埋一起,叫我告訴你,照顧秋子。”

三兒一點胃口沒有,把油條豆漿又遞給童林,跟童林說:“回去休息一下。”童林不滿地問:“你老趕我走幹嘛呀?”蘇老有點意外:“童林沒回去呀?”童林把油條和豆漿又塞回塑料袋裏,幽怨地看了三兒一眼:“我回去三兒一個人怎麽行?”三兒籲了口氣。

半上午的時候,林誌清醒了,不住地抬手。大家圍了上去。蘇老大急切問:“誌清你好些了嗎?昨天吐血了知道不知道?”林誌清輕微地點點頭,用混濁的眼睛看著三兒。三兒在邊上的方凳上坐下來,握住林誌清的手說:“醫生說沒事。”林誌清無力地搖搖頭。三兒回頭跟童林說:“去,叫醫生叫醫生。”童林慌亂地跑出病房。蘇老大也跟著跑了出去。

直到到醫生來了,林誌清才不舍地鬆開三兒手。三兒讓出位置,讓醫生給林誌清檢查了一下。檢查完後,醫生湊近三兒耳朵,輕聲地說:“有話就說吧。”三兒點點頭。

醫生走後,林誌清閉眼休息了一會兒,恢複了下元氣,又抬抬手。三兒坐到方凳上,再次握住林誌清的手,跟林誌清說:“叔我打電話給秋子了,秋子昨晚到上海,公司讓她主持招標宣講。要不要秋子回來一趟?”林誌清睜開疲憊的眼睛,輕聲說:“忙完了回來。”三兒點點頭。林誌清傾盡力氣握緊了三兒的手。三兒緊張地問:“叔你還想說什麽?”

“三兒,”林誌清暗然地盯著三兒,“,交給你了。”

之後,林誌清再也沒有開口說話。一九九八年五月十八日下午二時三十二分,林誌清離開人世。三兒後來才知道,那天是護士節。蘇老大哭得特別傷心,說以後再也沒人陪他下棋了。三兒沒哭,三兒心情複雜。三兒不知道,林誌清到底怎麽看待自己;三兒鬧不明白,林誌清到底是什麽樣一個人;三兒想,也許人都很複雜,沒法用一個概念來定義。

秋子在林誌清去逝後的第四天趕回清水,見了父親最後一麵,但秋子沒埋怨三兒,秋子知道三兒的用意。林誌清火化之後,三兒帶秋子到供銷社收拾林誌清的遺物。

林誌清沒什麽遺物,除了那張有一千二百多塊錢的存折算是貴重物品外,就窗邊寫字台抽屜裏的一個小相冊最珍貴了。林誌清把相冊放在最順手的地方,說明他經常翻看;從相冊麵皮的磨損情況看,也是如此。相冊隻有十頁,收藏的都是黑白照片,有些已經模糊了。除了三張林誌清早期的小照片外,其餘的照片都和黃小雅有關,主要是黃小雅和供銷這計同事的合影,從風景看,應該是同一天照的;有一張二寸的照片是林誌清和黃小雅的合影,應該是結婚照,照片裏的林誌清看上去很緊張,黃小雅卻很自然;大照片有兩張,都是集體照,一張已經看不清了,是黃小雅的畢業照,另一張是供銷係統先進個人的集體照。

三兒和秋子對黃小雅沒什麽印象,黃小雅死的時候,秋子九個月大,三兒六個月大,都在哺乳期。三兒和秋子也沒看過黃小雅的照片,照片一直由林誌清收著,放在供銷社裏。大家都說秋子長得像黃小雅。從照片看,秋子和黃小雅的長相的確相似,但也有不同;三兒感覺主要差別在氣質上,黃小雅眼神更溫順柔和一些,秋子目光更犀利執著一些。

秋子想把照片過個塑,說再不過塑,以後揮發了就看不清了。從相冊上摘下照片時,三兒發現,林誌清和黃小雅的結婚照後有幾個字:一生隻愛小雅一個人。字是林誌清寫的,林誌清也實踐了他的諾言,做到這一點十分不易。這幾個字震撼了三兒和秋子。三兒想,這應該是林誌清身上最珍貴的品質,這也是所有人,包括自己難以擁有的高貴的品質,僅就這一點,林誌清就值得敬重。三兒後悔,覺得自己太過驕情,對林誌清太過挑剔。

海森堡中國設計分公司在上海的投標獲提成功,這也是秋子的成功,秋子大氣的長相,秋子大氣的設計理念征服了評委,征服了德國老頭,也征服了應邀到場胡院士。征服兩個字出自胡院士之口,他說,至少他被征服了。胡院士把秋子引薦給他的同行和朋友們,跟他們說:“這是我從下麵發掘出來的青年才俊。”有人希望特招秋子讀研,秋子拒絕了。秋子跟胡院士說:“我想在闖幾年就回去跟我們家三兒過小日子。”胡院士說:“別放棄專業。”

讓秋子解氣的是,五院也參加了競標,最終落敗。秋子說,那家酒店屬私人投資,出資人來自境外,否則憑五院的關係,落敗的可能是海森堡中國分公司。旗開得勝,秋子有點洋洋自得。三兒說:“你就是瞎貓碰到死耗子了。”秋子當然知道三兒的意思,但還是不服氣地說:“走道瞧,看我到底是不是瞎貓。”三兒歎氣說:“你說我念大學了會怎麽樣?”

秋子又開始蓄頭發了。秋子說,她要保持本色。三兒笑道:“打扮得跟原來一樣就是本色呀?本色是內心的反應,不是外表。”秋子生氣說:“是不是我怎麽做都不合你意?要不我不走了行了吧?”但秋子還是走了,走的時候秋子說:“一生隻愛三兒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