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兒就是你家
到了六月,天氣又熱起來;盡管店門前有兩棵齊屋簷高的樟樹,三兒又支了個遮陽蓬,但還是抵擋不住炙烈的陽光。三兒躺小滑車上鑽到農用車底,老吳光著膀子站一邊說:“小三兒真是,家裏有空調不在家歇著,修車。你缺這幾個錢嗎?”蘇老大鄙視地說:“你退休還開店幹嘛?”老吳笑笑:“你不也一樣嗎?退休了還給侄子打工。都是財迷。”
這時候,清水買新摩托車的人特別多,不騎摩托車不好意思出門。給摩托車裝不鏽鋼防撞成了時尙,蘇老專門給三兒裝防撞。忙的時候,童林下班早也伸手過把癮。
吳誌剛整整警服,站門口,看著騎小自行車,頂著烈日上學的小麗,感慨地道:“三兒說半年就火,還真說著了。”小麗把車騎到遮陽蓬下,跳下車。吳誌剛走到小麗身邊,撩起衣補襟給小麗擦擦臉上汗,心疼地說:“你也慢點呀,騎那麽幹嘛?這大熱天。”
“不熱。”小麗踢踢三兒,“躺著幹嘛?把車翻過來不就行了嗎?”
大家笑了起來。吳誌剛搖搖頭:“這傻丫頭怎麽辦?”三兒說:“還是我們家小麗聰明,我怎麽就沒想到呢?”小麗縮著脖子跳上車走了,一臉通紅。吳誌剛跟後麵叫:“我給你錢,買根冰棒!”小麗沒答應,接著騎車往前跑。吳誌剛站住了,叮囑道:“慢點!”
“要你那幾個錢,”老吳譏諷道,“小麗零花錢比你口袋裏錢還多。”
吳誌剛回身走到自行車邊,踢開自行車支架,推著自行車走了,沒理會老吳。三兒勾腳從車底滑出來,坐起身子,看著吳誌剛翻身上車,咂了一下嘴,別有一番滋味。
童林一直等到天快黑才跟三兒騎三挎子回家。一路上,三兒一言不發。童林問:“三兒你怎麽不說話了?”三兒沒頭沒腦地說:“這父母跟孩子的關係呀,割扯不斷,要不說孩子是父母身上掉下的肉呢?”童不知道三兒是什麽意思,不解地追問道:“說什麽呢?”三兒解釋說:“比如秋子吧,跟叔關係那麽僵,叔死了秋子回來哭成什麽樣了?”童林越發不明白了:“三兒,受什麽刺激了?”三兒說:“我是說吳叔。平時就看許姨舍不得小麗,吳叔也是,放心裏麵。”童林提醒三兒:“你準備送小麗回家呀?嬸不打死你。”三兒為難地說:“我也舍不得。不送她回家吧,人父母又舍不得。你沒看吳叔那樣,心裏不好受。”
吃完晚飯,二嬸收拾碗筷,童林抹桌子。三兒勻了會氣,捏捏脖子,掏出煙,悠閑地點了一支。小麗從二嬸房間拿過書包,扔到桌上,站到三兒身邊,眼睛卻盯著對麵的電視。三兒跟小麗說:“到房間寫去,客廳裏吵。”小麗搖搖頭:“媽說一會兒開房門,老開著費電。”三兒催道:“那寫吧,都幾點了?”小麗不情願地拖過書包,慢吞吞地拿出書本。
童林走到電機櫃前,關了電視。小麗撇撇嘴。三兒扭頭看著小麗。盡管十二個年頭了,借著日光燈光,還能看到小麗臉側細絨絨的乳毛。童林在桌邊坐下來,笑著說:“小麗越長越漂亮了。”三兒點點頭:“可愛。托翁說的吧?人不是因為美麗才可愛,而是因為可愛才美麗。”小麗傻笑起來:“我可美麗又可愛吧?班上同學都說我漂亮。”童林也笑了。
“怎麽長這麽多毛呢,”三兒伸手摸摸小麗額頭,“跟毛孩子一樣。”
童林解釋說:“乳毛吧?粉嘟嘟的好看,抹了粉一樣。這種皮膚好,透氣好,長大了不生粉刺。”三兒哦了一聲:“還有這說法呢?”童林看著三兒笑笑,感覺怪怪的。
“小麗,”三兒拖過香盒,無聊地玩著,猶豫地說“送你回家好嗎?”
小麗停住手中的筆,不解地扭頭看著三兒。二嬸從廚房走出來,拿起桌上的抹布,轉身又往過道裏走,埋怨三兒:“大熱天送她回家!洗澡了,坐著!”小麗明白了三兒的意思,神情暗淡下來,苦著臉說:“三兒,不想回家。”童林安慰小麗:“三兒說好玩的。”
“不回家,”三兒捏著煙,心裏沉甸甸的,“不回家,這兒就是你家。”
二嬸也覺得奇怪,又從廚房走出來,埋怨道:“跳跳死的怎麽了?”三兒搖搖頭:“沒怎麽了,童林不說了嗎?說好玩。”童林站起來,把二嬸拉走了:“洗碗去洗碗去。”小麗還在三兒臉上搜索著。三兒伸手攬住小麗:“是說好玩。以後叫爸爸媽媽知道嗎?”
“知道了。”小麗收回目光,又低頭寫字去了,“就是不知道怎麽叫。”
回到廚房,童林把傍晚三兒說的事跟二嬸說了一回。二嬸不滿地說:“現在想了,小麗剛來的時候,許曉娟還高興呢,說這傻丫頭送給你不要了。誌剛是舍不得,天天下班來接小麗,小麗不回去。不傻了,又舍不得了,說我養的女兒,你給抱家裏去了。”童林提醒二嬸說:“孩子是父母身上掉下來的肉。”二嬸大聲叫道:“那也不給!虧待小麗了?跟自己女兒一樣待。吃的玩的,哪樣少了?秋子跟小西回來,買東西先給小麗買,不說三兒了。徐莊的孩子,街上吃商品糧的孩子,哪個有我們家小麗神氣?回去,把小麗憋屈死。”
“對小麗真好,”童林撇嘴,嫉妒地說,“嬸,你也當我女兒待嗎?”
二嬸白了童林一眼:“你非要見外唄。對你不好哇?沒良心。住得好好的,跑了。營業所比我們家好哇?徐邋古做的飯比我做的好吃呀?”童林笑了:“嬸你別說了。”二嬸又說:“死秋子非要到北京。她要不回來,你跟三兒好,跟三兒結婚。”童林扭捏起來。
玻璃門外有個人影在靠近。小麗也看到了,敏捷地起身跑過去,拉開玻璃門。徐善良笑眯眯地進門,臉上紅撲撲的。三兒拖過煙盒:“什麽事這麽高興?喝了不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