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家裏住不慣的

“甘叔不說這些事了,”三兒又敲敲碗,“許姨也別哭了。說餘窯我又想起來了。上午跟我媽一塊,站叔遺體邊哭、穿藍布褂子的老人是我請來的。天和,她就是你親奶奶。”

天和跟小麗意外地看著三兒。三兒又對許姨說:“姨我得說聲對不起,請老人家來沒跟你商量。”許姨搖頭抹抹淚。三兒解釋說:“我是這麽想的,老家人畢竟是叔的親生母親,兒子去世這麽大的事,不通知她一聲,這事說不過去。”老甘點頭道:“三兒,做得對。”

“我聽說,”三兒猶豫了一下,接著說,“叔跟老人家有點誤會,什麽誤會我們這些晚輩就搞不清楚了,許姨應該了解。有誤會那也是過去的事了。叔現在不在了,那些誤會就讓叔帶走吧。叔在世的時候生老人家氣,他可以不認,天和你跟小麗不能不認。畢竟老人家是你們的親奶奶,我估計她也沒幾年好活了。我媽問了一下,老人家還有其他兒孫後代,一兒一女,兩個孫子,一個外孫,一個外孫女,這也算是兒孫滿堂了吧?日子過得還不錯。那你們也該盡晚輩的孝心。天和你記著,以後每逢過年過節,你要帶小麗去看望老人家。”

天和低頭不語;小麗點點頭。許姨抹了把淚,承諾道:“我帶他們去吧。其實誌剛早想去了,磨不開麵子。你叔那人就是愛麵子。”三兒說:“姨,你帶他們去就更好了。”

因為心情不好,大家都沒心思吃飯,不一會兒就散了席。三兒開車帶老甘的許姨一家又往清水趕,把老甘留在酒店,叫徐小欣安排老甘住下,再把許姨一家送到清水老街。

安慰好許姨,三兒準備回家時,小麗生怯地走到三兒身邊,翻眼看著三兒。這時三兒才注意到,小麗的臉龐明顯地消瘦下去,眼圈發青,頭發紛亂。三兒心裏一陣揪痛,情不自禁地拉過小麗,給小麗捋捋頭發。小麗咧咧嘴,眼淚滾落下來。三兒又給小麗擦擦淚,輕歎了一口氣。三兒知道小麗的心情,三兒知道小麗兩邊都放不下。三兒安慰小麗說:“不哭,不哭了。你爸走了,還有你媽媽,你哥,還有我呢。”小麗抓住三兒的手,輕輕地捏著。

“三兒你帶她回去吧。”許姨建議道。

“留下來陪你媽媽。”三兒對小麗說。

小麗懂事地點點頭。許姨又說:“這兒她住不慣,衛生間都沒有。”小麗抹抹淚,擤了下鼻子,輕聲地說:“住得慣。”三兒抬胸籲了口氣:“住得慣的。哪有家裏住不慣的?”

許姨跟小麗把三兒送到門口。許姨真誠地說:“謝謝你了三兒。”三兒埋怨道:“謝我幹什麽?我早說過,沒有叔幫忙就沒我今天。許姨你放心,天和小麗我都管。”許姨的眼淚又流了下來,點頭說:“真不好意思。”三兒又怪道:“真是的。以後跟我就別客氣了。”

“讓小麗在家住幾天,”許姨抹抹淚,“說說話,這幾天沒工夫說。”

三兒的心又被揪痛了一下,但三兒還是說:“小麗是你孩子。”許姨點點頭:“小麗也是老陳家孩子。”三兒籲了口氣,對小麗笑笑說:“聽媽媽話知道嗎?”小麗也點點頭。

車在清水橋上停下來,三兒推開車門,來到橋欄杆邊,摸出煙,點上一支。正是農曆六月底,月亮還沒出來,天空黑洞洞的,有繁星在閃爍。三兒回頭看著橋北邊,緊挨著清水橋的地方,那兒曾經是清水老石拱橋所在的位置。三兒清楚地記得,八年前七月以後每一個傍晚,天將黑的時候,小麗總是坐在自行車的橫杆上,跟三兒一起,路過清水橋回家;三兒清楚地記得,小麗越來越自信的笑聲,那麽開心,那麽天真無邪;直到不久以後,小麗不願意回自己的家,把三兒家當成自己的家,連中飯都不願意在自己家裏吃;那時候小麗剛上一年級,一放學就匆匆地往回趕,趁父母不注意,從街對麵遛過;小麗怕被父母發現,小麗怕父母把她拽回家;以至到後來,小麗見到父母都不再叫爸爸媽媽;小麗成了名副其實的老陳家的孩子。現在不一樣了,小麗懂事了,她知道她還有一個家,有個她無論如何也躲不過去的家;現在不一樣了,三兒完全把小麗當成自己家裏人,無論如何也不願意放棄小麗。

三兒太累了,脖子疼得厲害,回家洗了澡就鑽到房間裏,準備睡覺。二嬸跟了過來,在床邊坐了下來,問三兒:“小麗怎麽不回來?”三兒閉上眼睛埋怨道:“老太婆真是,這時候跟許姨搶小麗去?”二嬸瞪了三兒一眼:“跳跳死的。”三兒又說:“有小麗陪著,許姨心情會好一些,吳叔剛走。再說了,小麗終歸是吳叔跟許姨的孩子,遲早要還給他們的。”

“我不還的噢。”二嬸警告三兒,“你不把她帶回來,我自己去接。”

童林和朗琳走了進來。三兒拽過毛貼被,蓋好身體,又勸二嬸:“借人東西還好借好還呢,小麗還是大活人。陪你這麽多年了,她就不該陪陪許姨呀?你是舍不得,我也不得,許姨又舍得了?在哪住都一樣,小麗還是你幹女兒。在家裏住著也不是你親女兒。”二嬸難過的搖搖頭:“他家怎麽住哇?破房子,大熱天的,把小麗熱死了,想衝個澡都沒地方。”

“小麗會回來的。”童林勸二嬸,“許姨又不糊塗,肯定送她回來。”

二嬸沒落地咂了下嘴:“七個年頭就跟三兒來了,這麽點大,我說給我焐腳,她就抱著我腳睡,可聽話了。這要是她回去了,心裏怎麽過得去?”童林無聲地歎了口氣。

“還得起來。”三兒咂嘴勾身坐了起來。

“睡覺還起來幹嘛?”童林不解地問。

三兒捏捏脖子,又咂咂嘴:“甘叔在酒店裏住著呢,我得去陪他。”二嬸問:“明天陪他不行哪?”三兒搖搖頭:“好長時間沒見麵了。哎呀這一天忙的,沒跟甘叔說幾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