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就這麽走了
下午,省立醫院的專家來了,市公安局黃局長、老宋趕到醫院。專家會診的結果和之前院長說的情況差不多,吳誌剛的病情不容樂觀。晚上,三兒請大家到土菜館吃了飯。
晚飯後,三兒又回到病房。天和呆坐在一邊,一言不發。小麗茫然地翻眼在三兒臉上搜索著。朗琳拽拽小麗:“院長說你爸沒事的。”許姨問:“專家是這麽說的?”三兒捏著脖子想了一下,覺得還是把實情對許姨說一下好。許姨又催問道:“到底怎麽說的?”
“沒說什麽。”三兒又思忖了一下,“許姨你出來,我有話跟你說。”
帶許姨來到拐角處,三兒猶豫了好一會兒,才把真實的情況跟許姨說了一回。許姨眼前一黑,差點沒站住。三兒扶著許姨說:“姨你堅強點。”許姨噙著淚,顫抖地說:“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三兒拉許姨到牆邊的椅子上坐下來,又安慰道:“醫生意思是說,要作最壞的準備,沒說叔一定會怎麽樣。我覺得還是對你說一下為好,免得到時真有什麽事,一點心裏準備都沒有。姨你放心,不管叔怎麽樣,我都會管的。”許姨咽咽地哭了起來。
“不能哭的。”三兒勸道,“叔聽見不好,小麗和天和聽見也不好。”
過了好長時間,許姨才安定下來,對三兒說:“把小麗帶回去。”三兒搖搖頭:“這時候怎麽能帶她走呢?等叔醒過來再說吧。”許姨堅持道:“把她帶回去,回去叫她寫字,下半年就初三了,就一年了。你叔還指望她一中,考大學,為老吳家爭光呢。”三兒提醒道:“天和的教訓還不吸取呀?小麗能考上更好,考不上也沒事,任其自然行嗎?”許姨抹抹淚。
回到病房,許姨牽著小麗說:“跟三兒回去。”小麗翻眼看看三兒,搖了搖頭。三兒對小麗輕笑了一下,捋捋小麗的頭發說:“小麗懂事,不回去,陪你爸。”小麗點點頭。
車在夜色中前行,三兒心情像黑夜一樣沉重,胸口有股悶氣吐不出來。
吳誌剛是除老先生之外,在三兒最困難的時候,給三兒精神支持的人。三兒不想吳誌剛就這麽默然地離去;三兒堅信,吳誌剛是個堅強的人,一定能醒過來;但省立醫院的專家卻說,吳誌剛醒過來的機會不到百分之五十,即便能醒過來,生活能不能自理還難說。
“小麗不說話了,”朗琳說,“我說話她就嗯一聲。三哥叔沒事吧?”
“小麗懂事了,”三兒歎了口氣,“懂事了也不好,還是當傻子好。”
二零零一年八月十三日,吳誌剛患腦出血後的第七天早上,小麗發現監護儀上的信號出現異常。經多方搶救後,吳誌剛的心髒最終沒能再次搏起。盡管早有心理準備,許姨還是經受不住這樣沉重的打擊,叫了聲“誌剛”,還沒來得及哭出聲來就暈倒在地。大家七手八腳地把癱成一團泥的許姨扶到邊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天和呆住了,小麗哇哇地哭叫。
周風打電話通知了三兒和老宋。接到電話三兒就開車到派出所接了老宋,接著再往城裏趕。三兒後悔頭天晚上沒留在醫院,沒給吳誌剛送終。老宋直咂嘴:“怎麽就這麽走了?昨天醫生沒說什麽呀。”三兒說:“醫生早說了,隨時都有走的可能。晚上不該回去。”
吳誌剛的後事由老宋主持安排,三兒協助。吳誌剛的追悼會於隔日上午舉行。未經許姨同意,三兒派周徐慶到餘窯把吳誌剛母親接到殯儀館,讓滿麵滄桑的老人家見了兒子最後一麵。但追悼儀式後,老人家抹抹老淚,又悄然離開了,三兒都沒來得及跟她說句話。
直到傍晚,前來追悼的客人才陸續走盡。但老甘沒走。老甘隨三兒車,跟許姨一家回到招待所。許姨帶天和跟小麗收拾好行李後,三兒帶大家去招待所餐廳裏吃晚飯。
三兒給老甘要了瓶白酒。服務員準備開酒瓶時,老甘才反應過來,埋怨道:“這時候喝什麽酒哇?不開了不開了,退了,退了。”服務員橫了老甘一眼,放下酒瓶走了。大家都沒動筷子,幹坐在桌邊,低頭不語。三兒夾了筷子菜,塞嘴裏慢慢地嚼著:“叔是不在了,日子還得接著往下過。都一天沒吃飯了吧?你們就不餓呀?你們不餓我可餓了,吃。”
“吃,都吃。”許姨拿起筷子,示意小麗說,“小麗吃,老甘也吃。”
老甘咂咂嘴,不情願地拿起筷子,又埋怨起來:“三兒你不應該這麽做,誌剛生病,這麽大個事,你怎麽不跟我說一聲呢?人死了才告訴我,人死了告訴我有什麽用?來了我還跟他說幾句話。”三兒後悔地點點頭:“是我考慮不周到。我也沒想到叔走得這麽快。”
“來了也說不了話,”許姨抹抹淚,“從倒下去他就沒過說一句話。”
小麗忍著淚,抽了塊紙巾遞給許姨:“媽媽你別哭了。”許姨啜泣著搖搖頭。老甘再也忍不住了,放下筷子,老淚縱橫:“一個連就我跟誌剛兩個是清水人,坐供銷社卡車到城裏參加的體檢,坐一個火車皮到的新兵連,結果又分到一個連隊,幹什麽事都一快。我那時候就是傻子,農村來的都是傻子;誌剛從餘窯當的兵,小時候在街上長大,比我精。下連隊誌剛就罵我,說甘元慶你就是個呆子,你也長點出息,好好表現表現,當幾年大頭兵,弄不到官當你也弄個職業兵當當吧?要不這兵就白當了,回去還得種田,黃汗淌黑汗流。後來誌剛當了排長,我當職業兵,當排長又落實政策轉回商品糧了。誌剛開玩笑,說這些年白表現了。本來誌剛不回清水的,縣人武部要他,縣公安局也要他,他是副連轉業的,他自己要回來。誌剛喜歡小許,說小許漂亮,不回來把小許一個人放清水不放心。”許姨哭得更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