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給你養老送終
三兒記得照片裏的老先生還是六十歲不到的時候拍的,那時候老先生真精神,三兒回憶裏的老先生就是那個樣子,三兒已經忘了老先生最後的樣子。老太太端著裝小米餅盤子走進房間,看著書架上的老先生遺像說:“還是他好,永遠是這個樣子,也不老。”小麗接過老太太手中的盤子,放到圓桌上。三兒扶著脖子想了想:“老太婆七十三,七十四了吧?”
“三兒你坐著。”老太太拉三兒坐下來,“七十四了,不行了。”
三兒拿了塊小米餅放嘴裏咬了口,慢慢地嚼著:“香,老太婆廚藝越來越好了。”老太太拿了塊小米餅遞給小麗。三兒問:“手磨還轉得動嗎?”老太太站了起來,笑著說:“轉得動的,轉得動。泡茶去。”小麗咬著米餅跟了過去。三兒也笑:“怪事了,你說你也不動,一天到晚就坐著看書,怎麽身體這麽好呢?哪年體檢也沒問題,還說不行了,那要行的話,你就成老妖精了。我到你這麽大肯定不如你。要說還是大家閨秀哇,小時候底子打得好。”
“就你會說話。”老太太把茶葉瓶遞給小麗,“沒你我行不了。”
三兒得味地品著小米餅:“我就喜歡表揚了。老太婆,我那善文兄估計不會回來了,真把你忘了。善文兄五十二了吧?”老太太怪道:“說他幹嘛呀?我現在不想他了,有你當兒子就行。”三兒眨眼思考著:“徐莊要改了,老太婆,要不你就不要房子了吧。我準備買地另外做房子,多做些房間,家裏人多。跟我住一塊吧,我給你準備個大房間,帶衛間門的,住一塊好照顧。身體是好哇,那也七十四了。”老太太答應道:“你安排,我聽你的。”
“我以為你不同意呢。”三兒捏起脖子,“這回怎麽這麽聽話?”
老太太歎了口氣:“善文不會回來了,老了我就指望你了。也沒養老院,不知道城關有沒有。學校現在是指望上了,原來還送工資來,教師節過年送點慰問品,現在工資都打在卡上,校長也換了,沒人來,把我忘了。”三兒認真地說:“不會讓你住養老院的,到時老先生罵我。我就是你兒子,我給你養老送終,”老太太回頭看著三兒笑:“知道你不會的。”
“知道你還成神仙了。”三兒打量著房間說,“破東西真不少。”
小麗把茶遞給三兒,拉老太太在桌邊坐下來。老太太說:“不要了,扔了。這些書留著給你。這房子裏的家具,桌子,椅子,書架,還有床,也留給你。”三兒嗯了一聲:“破椅子破桌子特別重,可能挺值錢的。應該是紅木的吧?”老太太輕聲說:“紫檀木的。”
“哎呀,那可值大錢了。”三兒吃一大驚。
“都是老先生祖上留的。”老太太解釋說。
小麗意外地摸摸桌麵:“值多少錢哪?”三兒搖搖頭:“真是紫檀木的話,少說也得幾十萬吧。”老太太插話:“不都是紫檀。書架子的骨架是紫檀,椅子架是紫檀,**麵和兩邊的雕花是紫檀,桌子不是紫檀,也是好木頭。都是有年頭的東西,值錢也值在年頭上。老先生跟我說了,要是你做生意虧了,就把家具拿去賣了,給你做你本錢。還有兩枚銅錢,銅錢本來就是你跟秋子帶他去找的,應該歸你們所有,老先生替你收著,銅錢值不了大錢。”
“死老頭,”三兒又回頭看著相框裏的老先生,“真看得起我。”
老太太也扭頭看著老先生的遺像:“你對他也好哇。”三兒搖搖頭:“再好也值不了這麽多錢。當時這些東西就值十幾萬吧?至少幾萬。”老太太說:“值再多的錢也不賣。”
“怎麽都給我呢?”三兒還是不理解,“善文兄回來怎麽辦?”
老太太搖搖頭:“他就沒盡過孝,就知道跟老先生吵架。”三兒覺得好笑:“對,我是老先生孝子。”老太太極為認真地說:“你就是老先生兒子,你小時候他就喜歡你了。”三兒更正道:“最先喜歡我的是老太太你吧?三個年頭就教我識字。”老太太接著說:“老先生叫你披麻戴孝的用意是,把我托付給你,他不擔心他自己,披麻戴孝就是個儀式。老先生死的頭天晚上,神誌清醒得很,我以為他還有些日子。他跟我說,三兒要是給我披麻戴孝,我就不擔心你以後的日子了。他估計你會給他披麻戴孝的。原選打算你學徒回來跟你說,說早了怕你伯跟你叔不同意,他那輩人觀念舊。老先生說,就是你不披麻戴孝,東西也留給你,那些年都是你照顧我們。”三兒點點頭:“想起來了,老先生死前跟我說過,現在我應該是知道你身世的第二個人。”老太太搖搖頭:“唯一的一個,善文不知道。”三兒抬胸吸了口氣。
“你拉魚的時候,”老太太想了想,“老先生就說把這些東西留給你了。他擔心,說你有見識,就是膽子大,把那麽多魚包下來,賣不掉怎麽辦?一天魚錢抵我們倆一年的工資。你買土茶館的時候老先生就放心了。早想跟你說了,老先生不讓說,說說早了不好;我跟你說過的,這些東西值錢,那時候你不信。老先生肯定想不到,你現在事業做得這麽好,他要知道肯定高興。現在對於你來說,這些東西不算什麽了,那也留給你。老先生寫了字據,他怕善文回來,跟你吵架。字據到時跟這些東西一塊給你,還有書,免得你跟人說不清。”
“老先生,”三兒放下米餅,“這麽為我謀劃。那時候我真不知道這些東西這麽值錢。徐老木匠說陳木好,做東西不生縫,紅木最好,他見過紅木。紫檀木他也有。我們這兒就有紫檀樹,就是長不大。我那刨子和斧子柄就是徐老木匠用他家的紫檀棍子做的,硬。”
“不說了。”老太太起身說,“我熬稀飯去,晚飯在這兒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