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有親戚
老太太熬粥去了。三兒拿起桌上倒扣的書卷看了看，是孔尚任的《桃花扇》。小麗揭開杯蓋，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把茶杯推到三兒手邊，再起身湊到三兒身邊，低頭和三兒一起看起書來，問三兒：“繁體字你認識呀？”三兒嗯了一聲：“基本認識吧。老先生這書架上的書一小半是繁體印刷的仿古版本。老先生說，以前書多，x革的時候放床底下擱著，老鼠蟲子給咬壞了，都扔了。現在的書基本都是後來托人從外麵帶回來。站著幹嘛？坐著唄。”
“我想坐你腿上。”
“還是小孩子呢？”
“我想坐你腿上。”
“那就坐一會兒。”
三兒側轉過身體，讓小麗會到腿上。小麗開心地笑著。三兒低聲埋怨：“有工夫你也看看書。童林買的書一本沒看吧？”小麗靠三兒懷裏說：“閑書考上大學再看唄，現在我看高一的書。”三兒問：“高一書看多少了？”小麗說：“文科主要看英語，理科主要看數學，物理化學也看了，題目做不來。童林也不記得。”三兒哼了一聲：“我都還給老師了。”
“我給你按摩吧。”小麗又站了起來，“三兒你脖子到底怎麽了？”
窗外的日光變黃的時候，童林來了。三兒伸著脖子問：“你嬸誰陪呀？”童林取過三兒手上的書：“我嬸有吳多多同誌陪同。我估計你在這兒吃飯，借口喊你，也跑過來了。”
小麗甩甩手：“手酸掉了。”三兒伸直脖子。童林不解地看著小麗：“咦，小麗變了。”三兒扭扭脖子：“怎麽看出來的？”童林笑笑：“說話語調不一樣，又撒嬌了唄。”小麗撇撇嘴在三兒邊上的椅子上坐下來。童林不滿地問：“我說得不對呀？一天到晚就板個臉。”
“你也好不到哪去。”三兒又扭起脖子，“老太太飯做好了嗎？”
“沒做好呢。”童林說，“剛到後門口，我就聞到濃重的醬油味。進廚房一看，老太太正在炒豆腐丁，丁塊切得不錯，刀功有長勁，就是太黑了，不知道以為是兔子屎呢。”
三兒跟小麗笑了。三兒說：“你也變了。”童林眨眨眼：“變了嗎？”
喝完稀飯，三兒牽著小麗，帶著童林往回走。天色將黑，夜幕如紗。小麗遠遠地看到天和的出租車，板著臉嘀咕道：“他怎麽來了。”三兒捏緊小麗的手說：“你以為五萬塊錢就能買斷兄妹之情呢？你這想法就不對。”童林插話：“多多說小麗把錢都給天和了是吧？”
許姨拉開玻璃門，等候三兒一行。許姨後麵跟著天和，還有馮秀敏和她父親老馮。許姨準備介紹時，老馮先伸出手：“我還記得，我還記得”三兒笑著握住老馮的手，眼睛卻打量著馮秀敏。馮秀敏站天和身後，微低著頭，淺笑著偷看三兒。馮秀敏是個普通姑娘，長相一般，穿著也一般，看上去很溫順，就像許姨說的那樣，是過日子人，配天和肯定行。
“坐下說話。”三兒拽著老馮走到桌子邊，“我們是老熟人。”
老馮誇張地笑著，跟三兒來到桌邊坐下來。許姨拉著猶猶豫豫的天和跟馮秀敏也坐了下來。三兒扭頭看了一下，小麗不見了，童林和吳多多正湊在酒櫃邊輕聲說話，不時地回頭看馮秀敏和她父親。許姨不知道說什麽才好，也走了過去，提著不鏽鋼水殼準備幫忙。
三兒又打量起老馮：“你老還那麽精幹。怎麽稱呼？”老馮給三兒遞過煙和煙頭：“陳老板你就叫我老馮，他們都這麽叫。”三兒點著煙，把煙頭還給老馮：“老馮你就叫我三兒，都這麽叫。”老馮點頭接著說：“這倆孩子這麽要好，我也不好攔著。我跟秀敏說了，我要求不高，得有個正經事做，得在城關有套房子。秀敏回家跟我說了，你對天和好，他爸的事都是你為頭辦的，借錢給他買車，這又借錢給他定房子。我也是傍晚才見到天和，白天窮忙。以前見過，你知道的，不打不相識。”三兒笑笑：“買車錢是我的，定房子錢是小麗的。”老馮不住地點點頭：“我知道我知道，天和妹妹。哎呀，你說這富人家噢，孩子都有錢。”
“你老錯了，”童林給三兒端上茶，“小麗不亂花錢，有點錢都嬸給她收著。小麗七個年頭就到老陳家來了，連頭連尾十年了，嬸跟大家給的壓歲錢，三兒給的零花錢，別人包的見麵禮，主要是這回考一中收的紅包，加一起總共就那麽多，前幾天我才幫她存的。”
“這樣呢。”老馮點點頭，“這孩子真懂事，這都給她哥了。”
三兒看著天和說：“她哥她不關心誰關心？”天和低頭咂了下嘴。老馮又是點頭：“秀敏回家都跟我說了。哎呀，你們這麽關心天和，關心天和就是關心秀敏哪。我做家長的也不能不懂事，我跟秀敏說，應該去感謝一下。以後他們倆的事我就不管了，你說了算。”三兒趕緊舉起手：“誒，不能這麽說，我算老幾呀我說了算？我跟他們是同輩人。”老馮笑了：“他們自己說了算。三兒，那你還得關心他們。”三兒摸摸額頭：“能幫忙的，一定幫忙。”
“老馮是說，”許姨坐到三兒身邊，“讓秀敏到酒店上班去。”
三兒哦了一聲：“桐子路酒店是吧？”老馮撓撓光頭：“玉器廠工資低。也不光工資。你跟天和家關係這麽好，一家人一樣。我就想著，在自家人單位上班，不受人欺負。”三兒扯著臉皮笑笑：“那還早呢。到時我跟他們說，還要培訓的。”老馮鬆了口氣：“謝謝了。”
閑扯到九點多，天和帶老馮父女倆走了。許姨歉意地說：“我是說以後來，家長才見麵呢，非要來。”三兒安慰道：“沒事沒事。”二嬸不滿：“哪有頭一次上門晚上來的？”
送走許姨後，三兒踱進小麗房間。小麗放下《桃花扇》，小麗回頭不安地在三兒臉上搜索著。三兒走過來，駐足扶著脖子提醒道：“每個人都有親戚，你也有。”小麗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