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他活埋了呀
老太太端上小菜，跟三兒說：“就在這兒吃。”三兒點頭說：“我媽還不知道呢。”老太太說：“我去說過了，說你跟老先生聊天。”三兒起身隨老太太來到廚房，開玩笑說：“看看老太婆做的數得著米的稀飯是什麽樣。”老太太笑笑：“會了，你媽跟我說了。用小米、草柴，半下午開始熬，開了放鍋裏悶著，吃的時候就勻和了。以前太心急了。”三兒一邊盛飯一邊說：“真沒看出來。平時看書，一坐半天，你還心急呀？”
三兒還是第一次在老先生家吃稀飯。老太太炒菜的確不好吃，非鹹即淡，比她做的小米餅差多了，難為老先生不棄，隱忍這麽多年。但三兒還是吃得津津有味。
老先生胃口不好，喝點米湯就放了碗，又躺到椅子上跟三兒說開了：“這些天我想了一下，你那些長輩中，真還沒人可以依重。林誌清不能依重，當他長輩看就行。老蘇脾氣暴，好人，沒頭腦，不堪倚重。這兩個人不拖你後腿就不錯了。吳誌剛不太了解，感覺他有勇無謀，比那兩個人好點，不可倚重。還有就是童新華了，你們剛恢複聯係，這個人有點頭腦，人還不錯，膽小，看重既得利益，在官場上混行，真做事沒魄力。我有些話他誤解了，斷章取義。童新華不好倚重，能幫你就算他記情了。三兒，還得靠自己，指望不了別人。”
“我就沒想指望誰，”三兒說，“也指望不了。老先生你說這些幹嘛？”
“躺著沒事，琢磨琢磨，趁還有口氣，給你想想，不一定對，也許有用。我這一生哪，過得平淡，紙上談兵，一事無成。我就想看你成點事，看不到了。”
“還成事呢。”三兒喝口稀飯，“秋子說我管的事太多了，是管多了。掙幾個臭錢都不知道自己姓什麽了。我也該好好想想了。老先生你放心，我會努力的。”
“想想，凡事預則立。不說了，說亂了，腦子不清楚了。”
吃完晚飯，三兒回到家裏，蘇老大和林誌清又在說去成都的事，三兒聽煩了。
因為是第一次出遠門，第一次到大城市，第一次坐火車，蘇老大特別興奮，嘮嘮叨叨說幾天了，還意猶未盡，直說大城市如何如何好，抬頭看高樓掉了帽子，蘇中學校如何如何漂亮，比市委招待所還豪華，蘇中電腦打得如何如何厲害，校長都說他是天才。紅姑聽不慣蘇老大嘮叨，抱怨說：“這下好了，他兒子又是寶貝了。”
林誌清沒蘇老大那麽嘮叨，但還是語重心常地提醒三兒：“這大城市呀，嘖，和小城市就是不一樣，跟農村更一樣了。你跟秋子還是去城裏好，活法都新鮮。”
眼見老先生一天差似一天，三兒著急老先生的後事，沒心思聽蘇老大嘮叨。趁蘇老大喝水間隙，三兒開口說：“爺爺生前就跟老先生要好，伯我想等老先生去逝了，把老先生跟爺爺葬一塊，做個伴，到時候祭奠也方便。爺爺、奶奶、我爸、嬸都在一塊。”三兒的話剛落音，蘇老大脖子就直了：“不行！那是老陳家祖墳山，還是我媽死的時候大大選的，地是大大用菜地跟人換的。大大說，我、你叔、你爸，這三個人是兄弟，除這三家，誰也不能葬那兒！”三兒提醒蘇老大：“我小時候聽爺爺說過，他跟老先生拜過把子，燒過香磕過頭。”蘇老大又叫：“那也不行！誰說拜把子了？你看見了？”
“三兒這不是跟你商量了嗎？”林誌清拉拉蘇老大。
“商量！幸好我沒死，要不早把老先生埋那兒了。”
“老先生沒死呢，我把他活埋了呀？”三兒不高興。
“活埋也好死埋也好，反正不行。”蘇老大態度堅決，“除非我死了。徐莊除我們三家，就田和群家是外姓，其餘都姓徐，算起來都是正親，輪不到你管這事。”
二嬸站到廚房門口：“都說輪不到，誰管哪？好人要人做。老先生又不是外人。”蘇老大不服地扭過頭，瞪眼說：“誰是外人哪？誰都是你家裏人！二嬸還想說話，話到嘴邊還是吞了下去。林誌清拍拍蘇老大說：“哥，哥，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二嬸不想跟蘇老大爭，轉身又回廚房去了。大家沉默下來，沒人想說話。蘇老大呆坐了一會兒，起身走了，招呼都沒打，留三兒和林誌清坐客廳裏悶頭抽煙。
林誌清不知道向誰好。林誌清覺得三兒說得對，不說老先生和三兒爺爺的關係，老先生對老陳家的確不錯，教孩子念書識字，困難的時候還出手幫過忙。最重要的是，林誌清當老先生可以交心的朋友。但蘇老大很給林誌清麵子，說祖墳山可以埋老林家人。林誌清不是老陳家人，就算二嬸把秋子養大，三兒跟秋子結婚，林誌清也隻是老陳家親家。林誌清甚至不是徐莊人，不是三兒爺爺幫忙做房子，不會落戶到徐莊。
二嬸走進客廳，鼓勵三兒：“別聽你伯的，人要記情。”林誌清提醒道：“哥行嗎？”二嬸不滿地說：“他不行就算了。大大在世肯定這麽做。”林誌清點點頭：“大大真是好人。哥也沒錯哇，他也是向著老陳家。”二嬸不屑：“他向什麽？就會說大話。”
三兒接過話茬問二嬸：“墳地左邊不是有塊自留地嗎？誰家的？”二嬸想了想說：“徐善良家的。我記得那些年他爸在地裏種山芋。用地換哪？”三兒點點頭：“家裏的自留地幾年沒種了，擱那兒也荒了。”二嬸搖頭說：“沒荒，鳳姑她爸種了。”
林誌清提醒三兒：“老先生是單位的人，按規定要火葬吧？”三兒說：“骨灰盒要找地方埋呀，要不放哪？街上幹部職工死了，火化了，不都在野墳山買地埋嗎？老太太跟我說過，她要跟老先生埋一塊。老先生老太太沒自留地，還讓他們買地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