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冬生割腕自殺

紅姑結婚前的頭兩天,劉立打電話跟三兒說,金冬生割腕自殺;劉立還說,他跟丈母娘到上海把金冬生的骨灰盒接了回來,在山裏買了塊墓地埋了。三兒心情沉重,三兒不知道金冬生的病情到底厲害到什麽地步,竟然要用自殺來解脫。三兒後悔沒早點知道這事。

晚上三兒跟江斐到金華南家坐了一下,想安慰安慰金華南夫婦。江斐特別意外地是,金華南卻說:“三兒,死了好,死了好,他清靜了,我們也清靜了,再沒人說閑話了。”金華南空洞的眼神震撼了三兒,三兒也很意外:“冬生的事沒多少人知道吧?我就跟我姐說了,跟我媽都沒說過。”金華南搖搖頭。江斐拽拽三兒:“嗆菜廠人都知道,早就知道了,不知道冬生死了。嬸請假,她們都說嬸到城關看冬生去了。”餘嬸抱手站一邊說:“劉立說冬生在外跟人借錢了,跑業務的朋友,他們傳的。劉立說借的不多,又不知道是誰,也沒法還。”

“沒辦法,”金華南又開了口,“壇口紮得住,人口紮不住哇,沒辦法。”

三兒點點頭:“我知道冬生病得重,沒想到這麽重。到底怎麽了?”餘嬸猶豫半天才歎了口氣說:“就是那東西壞了,憋不住尿,喝多少拉多少。也是難為人,死了好。”

回去的路上,江斐不滿地說:“金叔也不對,冬生病那麽重,也不去看看,好像冬生不是他親兒子一樣。”三兒籲了口悶氣:“姐你不能用你的方式去理解金叔他們,他們是老實忠厚的老農民,他們的處事方式跟你不一樣。姐你下回注意一下,看看叔那雙手就知道我為什麽說他們是老農民,知道他們這輩子活得多辛苦,知道他們這輩子活得多艱難。城裏人很難體會到。姐我跟你說,我不敢看叔那雙手,看了傷心,真傷心。有些人不理解,我為什麽對徐二爺那麽好,對拉沙的那幾個老頭那麽好,過年給村裏老人發紅包。我知道這些農民,和他們之前的那些老農民經曆了多少磨難,我喜歡看他們開心,看他們滿足地笑。中國農民承受了太多的生活和社會負擔,世世代代都這樣。你說金叔不當冬生親兒子,不是。這世上哪有不疼兒子的父親?除非他是混蛋王八蛋。看金叔眼睛了嗎?他對兒子的愛,兒子的死帶給他的痛苦,都在他眼睛裏。他們已經習慣這樣了,心在滴血,還得麵對慘淡的生活。”

“明白了。”江斐挽著三兒,歉意地說,“我不知道這麽回事,對不起。”

“不用對不起的。”三兒說,“不是跟姐我都不說,他們不會相信我的。”

江斐極其認真地說:“三兒我相信你。”三兒哼了一聲:“我知道姐相信我。”

第二天,三兒開車來到金勝。金勝臨街的門麵樓和展廳正在做內外裝修準備,樓外拉著厚實的防護網,通過左右防護網下的大門可進入後麵的室內鋼構展廳和修車間。三兒的車剛停在對麵的街邊,方老板就跑過來。三兒關上車門問:“方老板,什麽時候做完哪?”

“老方老方。”方老板遞過煙,又給三兒點上了,“爭取年底讓你開業。”。

三兒打量著房子提醒道:“質量給我做好了。”方老板嘿了一聲,“你還不知道我?九八年我就給你做房子了,七八年了,這幾年專門給你做房子。做不好多多也饒不過我,她接你一碗飯吃,我接她一碗飯吃,你是我飯爺爺。就是地場太小了,窩工,快不起來。”

劉立扶著大肚子金巧珍匆忙地趕過來。三兒快步迎上去,埋怨劉立:“怎麽還叫巧珍上班哪?”金巧珍拉著三兒手,哭著跟三兒走到街邊。三兒安慰道:“不哭了,不哭,人死了哭有什麽用?放牛娃也是,自殺幹嘛?”劉立沮喪地搖搖頭:“他那病沒法治,想出個門都麻煩,還得帶尿不濕。”三兒長歎一口氣。金巧珍鳴咽有聲:“他活該,他自作自受。”

“不哭,”三兒拽拽金巧珍,“不哭,對孩子不好。劉立,到底怎麽了?”

劉立嘀咕道:“我猜是錢被人偷了。”三兒特別意外。劉立接著說:“他在上海租了間小房子住,一大間隔成好幾間的小房子,住的都是到醫院裏治病的病人,大部分都是癌症做化療的病人。隔壁住的老太太發現他幾天沒動靜,就叫房東把門打開了。開門的時候他都死好幾天了,一地的血,我去的時候血還沒掃。收拾的時候發現,他錢包裏就剩一百多塊錢,後來發現銀行卡也是空的。這個月初剛給他打了三萬。丈母娘說他可能把錢花光了。醫生說他一直在治療,應該不是花了,可能是丟了。就是,我不知道,他怎麽把錢都取出來了。”

三兒開車把金巧珍帶到老田家。老田跟三兒說:“劉立好,他跟我說了,巧珍父母也是他父母,他給巧珍父母養老。好人哪,什麽師傅帶什麽徒弟。”三兒無趣地笑笑:“我還不是跟你學的?”老田搖搖頭:“我是好人生個惡人像。”三兒埋怨道:“死老頭真是的。”

“是這樣的。”老田歎了口氣,“是這樣的也沒關係,我徒子徒孫好哇。”

“金叔是老了。”三兒跟著歎氣道,“金叔六十二了吧?比餘嬸大八歲。”

農曆十月十八那天,紅姑出嫁。送親的車有十六輛,三兒的奧迪載著身著潔白婚紗的紅姑打頭,從蘇老大家出發,繞新清水八圈,再回到住蘇老大隔壁的吳起家。這是清水曆史上最隆重的婚禮。紅姑堅持這麽做,紅姑說,一生就嫁一回,得像樣點。蘇中用三兒新買的數碼錄相機錄製了婚禮全過程。二嬸說,小西結婚也這麽辦。江斐逗二嬸:“還有我媽。”

少少把紅姑迎進家門,三兒笑著站一邊看著。三兒仿佛又看見那個七個年頭就放牛的膽小怕事的小男孩,追著紅姑問:“紅姑,怎麽不跟我玩了?紅姑,怎麽不跟我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