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哪有苦日子過
直到晚上十點多,到一號店吃喜酒的客人才散去。江斐挽著三兒,沿著新鋪不久的平整的瀝青路麵,緩緩地往回走。明月高照,睛空萬裏。三兒說:“姐你找個對象結婚吧,婚禮還是我來操辦,保證比紅姑的婚禮還要熱鬧。”江斐仰頭看著天空,笑著說:“我有親弟弟還結婚幹嘛?”三兒哼了一聲。江斐捏了一下三兒胳膊,把三兒摟得更緊了:“別這樣,別勸我了。其實我有心理疾病,感情潔癖,治不好的。除了你跟媽,不會愛上任何人。”
“強呢?”
“就強。”
默默地走了一段,三兒又說:“姐你知道嗎?冬生從小就喜歡紅姑。那時候他就跟金叔一樣,好人,家裏窮哪。好人就是老好人,清水方言裏,好人的意思是說,那人沒出息,是個人就能欺負他。”江斐插話:“媽說,她也是好人。”三兒嗯了一聲:“媽那時候也是。爺爺跟我爸死後,我們家也窮,所以我跟秋子小時候特別強,我們得保護媽跟小西。都是沒辦法的事,過日子難哪,強點能多吃一口。”江斐又插話:“童林以前說,別人把徐二奶奶家南瓜偷了一個,徐二奶奶罵了一天。”三兒說:“高崗上種點南瓜不容易,不下雨就得澆水。”
“媽說,”江斐走得更慢了,“不是你跟秋子搶了地,她也準備要飯去。”
“是這樣”三兒說,“指望伯跟秋子她爸不行,伯就一張嘴,來真的就慫了,秋子她爸太自私,我媽又是好人,隻能靠我跟秋子,要不真跟徐二爺一樣要飯去,更可憐。”
江斐心裏不好受:“童叔幫過家裏,所以你對他那麽好。”三兒歎了口氣:“那時候我就想賺錢,讓家裏過好日子,摟黃鱔,修自行車,真他媽累,沒日沒夜的。把家裏房子做得漂漂亮亮的,媽那個高興。後來又拉魚,跟小月姐開飯店,買了門麵,我就想著,以後老子家日子就不愁了。還買地了,哎呀,買地可把媽氣壞了,揍我。再有錢就投資,買廠,本留好了,賠了也沒關係。賠不了,我又不傻。”江斐笑笑:“賠了娘兒幾個一塊過苦日子。”
“過苦日子,”三兒也笑,“沒苦日子過。姐你知道現在我有多少錢嗎?”
江斐開心地說:“一個億唄,他們都這麽說,媽說沒有。”三兒笑出聲來:“我的身家早過兩個億了。”江斐特別意外:“真的?”三兒嗯了一聲:“說不過億,別人不信哪。我跟人說,爭取明後年兩個億吧,說謊。把高崗算上,光房地產公司淨資產就過億了。我還有廠跟營銷公司呢,這倆家夥太厲害,就是印錢機器呀,除本身價值,還有無形資產呢。這些年光廣告費就花了兩千多萬,也就是說,清水這塊牌子就值兩千多萬。還有酒店呢,酒店增值厲害,老林他們不懂,就想著辦廠,錢都拿去辦廠,廠倒了工人怎麽辦?做商品房賣吧,增值是別人的。二號店總投資一千多萬,現在值兩三千萬。三號店投資四千多萬,現在拿五千萬根本做不起來。小資產不算,無形資產不算,帶現金現在就有三個億了。到年底,至少有一億兩千萬的閑餘資金。明年輕鬆過四個億。”江斐覺得不可思議:“寶貝怎麽這麽厲害?”
“你說哪有苦日子過。”三兒說,“前一段我不想幹了,紀叔又勸我幹。”
江斐不解地問:“為什麽不想幹了?”三兒說:“錢多了也沒什麽大意思。”
“還有嫌錢多的。”江斐回過神來,“還說冬生吧。三兒,想冬生了吧?”
“有點想。”三兒哼了一聲,“金叔是好人哪,家裏窮唄,受人欺負,找不到老婆,三十多歲才結婚,那時候三十多歲結婚的都有問題,不像現在。餘嬸是寡婦奶奶,出嫁一年多丈夫就死了,之後才跟了金叔。父母窮,孩子也受人欺負。雙塘孩子不帶冬生玩,他到徐莊跟我們玩,到茅草坪放牛,我們打柴火,紅姑到哪兒他到哪兒。雙塘人都到徐莊放牛,雙塘沒有茅草窠。冬生七個年頭就放牛。分田到戶,金叔養牛,先養一頭,最多的時候養三頭,養幾年牛家裏日子才好過些,做了假齊簷。那時候耕牛值錢。冬生跟我一樣大,我跟秋子六歲上學,他八歲才上學,跟小西紅姑同年級,膽小鬼一個,上學還受人欺負,我們保護他,那時候他還跟著紅姑。初中畢業回去種田,然後又到輪軸廠上班,然後又出去跑業務,第一回跑業務的錢還是我借給他的。跑業務就學壞了,為這事我還揍過他,把他臉打腫了。知道他學壞不錯錢給他出去跑業務就好了。世界上就沒後悔藥賣的,有後悔藥犯怪的人更多。”
“唉,好好的學壞幹嘛?”江斐咂了下嘴,“紅姑知道冬生喜歡她嗎?”
“當然知道。”三兒說,“紅姑不喜歡冬生,討厭他;秋子以前也討厭他。冬生性格太懦弱,跟我們性格不一樣。我們家孩子性格強,除了小西。懦弱他還惹事,他惹事,我們幫他打架,他站一邊看著,結果我回家挨打,秋子挨罵。爺爺喜歡交朋友認幹親。金叔父親跟爺爺就是幹親了,到金叔這輩還來往。窮的時候,那些幹親都不到家裏來了,金叔跟家裏從來就沒斷過,那時候金叔家日子比家裏好過。金叔真是好人,要不我們保護冬生呢。”
很快走到小路的盡頭,江斐意猶未竟地哼了一聲:“到家了。”吳起和蘇老大家門口停滿了車,三兒家門口也有不少車。笑聲和叫喚聲穿過吳起和蘇老大家掩閉的貼著大紅喜字的門窗,傳到外麵。江斐摟緊三兒說:“他們還在打牌呢,童叔他們肯定也在家裏打,今晚又要通宵了。”三兒鬱悶地問:“打牌有什麽好玩的?”江斐說:“開心唄,光做事也沒勁。”
“開心唄,”三兒說,“那你還忙?你現在是大家閨秀,不用做事的。”